第45章 人生剧本(五)
法院对面那条街上都是店面,这里视野开阔,有动静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店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探出脑袋,想要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概是见惯了法院门口上演的世间百态,看热闹的一开始以为又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利益争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儿。瓜子还没来得及备上,突然有人惊讶地低喊了句“有人被捅伤了”。
这座小小的城市几乎没怎么听过看过这样穷凶极恶的人和事,大家惊讶的不仅如此,更是惊讶有人受伤的事实。于是,纷纷收起了吃瓜的劲儿,试图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上前帮忙。
从远到近,画面就像是从人间倒转到了阴间。那把刀子的尖端滴着血,可手持凶器的男人没有停下,受伤的不是非要和他离婚的妻子,而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挡刀的姑娘。他已经杀红了眼,不管谁是谁,没有章法的持刀乱捅,他就是想给离开自己的妻子一个教训,只想让妻子知道再没有提出离婚的可能。
这个季节,每个人身上的衣物都很单薄。锋利的刀划破了今年的手臂,不长眼的刀身一下又一下扎进她的血肉里,一时间好像上半身都在流血。今年捂着身上流血的窟窿眼,意志坚强地站在阿姨跟前。
“你都流血了……”阿姨心颤着看着保护自己的姑娘,本来人已经吓哆嗦了,但见此也敢和眼前男人嘶吼,“你想死就自己去死!不要拉上别人!”
今年护着又生气又悲伤的阿姨,铆足劲狠踹了一脚被阿姨的话激怒的男人,这才又躲过了一刀。她咬紧牙关说:“阿姨我就求您一件事,一祈祷我不会死,二祝您离婚愉快,三您能别再骂他了吗?我没有力气了……不好意思,这是三件事。”
“今年!”
“快把刀放下!”
方斯若焦急的声音和法院法警的呵斥声一起出现。关心的声音朝今年跑去,而扼制危险的声音则直直指向行凶者。男人一看情势不对,握着刀就往前跑。
“往哪跑!”
商店里的老板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一根长竹竿,一棍子打在他的腿上,虽然没能将他打趴下,但阻止了他逃跑的行动。还没来得及再路见不平一声吼,就见一高个男子一个箭步上前,一拳打在了那男人的脸上。那一拳,任谁看了都觉得鼻梁骨要断。
“贺叙白!别管他了!今年受伤了!”
方斯若抱着支撑不住的今年时,看着贺叙白从法院高台阶上飞奔下来,比无能的行凶者还要红着眼。他听不见她的话,只想让眼前这个人付出代价!
于是,握着竹竿的中年男人和其他人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好看的青年暴揍社会毒瘤。一拳面部重击显然不够,贺叙白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恶狠狠地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撞向了树干,这下火冒金星差点失去意识。行凶者手上的尖刀还攥在手心,而这对贺叙白根本造不成任何威胁。
“别打了!真的别打了!”
“警察到了!”
其他同事着急地上前从背后抱住贺叙白,强行拉开了他与这名该死男子的距离。这再打下去打出个好歹来,到时候追究起责任可不好收场。
贺叙白喘着气,愤恨地掰开同事好心的手,直接奔向已经站不太稳的今年。他没有理会一旁的方斯若与另一位当事人,抱起今年就往已经到街对面的救护车跑去。
“我不会死吧?”今年躺在救护车尚,对着双手都沾着污血的贺叙白问。等了半天好像也没有听到什么回答,她又意识模糊地问车上的医生,“我是o型血,医院血库足吗?我还不想死……”
“今年!今年……”
救护车的鸣笛声紧急又迫切,因为要和时间赛跑,要阻止死神的镰刀。
方斯若身上也沾了血,她也压根不敢看今年滴落在地上的血,实在是太触目惊心了。她原本想立即拦车追上去,但仔细一想立刻拨通了今年父母的电话,简单说明情况后又赶紧给付子路也打了一个。
“……你去医院看着贺叙白,他今天疯了!我怕他等会儿什么事都弄不明白,你赶紧过去!”
“明白!”
