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戚戚（下）
脑海中浮现诸多画面，却仍找不到这熟悉感的由来。
除此之外，房间再无其他线索，向儒扫过木桌上的丧用机械钟表，陡然一惊。
“走，小幽，只差不到10分钟就九点，我们得去和封则会合了。”唤上吃得不亦乐乎的小幽，向儒快步朝楼下大厅走去，心中默默祈祷：
“希望封则那边有所收获，我这边近乎是一潭死水，只有最后这一条看似明显关键，实则找不到其他关联信息的线索。”
抱着纠结与紧迫感，向儒揉揉眉心，走出楼道前往大厅。
“你看起来很疲惫……该死，忘了提醒你在平静期要保存精力，否则即将到来的诡异期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封则罕见地紧蹙眉头，看着向儒道。
“没事，我的精神状态还好，能撑下去。你那边有什么收获？”向儒瞥过落地钟上仅剩一格便转满一圈的分针，加快了语速。
“东面全是泳池、球场等大型娱乐场地，我逛了一圈发现没什么好调查的。另外，我感觉这里的时间流速不正常，似乎时快时慢，现在我们能看到的时间有极大可能与外界不同，所以必须进一步加快速度，越快离开，以沫就越少一分危险。
“在那之后，我随便拉了个佣人，用其古老的智能手机查了下资料：这别墅的主人，温林老爷是位房地产大亨，年轻时便白手起家在商界成为风云人物。许多富豪都联系想要通过联姻与他结交，只是这温林老董放言，其心中一直为大学时代的初恋琳留有位置，其余人一概遭到拒绝。
“而琳的父母得知此事，强硬拆散了其女投身艺术的男友，以死相逼让她嫁给温林。流传当时温林还一顿劝说，让那夫妇不要强迫女儿，更是为其增添声誉。
“后来温林一番对外宣扬下的浪漫追求，加上老夫妇的撺掇，如愿以偿迎娶了自己的初恋女子琳。盛大婚礼过后，还将两位老人也接来别墅居住，揽获一批赞美风评。
“婚后两年，也就是十年前，琳莫名失踪，所有人都推测是温林的商界仇家所为，他也冲冠一怒放出许多诱人条件寻找妻子，然而如石沉大海，一无所获。
“那两位伤心的老丈人并未被温林赶出，依旧居住在别墅中，舆论皆夸赞温林是位重情重义守孝道、又拥有天纵之资的完美商界巨擘。
“而最新消息显示，两位老丈人在七天前郁郁而终，温林也受到打击心如沉暮，隐退商界，并扬言准备以丰厚的薪水辞退所有家仆，让他们回去安度余生。但其中具体消息没有报道，我也无从得知。”
“七天前……”向儒瞳孔收缩，正欲告知自己的发现，倏然——
咚——
咚——
咚——
回荡整栋别墅的钟声响起，人定之时至！
先前还能隐约听到佣人等的交谈声，现在却是一片死寂，仿佛别墅内的人瞬间走空，又或是被下了缄口令，整个世界都陷入鸦雀无声。
向儒声音戛然而止，惊恐发现自己再发不出任何声音！一旁的小幽浑身猫毛炸立，嘴唇开阖间却同样没有声音传出。
嗒！
灯光熄灭声骤然响起，环视而去，别墅内的亮光至少灭了八成！
封则神情凝重，心中考较一番，做出决定，手上掐诀，随后点在向儒眉心。后者只觉一道冰凉气流从眉间散开，自己的大脑思绪都清晰几分。
其动作极快，几乎是瞬间完成，而后向儒脑海内响起熟悉的磁性嗓音：
“我耗费今日的能力次数，在你我之间印下传音诀，在心中想好要传达的话，默念对方名字就能进行一次传音。这道印诀只能维持三次单向传音，不到紧急情况，不要使用。现在结合我的信息，如果你有重要线索，点点头，然后带我过去。以上。”
向儒很快从一开始的震撼恢复过来，点头后示意封则跟随自己前往西侧二楼。
楼道、走廊均是一片黑暗，封则的手电也只能照明脚下。向儒从未感受过无声带来的如此强烈压抑感，就算第一次梦境中的那数分钟安静也远比不上此刻。
