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当顾邑舟知道有位病人明确要求手术不要告诉家属时，他只当是病人不想让家人担心，他再跟病人沟通交流一下就能解决问题。可当他面对眼前的病人时，他有些犹豫了。
这人半躺在病床上，脸上没什么气色，两月不到，肉眼可见的又瘦了。
“顾医生，好久不见。”还是江渝先打的招呼。
“好久不见。”顾邑舟说。
不过两月而已，算不上好久不见。
“有人照顾你吗？”他换了一个说法，简单直白。
“我叫了护工。”江渝说。
顾邑舟拿笔的手一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叮嘱了一些术前注意事项。他见江渝安安静静的听着，像一个乖巧的小孩，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无非是一些安慰人的话。
“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吗？”顾邑舟问。
“麻烦顾医生别让七仔知道。”江渝说。
“好。”
“还有单人间吗？”江渝又问道。
“目前没有，”顾邑舟实话实说，“我尽量帮你安排。”
“谢谢顾医生。”
“不客气。”
手术安排在两天后，江渝该做的检查已经做完了，他现在要做的事就是等着手术。
江渝闲着无聊，病房里还有其他人，他就算去厕所抽烟也还是会影响到别人，他的烟瘾又犯了。
他随着林荫小道一路前行，路上空无一人，微风吹散了他心里刚发芽的不痛快。
他找老地方坐着，正打算从包里摸根烟出来含着，便听见了一阵轻快的笑声，听脚步声好像只有一人。
江渝没想到是一位小朋友。此刻小朋友正眨着大眼睛看向他。他冲小朋友笑了笑。
“叔叔，你笑起来真好看！”小朋友眼睛笑的像月牙。
“你笑起来才好看！”江渝说。
小朋友被夸了很开心，双手伸向他，似乎是要抱抱？江渝犹豫了一下，没有伸手。
“我也要坐。”小朋友说。江渝立刻伸出手。
小朋友的小脚不停地来回晃着，仰着脸一脸认真的问道：“叔叔，你不开心吗？”
“没有。”江渝低头道。
“叔叔骗人，”小朋友直接拆穿了他，“爸爸经常像你这样，我知道他是不开心了。”
江渝明显感受到小朋友的情绪变化，伸手摸了摸小朋友的头，“叔叔只是来散心的，并没有不开心，你爸爸也是。”
江渝见小朋友低着头不说话，正想着说什么安慰的话，便听见了脚步声，他放开放在小朋友身上的手。
人影刚出现，江渝只见小朋友从椅子上跳下去，跑向来人，甜甜的的叫着爸爸。他看过去，撞进了另一个人的眼里。
江渝站起来，走了过去，“顾医生，下午好。”
顾邑舟视线停留在江渝脸上，“江先生，下午好。”
“顾叔叔，下午好！”小朋友加入了他们的问候中。惹得抱着他的余杭歪头对顾邑舟笑了又笑。
顾邑舟跟江渝说不上熟，他们之间现在多了一层关系不过是医生与病人而已，不过见余杭眨着眼看自己，他还是对余杭介绍道：“江渝，我的病人。”
不等江渝反应，余杭主动伸出手，“余杭。”
成年人聊起天来其实很容易，随便找个大众话题，至少能聊几句，尤其是对江渝来说，这对他来说很容易。不过他随便找了个理由就走了。
顾邑舟看着江渝的背影，心里一时有些纠结。
“人都走了，还看呐？”余杭一脸坏笑的看着他，放下女儿，让她自己去玩。
顾邑舟看向他，“我感觉他好像不喜欢我。”
“有吗？我怎么没感觉到？”余杭说着坐在了椅子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顾邑舟。
顾邑舟走过去，不理会某人的眼神，“那是我多虑了。”
余杭把手搭在顾邑舟肩上，低声说道：“你对他倒是挺在意的。”
“我们白衣天使对谁都在意。”顾邑舟说。
“哦，”余杭并不在意被他呛了一下，假装不经意间问道：“把我们的顾医生在纠结什么？”
“我在纠结……”顾邑舟顿了一下，把余杭搭在他肩上的手拍开，“要不要让小望念着给你找老婆。”
“那我也不介意去告诉所有人，你单着呢！”余杭说。
江渝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一天就转了普通病房，病房里就两张床，除了他，还有一位老人。
两人都是请的护工。
老人是个话多的人，即使没人，也会一个人念叨很久。江渝一开始还会应着，后来就只是听着，没再回话。
顾邑舟每天都会来，叮嘱一些日常，他此刻正盯着门口，不知道在看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病房里始终只有老人的念叨声。江渝眼睛盯累了，闭了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又睁开了眼。
顾邑舟开门就看见了看向自己的江渝，这双眼睛他已经很熟悉了，太过安静了，让人很难不注意。
这人即使是身上插满了管子，只能用棉签沾水润嘴，做雾化，挂营养液，从未至终他都未喊过疼。他只是安安静静的配合着医生的安排，太听话了。
其实像江渝这样的病人顾邑舟在出来的第一年就遇见过，那人比江渝更惨，江渝至少请得起护工。