付子路没有浪费时间打破砂锅问到底。方斯若觉得自己或许就是喜欢他这样,关键时刻不掉链子,听到什么就去执行,无条件地唯她马首是瞻。
方斯若低头看自己的衣服,叹着说“这可不行”,这要是被今年的父母看见了担心,于是小跑回事务所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医院这地方不来则已,一来就一下两下走不了。贺忱长这么大,还真没在抢救室外见到过这么多人。付子路带着他们一家刚到没多久,事情的起因经过都没来得及了解,方斯若也带着今年的爸妈赶到了。
两家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见面了。这在贺忱眼里,场面不是尴尬,而是充满了各种不稳定的因素。就好比即将成为秦家的人,突然掰了这在可怕的桥段。
“坐着等吧。”
方斯若一边劝着,一边拉着心急如焚的今年妈妈往抢救室外的长椅上坐下。自己女儿平平安安长到现在居然受伤了进了icu,换谁都会崩溃。更何况来的路上就知道是人祸造成的,这让人怎么冷静?
“我过去。”
陈舒柳见状,和贺江耳语了几句,主动上前挨着今年妈妈坐下。自我介绍肯定少不了,即使今年妈妈这会儿没兴趣知道他们是谁。
“贺叔,我们是不是也要……”付子路也懂事地承担起了中间人的角色,询问贺江需不需要去和今年的爸爸谈谈。
贺江看了看那边站着脸色极为难看的今年爸爸,叹了口气后还是接受了这样的提议。儿子的事,风浪再大也要上去拼一拼。于是两家人分组成功,一对一地进行交流。气氛很凝重,基本上也就是陈姨在安慰今年的妈妈,贺江在和今年的爸爸讲儿女的终身大事。男人们就算是在和同性聊天,也能分分钟把天聊死。
“叔,贺叔的意思是虽然现在不是最好的时候,但贺叔他们还是抱着百分百的诚意来提亲,就是担心今年这么好的姑娘被人给抢了。”
“对对对。”贺江愣了愣,忙顺着晚辈给的台阶下来了,“今年这孩子面相就非常好,绝对是哥有福气的人。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是是是。”
一人附和完,换另一个。付子路只觉得累,他求救般地抬眼看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贺叙白,又绝望地收回目光。
“哥,你还好吗?”
贺忱没敢插嘴大人的谈话,一直乖乖地站在贺叙白身侧。刚一见面他就注意到了哥哥的手,修长的手指上有干涸的血迹,关节处还泛着红肿。这双手怎么说也经过一些风浪,这会儿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没事。”贺叙白下意识地藏起手,不想让弟弟看见。
贺忱担心自己的哥哥,更担心还在抢救的今年。他相信好人一定会有福报,人肯定不会有事,但他不敢相信苏醒回来的今年还会接受哥哥。
她本来就抗拒婚姻,结果还在法院门口遇到了想离婚不成反被伤害的现实例子。那个持刀伤人的人就像是一颗老鼠屎,坏了男人这整锅粥。女人爱干净也讲卫生,会挑出那颗老鼠屎,也会倒了整锅粥。
“叙白?”
这个时候,处理完现场的程牧也赶到了医院。事情永远这么巧,在那片辖区的时候总能接到今年涉及在内的警情,换了个单位又碰上了。他一度怀疑这姑娘是故意揪着自己“挑衅”,增加自己的工作量。
内心滑稽地这么想过,但今天看到现场的血迹,程牧只觉得今年过于勇敢,勇敢到有些拼命。他穿过走道,看了看两边的父母,径直来到贺叙白跟前。
“医生怎么说?”
贺叙白摇了摇头,心惊胆寒。
“方律师,方便做个笔录吗?”
