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妄想症
今天顾涉白穿着一件灰蓝色的衬衣,解开上面两颗扣子后隐约可见锁骨。他本来就长得相当清俊,眉眼深邃。
靠近了,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古龙水香味。
很好闻。
如果不是卓漓提前读过这本书,他一定想不到这小子浓眉大眼的居然会是个反派。
其实吧。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么一个好看的养鸟人想找哪个品种不是手到擒来啊。
怎么这些小说啊电视剧啊里面的金主们偏偏会过不去这道坎。
大概是听说了他今天又没怎么吃饭的事,
顾涉白有些不悦地把袖子上的扣子再解了一颗,露出一截精瘦的手腕。又抓住他的胳膊,越过门口的单人沙发椅和床前的长凳,直接让人摁着坐在柔软的床边。
居高临下冷冷地问:“为什么不吃饭?”
顾涉白让人端了一碗汤来。
是厨房里熬了五个小时的补汤,一小碗不算多,但是卓漓闻着那个味道就不想喝。
卓漓每回到了冬天,冷热反复就容易生病。体质又虚,虚不受补,真要吃点山参鹿茸的反而坏事。只能这样秋冬里隔三差五一盅药汤温补。
前天去一趟墨尔本,那边是夏天。
再回到京市的冬天。冷热交替一场,这两天卓漓身体都沉甸甸地不舒服。
顾涉白搅弄了一下汤勺,“喝吧。”
卓漓忽然想到了“大郎,喝吧”。
于是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顾涉白声音降了几度,“你别……”对上卓漓的眼睛,又调整一下音量,凶得很,“你别忘了你什么身份。”
“你哥再过不久就要破产了。”
“你不老老实实的,整个卓家都得完蛋。”
顾涉白又搅了一下汤勺,瓷器碰撞的声音都冷冰冰的,“快喝。”
卓漓要捧着汤碗。
顾涉白又不让,非得一勺一勺地喂。
汤的温度正好,入喉热乎,喝完后五脏六腑都暖烘烘的。
刚刚顾涉白提到了卓家破产的事情。
卓漓就又想到了前天晚上那个怪异的电话。
他这次闷着声音没答话。
顾涉白在他旁边坐了会儿,问,“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今天怎么了。”
“你怎么觉得我今天怎么了。”
顾涉白:“……”
扣着他胳膊的手慢慢放开。
卓漓只管闷着声,把脑袋压得更低。
卓漓心想算了。
金丝雀和金主别扭什么。
大家都是姓金的。
“对不起。”
卓漓这次的歉好像道得特别真心实意,顾涉白都愣了。
热汤把他的嘴唇熏染得红红的,眼睛里好像也被露水浸透过一样,亮闪闪的。
然后对着顾涉白在比了个大大的心,表情诚恳,“我爱你。”
顾涉白表情高冷了起来:“怎么,你又要分手?”
没有啊,我这不是在求和吗。
卓漓惊恐地摇头。
“上次你又道歉又表白的,不是要跟我分手吗。”
卓漓:“……”
一阵沉默后,卓漓问出一个历史性的问题:“你觉得我们这是在谈恋爱吗。”
第一次。
顾涉白好像被他问住了。
脸色微微一凝,看眼光好像两三秒内都没有回神。
但是顾涉白又很快地调整好表情,他问,“是吗,你觉得,哪里不像。”
卓漓像往常一样揪住顾涉白的袖子,抿嘴的时候漂亮的唇珠也被压平,看上去乖巧极了。
他牵着顾涉白的手,十指相扣。
另一只手撑着他的大腿,整个身体往金主身上粘,“你喜欢我吗。”
顾涉白放下碗,拿起餐巾给他擦了下嘴。
声音忽然像是春风吹绿杨柳岸似的暖了几个度,“嗯。”
卓漓也不知道怎么就从这一个字里听出了顾涉白的温柔,这种温柔特别违和,和他的反派人设一点也不搭。
顾涉白居然不冷漠了。
顾涉白亲口承认喜欢他。
顾涉白……怎么一点都不顾涉白了。
这让卓漓有点慌,身形抖了抖。
然而他一抖。
顾涉白还伸手扶稳了他,他的掌心干燥又温暖,拖着他的背。
三年了。
金主和金丝雀。
他们终于坐在了一张床上。
两个人在没开大灯的房间里一起坐了大概五分钟都没说话,室内光线昏暗又暧昧。
卓漓脑子里还在盘旋着今天律师说过的“行为证据”,行为,行为,行为……
还有今天电视剧里的一夜七次。
然后,顾涉白起身要走了。
这正常吗。
这不正常。
他当了顾涉白三年金丝雀,今天才发现一个重大的逻辑问题——顾涉白还真的是从没碰过他!