那时的顾邑舟刚出来，遇见这样的情况都会特意照顾那位病人，有时也会让护士特别照顾一下呀。甚至在病人出院以后他还会去看望病人，走得时候，他会不经意之间把准备的一点小心意放在主人会注意的地方。
初出茅庐的顾邑舟，用心的待着每一位病人。可关系一旦过了，就是另一种说法了。
他开始与病人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顾邑舟心中仍有对病人的爱，只是这份爱不再如当初那般明显，他会用心做好每一场手术，减少他们的痛苦。
比江渝可怜的大有人在，江渝也不是个需要可怜的人，只是看着安静的江渝，顾邑舟承认自己对江渝的关注过多了。
日常检查之后，顾邑舟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就走了。
他一走，江渝便转换了视线，一片空白的天花板，是江渝的天空。
他突然想起了梅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清冷小美女。
梅三从小便是个大美人，在别人都灰头土脸的年纪，她顶着一张冷白皮往他们中间一站，活像位高贵的公主。
云泽总爱叫她梅公主，可他们都明白，这个外号有多讽刺。
2008年的雪像是为了庆祝一场盛宴，盖住了所有好与不好，这世上，只剩下一片纯净。
那一年，他们十三岁。
三人一起玩雪吃雪，打雪仗，堆雪人。云泽会趁着梅三不注意的时候把雪扔她后颈窝里，结局自然是梅三无情的雪球轰炸。
他会站在一旁大笑，笑声太大，招来了两人的雪球。
他们还会找来木块，从高处往下滑。梅三虽是个女生，可胆子比他们都大，她会直接踩在木块上，从高处滑向远处，滑的太远了，任凭他跟云泽怎么呼喊，她都没有回头。
想到这，江渝嘴角微微上扬，梅三一直都是个聪明人。
胃管拔了之后，江渝可以少量进食，只是江渝胃口实在太差，又做了胃部造影，胃没有蠕动功能。180的大男人，瘦的快皮包骨头了。
住了半个月的院，江渝本想出院，被顾邑舟制住了，建议他再住院观察一阵。
这天晚上，老人很安静，不再念叨着。江渝闲着无聊，决定出门散散步，他来到了上次的林荫小道，两边椅子上坐满了人，他只好离开，没有目的的走着。他看见了一张长椅，他抬头看了一眼，满天繁星。
江渝坐在椅子上没多久，便听见了脚步声以。他寻声望去，一时有些愣住，是上次的小朋友。
小朋友也看见了他，欢快地跑向他。
“叔叔，你还记得我吗？”小朋友坐在椅子上，像上次一样来回晃着双脚。
“记得，”江渝看着她，“你一个人来的吗？”
小朋友仰着头，“对呀，我对这里可熟悉了。”
童言无忌，江渝没多问什么。
“叔叔，你在看星星吗？”小朋友问。
江渝嗯了一声。
“爸爸说人去世了就会变成星星守护着他们的亲人，”小朋友伸手指向天空对江渝说道：“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我妈妈哟！”
“很亮。”江渝说。
“那天上有守护叔叔的星星吗？”小朋友刚问完赶紧摇摇头，“不行，不能这样问。”
“为什么不能这样问呢？”江渝问。
“这样的话就看不见人了。”小朋友说。
江渝见小朋友有些低落，换了一个话题，“小朋友今年几岁了？”
“我今年六岁啦，马上就读一年级了哟！”小朋友刚冒出的低落就那么散了，“上了一年级，我就可以交到很多朋友啦。”
“小朋友这么可爱，一定会有很多朋友的。”江渝说。
“我叫余小望，叔叔可以我小望哟！”
“小望是位很可爱的小朋友，我还是叫你小朋友吧。”江渝说。
小朋友跳下椅子，面对着江渝，认真道：“叔叔还没有说你的名字哟！”
江渝没想到小朋友还是位很聪明的小朋友，忍不住摸了摸小朋友的头，“我叫江渝，江河湖海的江，矢志不渝的渝。”
小朋友摇摇头，“我还是不知道哪个江哪个渝，等我上一年级就知道啦。”
“好。”
“江叔叔，你为什么不高兴呀？”小朋友认真道。
江渝心想自己跟这个时代真是越来越脱轨了，不知道现在的小孩都这么聪明敏感了。“我没有不高兴呀。”他低声温柔道。
“江叔叔骗人，我能感觉到。”小朋友仰着头看向江渝，这让他有些无从招架。
“叔叔只是生病了，胃口不好，没有不开心。”江渝说了个半真半假的答案。
“那叔叔疼吗？”小朋友的问题有些扎人，扎的江渝从椅子上起来，蹲在了她面前。
“不疼。”江渝说。
“江叔叔又骗人了。”小朋友拆穿了他，“叔叔瘦了很多。”
江渝轻轻抱住小朋友，“叔叔只是胃口不好，吃得少就瘦了。”
小朋友把手搭在江渝身上，小声道：“叔叔还是在骗我，我之前手术的时候，就疼得吃不下饭，叔叔肯定也一样。”
江渝放开小朋友，说道：“叔叔是大人了，不疼。”
“叔叔真的不疼吗？”小朋友问道。
江渝摇摇头，“不疼。”
不远处，光影遮住了芝兰玉树之人。
等人走了之后，顾邑舟从夜色深处走出来，看着江渝的背影，只觉庆阳的大暑来的有些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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