程牧拍了拍贺叙白的肩膀,算作安慰。他不好再多问什么刺激在场的每个人,于是抓紧干起了正事。反正嫌疑人已经抓住了,剩下的就交给法律了。
“阿姨,您别担心,一定会没事的。我跟程警官去做个笔录,很快就回来。”
方斯若起身前不忘安慰今年的妈妈。陈舒柳也轻轻拍了拍今年妈妈的手背,都说岁月从不败美人,这话非常适合今年妈妈。自己明明和她是同龄人,可肤白貌美的今年妈妈看着就比自己更显年轻。今年比起她的妈妈少了一份柔美,多了一份英气。性格上的棱角过于分明,使得她丧失了一部分妈妈身上的美。
或许这一部分的性格就是来自她爸爸身上。
抢救室外的声音越来越小,就连手机震动声都会吓人一跳。工作日,单位的电话总是一个接着一个,要处理的事情,要开的会也多到数不清。
“我回一下单位。”贺叙白接完电话回来,已经将手上的血迹洗干净。他面向今年的父母诚恳地说,“我回去会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好,然后找领导批年休假的条子。我很快就回来,在此之前辛苦叔叔阿姨了。”
这番话没有得到今年父母的回应,贺江都有点心疼自己的儿子了,但转念一想他们的女儿还在icu生死不明,自己的儿子不过是不招人待见,两者实在是没有可比性,但他还是安抚了儿子一下。
“这儿有我们呢。你快去忙你的,早去早回,今年一定没事的。”
“嗯。”
医院大门外,贺叙白站定那儿才注意到跟着自己出来的付子路。两人互相看了眼,付子路笑了下,又觉得此时的笑不合时宜,心虚又别扭地低头看了看脚尖。除了看脚尖,他还可以看天看地,看贺叙白胸前衣服染上的血迹。血液明明是人体内的东西,新鲜的血液可以用来形容充满希望的未来。可逃离人体的血液就是脏的,不幸的。
“我送你过去。”付子路先开了口。他知道贺叙白是随着救护车来到医院的,这会儿六神无主的样子多半是把没开车来的事给忘了,“还是先送你回家换衣服?”
贺叙白垂眸看了看,登时想起抱着今年跑时的画面。那个时候没有任何感受,就连脑子都是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跑到街对面时红绿灯的情况。那个时候是红灯,还是绿灯,他完全没印象。
那一路过来,他只记得今年说“疼”。
“单位有换洗的衬衣。”
终于不再沉默的贺叙白似乎找回了一点点理智。付子路看着他张了张嘴后,又用力地捏了捏他右侧的肩,大声又坚定地说:“今年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说难听点,这姑娘的生辰八字就写着‘老娘命最硬’这五个大字。我就一点也不担心!完全不担心!我感觉没一会儿我就能过去给她讲笑话,逗得她伤口裂开……我嘴巴裂开!她伤口都不会裂开!痊愈了也不会留疤的!反正就是会没事的。”
关心则乱真是一点也没错,话说多错多,还得到处找补。付子路的话没有让贺叙白看起来轻松一些,反而使他情绪更加糟糕了。
付子路没放弃,开往单位的路上,他使出浑身解数开解贺叙白,转移他的注意力,奈何没有一个字入得了他的耳朵。他就是面向窗外,倒退的街景引不起他的兴趣,失了魂似的保持一个姿势。
“子路,你有没有觉得这和我妈妈死的那天很像?”贺叙白突然开口,眼里有了波澜,“意外,为什么总挑我不在场的时候发生?”
“这,这不是……你不要瞎想,这两者怎么能一样呢?”
“老天爷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世界的平衡是怎么体现的呢?大概就是好事成双,又祸不单行。九月对贺叙白太残忍了,一直不想去面对,结果不敢面对的事又多了一样。没人希望糟糕的事情发生,但糟糕的事情一定会落在某个平平无奇的人身上,以完全预料不到的方式发生。
“老天爷喜不喜欢我们不重要,老天爷喜欢今年就够了!不是你告诉我的吗,这世间的事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我就是相信老天爷偏爱今年!”
贺叙白看向他,无力地笑了下,然后垂在裤缝边的手碰到了裤袋里鼓起来的东西。他将袋中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个黑色丝绒小盒子。
“什么?”付子路余光看见了,好奇地问。
贺叙白的视线逐渐对焦到盒子上,时间迅疾地开始倒流。他才想起,如果没有意外,他现在应该在新房子里。如果没有意外,他现在应该在——
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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