若非身旁有封则和小幽提供精神的陪伴，向儒绝忍不住在这幽长的过道中疯狂回头，查看身后那无形无体的阴暗中究竟藏了什么。
奔跑下，原本一分钟的路程被无限拉长，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好像自己无论如何加速都到达不了目的地。
感官混沌之中，向儒只觉胸口一热，守陵老人送出的木片传出温度，将笼罩两人的无形迷雾驱散片刻。
趁此时机，向儒与封则加快脚步，往资料阁跑去。
啪嗒，啪嗒。
灯光开关失去作用，封则拍拍手电，其光线仍只能照明三尺范围。
向儒直奔角落的报纸堆，推开外面那些近年新报，在泛黄发脆的陈报中快速翻找。
‘找到了，十年前报道过温林夫人失踪的报纸！’向儒神情一振，视线转移间，还扫到那最底下露出的一份报纸似乎和上面的都不太一样，便小心抽出。
‘这是……七天前的报纸！怪不得先前我翻阅时发现中间有几天的日报没有找到。’在封则手电的照射下，向儒先后翻开两份报纸。
[
今日关注：大企业家温林之妻神秘失踪，所有人都怀疑是其竞争对手所为，然本报记者刘柱以技术手段获取了温林别墅周边监控录像，发现其妻自半月前便没有踏出别墅半步，期间也没有外人造访，那么失踪一事又从何谈起？
本社将持续为您报道……
]
‘难怪之后就再没有这家报社的报纸了。’无暇多想，向儒翻开七日前的报纸，‘咦，这报社的名字和十年前消失的这家好像！’
[
今日关注：一代慈善商界巨擘竟成杀人狂魔！
温林别墅十八名管家佣人全部惨死房内！岳父岳母双双毙命！
温林本人精神失常，疑似受到极致惊吓而亡！
十年前失踪妻子被发现于地下室，其间究竟有何黑幕？
]
‘地下室！妻子！’不寒而栗后，向儒与封则对视一眼，纷纷看出彼此的意图。
穿过幽森的走廊，正欲下楼寻找地下室的向儒被封则伸手拦下，疑惑间，顺着其凝重的目光看去——
楼梯下黑压压一片仆人着装的诡物，正摇摇晃晃地缓缓向楼梯挪动！
小幽见后被吓了一跳，高高一跃窜进向儒怀内。随即，封则拉着他往三层走去。
走至一半，封则停下脚步，从风衣内掏出先前的铁钳，用力朝二楼走廊扔去，随后拉着向儒疯狂加速上楼！
䦁！
巨响传出，似打破了这别墅内无声的禁忌！
一楼楼梯前的那群佣鬼猛然抬头，空洞的眼眶直直盯着声音发出位置，被叉状疤痕封住的嘴部肌肉剧烈蠕动，全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涌上楼梯，直奔二层而去。
感受到二楼楼梯处滞留有少量佣鬼，知晓一时间下不去，向儒想起那个有奇怪痕迹的房间，于是传音告知自己先前的发现，带着封则进入那倒数第二个角落。
借着手电的亮光，终于看清那床脚处确是一片很淡的血迹。
突然，那片血迹竟缓缓动了起来！只见其一点点变形，最后成为一个模糊的箭头形状，似乎直指床底。
封则握着手电趴下照去，床底地面空空如也，目光移动间蓦然发现，在那床板底下，紧贴着一张纸！
伸手小心撕下，封则含着手电，展开这页信纸——
‘温林是个恶魔！
在他晚上出门应酬后，我不小心撞倒了大厅的落地钟，发现一个入口，趁佣人们熟睡四下无人，就钻了进去。
那儿通往一个我从未听谁提起过的地下室，进入后我亲眼看见，里面竟然囚禁了一名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已经失去生命的少女！
她正是与温林企业交好的另一位老板那失踪的妹妹！
我打不开大门，拨通报警电话却是被他设定成转接给他留言！
