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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四章 文学的意义


  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文心雕龙》

  人具有七情六欲,受了外物的刺激,便产生一定的感应。心有所感,而发为吟咏,这是很自然的。

  浅显的说,写小说是为了抒发自己的心情,读小说是为了给自己的心情寻找共鸣。

  这就是余桦所讲的‘慰藉’,李培风认同,网文的爽点就是种‘慰藉’,YY嘛,太能慰藉了。

  但他认为文学还有些深层的意义……

  实际上,这些意义就是当代文学存在的问题。

  文坛之中几乎所有人对此都心知肚明,尤其是那些当代文学的研究学者,但是他们不肯把问题说破,因为这样会得罪人,刨根问底会让领导很没面子,而且把当代文学说的一文不值了,他们这些搞当代文学研究的自己的地位也受损。

  李培风作为北华师文学院的研究生,加上网络作家的身份,也算是文坛中人,他这个小蚂蚱不在意什么当代文学界受损不受损的,读研早期写过两篇关于当代文学批评的论文。

  论文中李某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在他看来,当代文学中最大的问题,就是这帮年迈的传统作家,对文学意义的理解有些过于单一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他们在那个过去几十年中长大,身处于当时的成长环境,那个群敌环绕、全民忍辱负重,激荡且变化莫测的时代,这给他们的世界观带来的影响太大了,从而导致他们对文学意义的诠释,以及故事背景趋于相似。

  即便罪责、沉重、苦难等负面的东西是人类最古老的问题,文学作品绕不开它们。但所有人都知道,既有黑暗必有光明,黑与白是同时存在于世界的。可对于光明的一面的描写,仿佛成了当代文学家的短板似的。

  他们在处理人性黑暗时做的很好,但是处理人性光辉时就很***如“希望、快乐、爱情、理想、信念”等等元素。

  或许说这些当代作家根本不屑于去写,觉得这些元素不上台面,自己就该以阴暗绝望作为主基调,用笔来作为反抗一切不公的工具,揭露社会的黑暗,人性的劣根性,把丑陋赤裸裸地展现在人们的面前,引起深思和反省,从而来达到改造社会的目的。

  这其实也没问题,坐在近现代文化史头把交椅的鲁迅先生就是这么做的,但问题是,当代文学家这群人没有鲁迅的文字功底、深邃的思想、大无畏的乐观斗争精神,就连以笔救国救民的立场和同底层民众站在一起的心理都欠缺。

  自然也写不出如鲁迅那样,身处绝境却依然坚定于无所希望中得救、可以唤醒国人反封建爱国救亡的文章。

  他们之中大多数心底只有偏见,只有怨气,那写出来的东西自然也带着怨气,表现形式很有问题,可以用扭曲、拧巴等词汇来形容。

  如果再具体点,可以用这帮当代文学家们‘粗糙’的笔法去形容他们的书,那就像是;被传统和政治草得太久,带着一股子价值观失衡和因刚从良不久而自卑的老鸡女……

  某位当代文学领头人在获奖时,发表感言说;文学毫无意义。过了几年,他终于忍不住说出心里话;我始终有一种偏见,文学作品不应粉饰现实,文学艺术就是该暴露黑暗。

  听起来这句话话好像很悲天怜人,大仁大义的样子,实际上确实是偏见,缺乏历史科学知识的见解,某位图书管理员的一段讲话正适合回答他这句:

  “对于革命的文艺家,暴露的对象,只能是侵略者、剥削者、压迫者及其在人民中所遗留的恶劣影响,而不能是人民大众。人民大众也是有缺点的,这些缺点应当用人民内部的批评和自我批评来克服,而进行这种批评和自我批评也是文艺的最重要任务之一。但这不应该说是什么‘暴露人民’。对于人民,基本上是一个教育和提高他们的问题。除非是反革命文艺家,才有所谓人民是‘天生愚蠢的’,革命群众是‘专制暴徒’之类的描写。”

  “对于人民的缺点是需要批评的,但必须是站在人民的立场上,用保护人民、教育人民的满腔热忱来说话。如果把同事当作敌人来对待,就是使自己站在别人的立场上去了。”

  李培风认为,他们还不是简单的能用立场问题来概括的,只能说是多重因素所造成的影响。

  为此,李培风发了几篇论文批评分析,赵清歌是其导师当然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便想就着这个话题往下探讨,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借助了一些其他话题来铺垫。

  “余老师说的对,李同学说的对,这个默契程度让我很怀疑你们私底下是不是有过交流……培风,你想换导师了?”

  “完全没有这个想法!”

  余桦托腮而笑:“可以有,我正在招博士生呢。”

  李培风呵呵笑,没有谈论读博的事情,反而说什么‘我从小就读您的书’,然后细数余桦的一部又一部作品大吹特捧,以此岔开话题。

  “严格来说,我是从《鲜血梅花》开始读您的书的。我记得那时候我刚上初一,我爸的书架上摆了很多书,但大多是严肃文学,或是哲学社会科学类的学术书籍。小孩子嘛,对这些不感兴趣,我当时比较喜欢通俗的武侠小说,但偏偏我爸的书架上没有,后来我无意间翻啊找啊,看到了这本《鲜血梅花》,书名一下就吸引到我了,再看了眼正文,什么青云道长,胭脂女,黑针大侠。我心说找对了,这就是我要的!”