就今天这环境,这气氛,这场面!
他都不碰他一根手指的!
所以他口中的喜欢是哪种喜欢。
是可以结婚的那种喜欢,还是只是想观赏性地养着玩玩,连床都不想上的那种喜欢吗。
卓漓看着顾涉白笔直的腿,心想,腿这么直,会不会人也是直的。
小说里的金主爸爸一夜七次,顾涉白呢。
他没有世俗的欲望。
那不想和自己发生关系。
他养着自己干什么,做慈善吗。
卓漓不知道为什么。
忽然莫名其妙地在奇怪的地方产生了胜负欲。
“顾涉白。”
“你说你喜欢我,那你怎么从没亲过我。”
顾涉白愣了一下。
这一次,眼神忽然之间变得又诡异起来。
就像几天前在墨尔本那次一样。
卓漓很认真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遮眼神竟然还给他看得紧张起来。
卓漓:“你真的想跟我结婚吗。”
卓漓不擅长察言观色。
他形容不出来对方此刻的表情。
但是顾涉白这么看着他的时候,他的心就会砰砰砰直跳,气也有点喘不上来,手心还直冒汗。
卓漓想。
这大概就是大反派的死亡凝视吧。
“三年前是我差点撞了你,对不起。我们家里人是以前看不起你,这个也对不起,那谁让你是个私生子呢……嗯,呃,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你喜欢我吗。”
顾涉白打断他的话,握住了他的手,卓漓觉得有点凉。低头看了眼他手上戴着那枚鸽子血戒指呢,怪不得硌得慌,“你为什么想和我结婚,就是因为我养了你三年,你把我当饭碗吗。”
不是,金主爸爸。
你这也太直白了——
诶,等一下。
顾涉白为什么没有丢掉这枚戒指。
他不是最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吗。
卓漓忽然觉得他这三年好像一点也不了解顾涉白。
他居然一直不知道——
顾涉白也这么喜欢鸽子血!!
自己送了他一枚,他就中意得不得了天天戴。
出于审美上的一致。
卓漓觉得,如果不是顾涉白非得逼他当金丝雀,他和这位金主本来可以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一起逛街,一起买买买。
发觉卓漓盯着自己手上那枚戒指发着呆,顾涉白似乎是怕他听不太懂,又换了种问法。
他的眼睛黑漆漆的,但是又好像透着点光亮。
“如果我不养着你,我不是你的金主。”
“你还会想和我结婚吗。”
卓漓的注意力重新被拉回来。
这是……威胁吗。
是威胁吧。
是吧。
卓漓有点拿不准了。
啊,你别用大反派的死亡凝视技能了。
我我我——我害怕得脸都红了。
卓漓这一次没有口不对心。
直接脱口而出,“想啊。”
“毕竟,你那么长。”卓漓心跳的太快了,说话慢吞吞的。
“……嗯?”
“你的腿。”
卓漓夸得有点害羞,“是我见过最长的,又长又直。”
不小心暴露了他腿控的特性。
顾涉白眉头微微一挑,看到他有点红扑扑的脸,语气很清淡尾音拉长地“哦”了一声。
他的金主一定想不到。
小金丝雀不仅觊觎他的钱,还觊觎他的腿。
顾涉白又坐得靠近了点。
“那就结婚。”
“……?”
坐在他旁边的顾涉白一手拽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扣着他的脑袋,已经凑过来一副要吻他的架势!
啊啊啊。
卓漓:小脸通红。jpg。
在剧烈的心跳声中,卓漓眼前好像冒出一片圣光——啊,大反派居然……同意和他结婚……了吗……
结婚……
结婚……
他和顾涉白结婚……
这个走向……
怎么这么奇怪!!!
卓漓脑袋轰地一下,像是血液凝固了,一下子从旖旎的氛围里解脱出来,头像是炸开一样地疼起来。
还没等和顾涉白完成他们的初吻盛举。
眼前一抹黑,直接往身后床上栽过去。
心电图正常,各项指标稳定。
顾涉白最后再看一眼昏睡中的卓漓,跟着医生出去了。
刚刚锁上门到走廊,他就急切地问:“情况怎么样。”
“怎么样。”陈医生把听诊器头塞入胸前口袋里,搓着手恨铁不成钢,“糊涂啊!”