他马上就要赶回来，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你们，爸，妈，你们回来后一定要看到我这封留言，认清温林的真面目，保证好自己安全后，将他送入监狱！
琳，留’
滋滋——
房间一角忽然响起轻微却有些刺耳的机械摩擦声，手电照去，正是一个时钟，其上的秒针正以平时数倍的速度疯狂转动！
‘照这样下去不出半小时就会加速到进入子夜！’两人无声达成共识，不敢再犹豫，立刻就要冲出房间下往大厅。
‘！’向儒探出一半脑袋便瞳孔巨震，脑海陷入刹那空白，被其后探出身子的封则猛地拉回房间。
门外过道，不知何时已然聚集了十余只佣鬼，正无意识地游荡！
倏地，其中一只似听到了这边房间内传出的细微指针转动声，迈步走来。
露出半只眼睛的向儒见此心神大震，手上抱着小幽的动作不自觉加重了半分。
唰~
小幽从他怀中跃出，凭借爪垫悄然落地，径直冲过似毫无知觉的鬼群，跑下楼梯。临下楼前，透着黄绿幽光的眸子回头深深望了一眼。
那只佣鬼正步步临近，来不及多想，两人正要在封则的传音下以命相赌，准备闭气凝神冲出重围。
“喵！！”二楼骤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
所有佣鬼猛然转身，转眼间全部疯狂钻入楼道，朝二楼涌去。
“喵喵————”似担心没有吸引全部诡物，猫叫声再次悠长地传出！
‘小幽！！！’内心悲戚怒吼，却是不敢停顿半分，两人飞速冲下楼道，狂奔至大厅落地钟前。
抬头看了一眼黑压压的二层，向儒目眦欲裂，封则也罕见地眼中浮现怒火，用力推开金色落地大钟，显出其下地道。
压抑中，向儒紧握双拳，跟随而入。
约莫行进了两层楼的深度，终于抵达地下室入口，上了一把铁锁的坚实木门前是一片狭小空地，手电扫过却是空空如也，找不到开门的工具。
“嗬嗬嗬……”阴沉似锈蚀风箱的笑声从通道处传来，一道黑影步步而下，向儒与封则郑重转身看去。
“那女人不听话，明明可以接替怡儿的位置，在我的悉心照料下与我温存共度余生，非要设法逃脱！我不得不忍痛割下她的舌头，折断她的四肢，让她永远只属于我……
两个老不死的非要去找自己女儿的尸首，没有办法，我只能将他们永远埋葬……
管家不听话，发现此事后还给自己的佣人老婆讲，那老女人又是出了名的爱啰嗦八卦，那么说不得，也只能让他们都全部闭嘴……
结果现在，他们反而都来怨我，想要把我也一起拖入地狱。
我请来帮忙的两位驱魔人，还反过来帮着要救那女人……”
面孔狰狞可怖的温林显露身形，病态地独自念叨着。
封则再也抑制不住怒火，箭步上前就是一记重拳，然而拳头从其身体穿过，还不及反应，温林右手自下而上一划！
“噗——”
封则捂着肚子上的四道血色深痕，急促后退，向儒忙上前扶住。
“嗬嗬……不受我温林掌控的都该死！都要去陪那些低贱下民！！”
妖异的声音越发嘶哑，伴随着嘶吼，温林胸前衣衫破碎，赫然伸出十数只血淋淋的扭曲手臂，诡异地扭动着，欲要上前将两人扑杀！
向儒不假思索，取出怀中发烫的深红木片，对准那温林，阴阳血雾弥散向其冲去！
“呃——吼！！”
密密麻麻的手臂挡在其身前，却仍似承受莫大痛苦，不再前进一步。
‘不行，木片只能阻挡它，但好像并不能对它造成关键伤害，而且木片的温度在持续下降！’向儒感受着手上的热量在不断散失，心中焦急而绝望。
“喵！”
熟悉却略显虚弱的猫叫声从那温林身后传出，只见一道血迹斑斑的黑影以无法反应的速度扑在其后颈，奋力撕咬起来！
那幽绿的眼睛扫向二人，似在催促！
向儒怒吼一声，不顾一切地用身体撞向坚硬木门！
嘭！嘭！嘭！
感觉浑身快要散架，这门似乎也还纹丝不动。
一旁的封则也不顾重伤，加入进来——
嘭！嘭嘭！
嗵！