  “结果读完我才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这根本不是武侠小说。这是借着武侠的皮讲命运无常,人生是如何虚无荒凉的。你们可以想象,这对一个十二岁的小孩是个多么大的打击,这简直是诈骗!”

  “此后我心里把这个余桦的作者贴上一个‘挂羊头买狗肉’的标签,发誓再也不看他的书了。结果没多久,我在语文教材上又发现了《许三观卖血记》的节选。诶,这就没办法了……”

  李培风用尽量轻松幽默的语气,从小时候讲起自己阅读余桦作品的经历,当然少不了一番艺术加工,比如从抵触阅读,再到主动去找余桦的书翻阅,这段就是加工的,他是为了尽量让这段经历变得曲折有趣。

  最后,李培风提起了一个余桦书中写过的句子。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但是在写作和回忆里,不仅可以无限次重复生命,还可以选择生存的方式。因此,阅读和回忆无异于重活一次,可以填补生命的遗憾……我当时就觉得这句写的真好,太有智慧了,也为我培养阅读习惯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我自己都忘记这句话了,这是那本书上的?”

  李培风说完,余桦调侃了两句,在赵清歌的询问下,也捧场地开始吹他:“武侠小说年轻的时候我也爱看,我前天把你发过来的《剑与法》一百万字存稿全看完了,就有点找到了当初看武侠小说的感觉。嗯,近些年我也看网文,但总要等更新,有时候看着看着就忘了,所以在网文中的你这本,是我看得字数最多的,而且一看下去就很迫切,不吃不喝不睡,只想读下去。”

  “但读完武侠小说,只感觉兴奋、来劲,读完《剑与法》是不一样的体会,很新鲜,很惊奇,有点像什么呢…有点像我第一次尝到巧克力的,味道很怪,很苦,很香,回味又很甜,吃了还想吃。”

  “而且刚开始我是把它当做一本通俗小说来读的,但这两天我仔细想了想,感觉你这本书是有在网文和传统进行一些融合突破的,对于宗教、哲学、政治、种族等等问题在书里都有包含,可你给我发来的稿子还没完本,我也不敢确定,所以我想听你自己说说……”

  接着,李培风开口阐述自己创作的心理路程,两个人真正开始讨论文学。赵清歌也不怎么插话,只是偶尔顺着他们提出问题。

  约莫半个小时后,李培风和余桦的对话节奏慢了下来,赵清歌方开口,肯定了余桦的想法,明确认为《剑与法》确实做到了一些突破,同时抛出了原有的问题,那就是目前传统文学还没有变化,余桦的看法是什么。

  她表情淡然自若,但说出来的话很犀利:

  “当网络作家已经能把作品创造出极佳商业价值的情况下,再以冲击人的思想为目的,极具浪漫地将故事写得具有神秘梦、幻色彩,以此表达强烈感情,令人拍案惊奇,身临其境。”

  “当网络作家把书中背景定为宇宙、外星、异位面,当网文中包含着战争、不朽、意志、神明、原罪、魔鬼、人与非人不同种族不同思想的碰撞…等等这样的内容时,传统作家却还在描写上个世纪的人和事情……”

  “也许网文为了迎合大众,为了吸引人们的注意,走得太玄奇太虚无缥缈,空有想象力缺少文学性。但当代的传统文学,难道就不显得有些小里小气,过度写实追忆又脱离大众了么?”

  赵清歌是真的敢讲,她也是真这么认为的,她才是最认可当代文学已死这个观念的人,不然她也不会去放下传统的当代文学,转而研究网文。

  文学批评家赵清歌,无所畏惧!

  而且面对微微一愣的余桦,她还在继续说着。

  “我是觉得这种过度的追忆,使得我们的文学陷入了格调底下的困境,而显出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我们鲜有文学进行哲学与人性的思索,过于注重描写过去现实的种种问题,这固然没错,但不去探索当下存在的问题,不去天马行空的畅想未来,不去深究人性的复杂和人类的精神世界,就使得文学少了它本该具有的深度……余老师,您觉得呢?”

  这个问题三人之前是有提过的,但李培风和余桦没想到赵清歌会问的如此直白,不容有半点回避。

  李培风看了眼台下的表情兴奋的沈僚,心中暗道,你让我的问题有人帮我问了,老赵这话除了没说‘当代文学已死’这几个字外,表达的意思是一样一样的。

  台下其他观众也被赵清歌的这段话问的精神一振,同学间小声议论纷纷,几个文学院的教授微微蹙眉。

  赵清歌的这番话说中了很多人的心声,但也揭开了很多人的遮羞布。

  “陈院长,这次讲座的稿子赵教授没有给你审核过目吗?”