“顾总,您怎么能答应他结婚呢?!”
顾涉白没说话。
陈医生从口袋里拿出一本黑色皮质小本子,上面还踩着一个鞋印。
正是卓漓去哪儿都带着的那本“记仇本”。
陈医生翻开看过最新几页,皱着眉,指着最后一页后面几行,“在他的妄想里,在他生日那时候,您应该狠狠地拒绝他,和他分手,您看,这不都写得明明白白吗。”
顾涉白接过那鬼画桃符一样的“记仇本”,其中最后一页完全是抽象派,还有一道长长的划痕。
顾涉白“你看得懂?”
陈医生:“我看得懂。”
“……”
“而且就算是没机会看这本‘记仇本’,您也应该清楚在他的世界观里,您的人设就是一个很冷漠,很绝情的人。您怎么能——能回馈他的喜欢呢,这完全违背了他的脑海里的那个世界的规则……”
顾涉白看上去也有些焦躁了。
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他顺手又翻了记仇本前面几页,指着说:“三年了,他都病了三年了!”
“到现在他还以为我是他的金主,他是我养的金丝雀。要是他这病永远都好不了呢,我难道这辈子不跟他结婚了?!”
“这次是他跟我求婚的!不是我主动提!”
“他还买了戒指!”
“千里迢迢飞到墨尔本去!”
“亲口!跟我!求婚!”
顾涉白把手上的鸽子血戒指当个宝贝似的地给医生看了眼。
他还说喜欢他。
他还问他怎么从没亲过他。
他还牵着自己的手撒娇,邀请他和自己睡一张床。
然而医生根本不管这些,他冷漠地扫过顾涉白手上的戒指,推了推眼镜,残忍地戳破。
“那是他以为,您是他的金主。”
“他还在他妄想的世界里,他没有出来,他不是冲破妄想和现实发觉自己喜欢上了你。只是在他妄想世界里到这个剧情了,他必须跟您求个婚——你看,这一页都写了,他本来以为您会拒绝他,再给他一个亿……我去,他还真敢想。”
医生推了推眼镜,眯起了眼。
“您不会真给了他一个亿吧。”
这什么跟什么啊。
顾涉白头痛欲裂。
“他是喜欢我的,他刚刚……”
顾涉白不相信医生说的,卓漓只是在纯粹地沉浸在妄想世界里。
他刚刚明明脸红了!
他还很害羞!
那明明是心动的表情!
“那我答应就答应了,他跟我求婚,你难道要我拒绝他。”
顾涉白咬牙切齿,“结婚,明天就结!我看这病一时半会好不了,不如结了婚慢慢治!再说了,没准我一答应他,他发现和他妄想的不一样,他慢慢就发现现实了,病就好了也有可能吧!”
“顾总,您冷静一点。”
陈医生一副看破风浪的模样,“这个东西,如果他不是自发地,由内而外地拥有分辨现实和妄想的能力,他是不算痊愈的。”
“妄想症这个东西,发作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人做梦一样,他会选择性地忽略很多逻辑上的漏洞,无论发生多么荒诞的情况,对自己的某些妄想坚信不疑……卓少这个妄想症是三年前外伤导致的,和脑子里淤血积压有关系,上个月做体检的时候已经显示现在比三年前好很多,也许淤血全都散开了,他的病自然而然就会好……”
“您这,这这……揠苗助长,让他产生新的逻辑混乱,可能会引发更糟糕的妄想啊!”
顾涉白现在听到妄想这两个字都血压上升。
三年前,卓漓对他小心翼翼地,像一只可怜的小狗一样天天讨好他也就算了。
好不容易最近好像把人养得越发矜贵,越来越撒娇了。
他还会送礼物。
他还会告白。
他还会求婚。
这不就是病越来越好了吗!
顾涉白皱着眉头:“什么逻辑混乱,什么更糟糕。”
“他有本事求婚,我就有本事答应。”
他坐上书房皮沙发,把佣人递来的一大杯水咕咚咚一口全都喝了,都浇不灭心里那股子邪火,“不答应不是男人!”
“再说了。”
“他都把我当金主了,他觉得我在包养他!情况再差也不能比这更离谱了!”
顾涉白越说越上火。
又接过给医生那杯水。
咕咚咚地又兀自全喝了。
杯子往桌面上一放,重重地咯噔一声。
他还真就不信这个邪。
“这他妈根本就没有更糟糕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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