终于，在两人的肩骨几近崩裂下，木门终于从中间破开一个洞，其内似有幽暗烛光摇曳。
“停下！！”受到刺激，温林背后也钻出两条扭曲手臂，将小幽重重砸落在地，就要扑向两人！
封则眼神一狠，瞬间从风衣内取出一枚玛瑙戒指戴好，再次奋身向前一拳迎上。
砰！
这次传来肉体碰撞声，短暂接触后，“啪”地一声，戒指粉碎，封则身躯也如断线风筝摔落在地。
抓住拖延的这宝贵一刹，向儒已然冲入室内，不敢停顿思考，用唯一能动的右手抓起一根粗实铁棍，愤然砸碎禁锢四肢折断女子脖颈的枷锁！
啪！
随着锁链断裂，周遭一切都陷入静止。
在意识消散前，琳的声音急促传出：“阻止我父母！阻止他们！！”
天旋地转，一片黑暗孤寂。
意识沉沦飘摇，在血与暗的波倾浪覆之下，已无法感知时空的存在。
似过许久，似仅一瞬，两人的意识恢复模糊，而后逐渐清晰。
入眼是一片枯寂焦土，其上遍布一个个低矮土坡。这里没有天空，抬头所及是同样是无尽枯土。
不远处的前方，明显高过其余的两个土坡上，一对老年夫妇模样魂体目光直射而来，其后是一道虚浮的灵体。
“以沫！！”
向儒看见那道倩影，却是浑身疼痛提不起半分力气，趴在地面动弹不得。
同样极度虚弱，腹部还不停流着鲜血的封则勉强伸手，取过向儒掉落的染血木片。
“子时已过，传讯术！”艰难打出印诀，一道气息从木片中凝出，不知去往何处。此举过后，木片粉碎成灰，封则似透支了所有力气，倒地不醒，生死未卜。
“桀桀，看见了嘛，你那心心念念的小家伙竟然真的到了这儿呢。”雯老妪收回目光，诡笑着对以沫魂体开口。
“原来你当初放我去找他，就是为了如今加剧我的异化……”以沫痛苦不堪，咬牙低语。
“谁叫你和我们女儿的魂那么接近，苦苦等待这么多年，终于有机会用异化相近之魂，从地府重新拉回我们的女儿了嗬嗬嗬嗬。”一旁老鬼森然长笑，“放心，只要你乖乖顺着我们的催动，投身悲怆与绝望，那个小娃娃放了便放了。”
以沫闻言，其魂的挣扎不由弱了下来，周身弥漫缭绕绝望气息。
她唯一的希望都将濒临破碎，为了保住这点光亮，除了投身深渊，别无他选。
无尽碎发在以沫周身浮沉环绕，无数冷嘲热讽之声在其身边不绝响起……一道道蕴含以沫伤痛的幻影接连而出，似要淹没其魂。
向儒看红了眼，状若癫狂：“这些伤痛的过往，由我来弥补，害她的人，我会拼尽一切去寻找……你们夫妇二人犯下的错，又有什么资格让她来承担！你们的女儿琳，被你们害了一生，还不甘心，还想把她从安宁中扯出，承受你夫妇的罪恶是么！”
那雯老妪老鬼的冰冷目光射来，面容狰狞却不言语，只是冷哼一声。
这道冷哼似唤醒了枯寂土地中的存在，一处处土坡颤动起来，破碎间，无数干枯残躯爬出，扑向那努力爬动的活人。
向儒拖着残破的躯体，不顾关节传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不顾双手的血肉模糊，拼尽一切意志向前爬动。
然而随着一具具尸体无穷无尽扑来，心有戚戚焉，然心戚戚矣。
在充斥周身的污秽碾压下，向儒的生机飞速流逝，意识即将彻底消散。
视线被全面覆盖前的最后一眼，只能模糊看见远处深陷绝望的以沫，用仅存的刹那温柔眼神，与自己遥遥相望……
神志濒临彻底寂灭时，他隐约听到一阵苍老声音，却悠远似幻觉。
“冥河冻已合，深处有阳鱼，
活鱍鱍，跳不脱，又不能相煦以湿相濡以沫，
惭愧酆都蒋秦广，春风几时来，
解此冥河冻，令鱼化作龙，直透桃花浪，
会即便会，痴人面前且莫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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