  一位文学院的老教授语气略有不满。

  陈书诚摇了摇头:“这种讲座哪有什么稿子?确立主题想到什么就讲什么了。”

  另一位教授委婉道:“面对全校师生的讲座,赵教授还是应该慎重些,用不用找人上台提醒她一下?”

  “都是正常的文学讨论和文学批评而已,又没有聊出格的话题,有什么可提醒的?”

  有和赵清歌同为网文研究方向的教授发声,也有保持中立的相劝:“再听听吧,只是面向校内的学术讲座,只要是文学,都可以讲,没什么不能讲的。”

  至此,前排的各位教授陷入沉默,陈书诚专注地看着台上的三人,心说赵清歌这时要给自己学生…不对,是要给自己的男朋友造势铺路了。

  呵,传统网文融合,可算让她找到个可以树立的典型……便想借着余桦的力把李培风和网文往上推,真是师生情长不得了啊!

  “这个问题实际是老生常谈了。”

  余桦经过最初的愣神,很快也反应过来,笑眯眯道:“作家的想象力跟不上目前的魔幻现实主义现状,这是世界性的问题。不单单是国内,国外也一样。现实太荒唐,你永远赶不上它,我妒忌现实!我们老说文学高于现实,那是骗人的,根本不可能的。”

  “至于《剑与法》这类虚构了一个怪诞世界的网文,虽然它背景不是现实世界,但我看它的内核其实和写实小说没有区别。写实小说走的是康庄大道,怪诞小说是走小道的,怪诞小说也好,荒诞小说也好,没有高下之分,目的都是为了抵达现实。当然,大路行得很安全,走的快,路边还有保安看着。”

  “走小道的话可能会迷路,可能会绕远,可能更委婉,看着更有意思,更禁得起琢磨,但要注意低调……”

  余桦看着李培风笑道:“老话说,财不露白,走小路你就要走的隐蔽些,不然容易遇到劫匪。这点我看你做的不错,相当克制。”

  接着,余桦阐述起了先锋文学,转而又从先锋文学扯到了自己的年龄:“很久之前我还是先锋作家,但那是很久之前,我现在已经六十二岁了,你再让我们这一批人做先锋就有点不合时宜。什么年龄做什么年龄的事儿,现在我就温情一点,写实一点…至于未来,属于在坐的各位年轻人。”

  “啪啪啪~”

  热烈的掌声响起,赵清歌和李培风也跟着台下鼓掌,六七秒后,掌声才渐渐减弱。

  讲座的话题变了又变,在沉重或轻盈中切换,历经激烈又回归舒缓。

  一个多小时转瞬即逝,赵清歌全程掌控节奏,眼看到了时间,便开启了问答环节。

  因为吸取李培风上次开讲座时的教训,这次由赵清歌这个主持人负责指认谁来回答,对那些长相不错的女孩,任凭她们如何站起来将手高举,老赵也选择无视,更多的是让男生来回答。

  问题大多不痛不痒,除了涉及到两人的作品之外,有的问余桦是否在写新书,有的问如何能在他手下读博。还有人问李培风的网文生涯是否遇到过什么挫折,自己若想写网文该从哪方面入手。

  二人对答如流,眼看时间快到了九点,赵清歌挑选了最后一位戴着眼镜的男生做提问者。

  “我这个问题是问余老师和人间一两风两个人的,非常简单,那就是你们每人的稿费每年分别是多少?”

  “哇~~”

  台下一片惊呼,随后响起阵不小的笑声,显然,大家都很想知道。

  有点棘手!

  余桦默默和李培风对视一眼,二人默契的认为,这大概是这次讲座中最难的问题了,赵清歌那个都不算什么……

  为什么?

  余桦刚才都讲过了;财不露白!

  二人一个是学校里的老师,一个是学校里的学生,若把稿费在这种场合如实说了,会在校内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余桦曾经面对朋友提出一样的问题,都选择迂回地回答:我靠《活着》活着。

  这句话也成了一个热梗……

  “你先。”余桦笑着客气起来。

  李培风也谦让:“您是长辈,您先答。”

  余桦哈哈笑:“我是长辈,我让你先答。”

  哎呀,妈的!倚老卖老了?

  李培风接过话筒,有点犯难,不过刚卡壳两秒的功夫,那个男生便拿着话筒笑道:“我希望两位都能如实回答,尤其是李培风学长,今天早上我还看到你是开着奔驰大G从小区里出来的!”

  “啊~~”

  “吁~~~~”

  “渣男!!”

  这回台下是喊什么的都有了,李培风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这里我要澄清一下,那车是别人送给我开的,不是我买的,而且车还没有落在我的名下……至于稿费,我去年的稿费税后在两三百万左右。今年还没过完,所以我也不清楚。”

  说完话,看向余桦。台下嚷着什么避重就轻,大大滴狡猾,李培风干脆装作听不见。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但我的稿费我也不知道啊。”

  余桦更会睁眼说瞎话:“我有两个卡,一个是收工资的,一个是收稿费的,工资卡在我手里,但稿费的卡在我妻子手里……诶,这你倒提醒我了,等我回家去问问她,看看我每年的稿费是多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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