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冯双玉找的是之前婢女杏儿的兄长,借口年关将至,府里要整修荒园,让他找了几个体格魁梧,外貌周正的后生来府里帮工。杏儿那个哥哥也是见钱眼开的主,不消几天就叫齐了人,领来给冯双玉过目,让冯双玉从中挑了两个,一个叫赵大,上了年纪,干活踏实稳重,年纪轻些的叫赵伍,是那赵大的侄子,话不多,做惯了苦力,破烂衣衫一身肌肉,样貌倒是俊朗。
要翻修的园子就挨着芸娘的居处,前后就开了一道角门,吵先不说,奴婢们进进出出的都在外人眼皮底下,这像什么话?钱嬷嬷暗自纳罕起来,说是翻修,哪有修到自家姨娘门口来的道理。却也并没有往龌龊处想,暗中叮嘱了那些个丫头婢女,让她们上点心,箱箧都要上锁锁好,特别是芸姨娘那些金头面银插戴,每日睡前都要清点齐了,少一样都不行。
因为年关将至,赵伍也是使力气干活,一人恨不得能掰成两个用,就希望能早点忙完,好拿了工钱回乡下陪老母亲过年。那天赵伍埋头清理园里碎石,干得热火朝天,忽听角门处吱呀一声门响,有人出来。想到赵大叮嘱,赵伍低着头,一眼不敢多看。
接连几道脚步声从前面的角廊走过去,有人低低地哎呀了一声:“姨娘……”
一女声轻柔回她:“不碍事,丢就丢了吧。”
声音苏软温柔,像手挠了下心脏,赵伍忍不住抬了下头。
就是这一抬头,让赵伍彻底呆住。
如果没这抬头,赵伍依然还有几十年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好过,只是抬过这头之后,连他自己都知道,他是没可能了。
一块帕子被风又吹了两下,晃悠悠地扑到赵伍足前。他弯腰捡起,踌躇着要不要还给她,无意间又嗅到自己身上这股汗臭味,顿时局促不安了起来。丢帕子的丫头恶人先告状,跺着脚恨恨道:“谁让你捡了!弄脏了你赔得起吗?”
赵伍被她两句说得面红耳赤,拿着丢也不是,不丢也是,泪几乎都要下来,只恨不得自己也是一块蛮石,碎给她看倒好了。
芸娘不解:“一块帕子而已,你吓他干什么?”就领着丫头们过去了。
一直到她的影子彻底消失在影壁那里,赵伍都没有回过神来,就觉得一颗心像泡在很温很温的水里,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一切都够了,对一个看过冬日暖阳的夏虫来说。
冬至那日,朱高炀率群臣去城南郊圜丘祭天,祭祀没有翰林院的事,因此等朝会结束,冯植就被御史台放了行,骑马家去。等他到家时,门前正歇着些脚夫担子,其中就有赵大赵伍两人,坐在大板凳上喝茶,因为脸生,冯植不由多望了两眼。
为何眼生,这其中还有一层缘由。这二赵每次上工都赶在冯植上朝之后和下朝之前,虽然每次都经过那道角门,冯植倒也一直没见过他们两个。这一眼过去,碰巧也是看到赵伍小心翼翼地叠着一块帕子,叠好了,又贴胸放到了衣服内兜。
芸娘的吃穿用度,小到一块帕子一枚针线,都是经他过目首肯之后才拿到她面前。他立刻认出那是芸娘贴身之物,杀心顿起,不由厌弃地瞥了那男人一眼。
一路地想着这事,倒也没有立即发作,先去见了老夫人并冯双玉二人,用过晚饭,聊了一会子闲话,将要熄灯才走去芸娘处歇息。这几天因为白日吵闹,芸娘睡不成午觉,因此一入夜就早早熄灯睡了。
冯植知道她睡了,就把钱嬷嬷叫来,因为白天钱嬷嬷没跟着出去,也不清楚手帕一节,只知道冯植让她去把芸娘的帕子都点一遍,手脚轻些,别吵着她睡觉。钱嬷嬷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主君面色冷凝,一言不发,心中像藏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钱嬷嬷开箱箧仔细点了,单单少了条鲛绡制成的素帕,上头花纹还是芸娘自己绣的,绣了一朵月季。
冯植暗暗点头。
“明日去外头寻一条差不多样式的绢子来,再裁一块,依照原样再叫绣娘绣一朵上去,记住这事悄悄地去,别让府里的人知道,要是有人在别处看到了,咬死就说芸姨娘只这一条帕子,明白吗?”
“还有,日后无论芸姨娘要去哪里,务必让丫头们寸步不离地跟着,若是再有夫人或老夫人单叫去,一概不用理,就说芸姨娘身子不大爽利,正卧床休息,一切推在我身上,等我回来再理论。”
钱嬷嬷被安排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少不得一一照做。
冬至过后,百官绝事,帝不听政,朝堂上下放假休息。晚上冯家铺排家宴,因家中唯有冯老夫人一位尊长,便由冯植领着一妻一妾向老母献履献袜,意为履长,冯老夫人眼见儿子入朝做了大官儿,人又倜傥,女儿承欢膝下,夫唱妇随恩爱非常,心中老大慰藉,感动之余不□□了些泪下来。
家宴过后,冯植去中堂陪一些从柳州过来的老亲。家眷在后厅宴饮,冯老夫人熬不住困,早早让侍女们搀回房间休息,桌上就剩冯双玉一个,觉得十分寂寞,就让芸娘等自己身边一些大丫头都坐,不拘尊卑,让她们自在一些随意吃喝。
自从被冯植提点过几次之后,芸娘对冯双玉是有些畏惧的,但架不住冯双玉身边两大丫头你一句我一句的劝,挨着凳子一个小角虚虚落座,很快就有机灵的丫头往她面前空杯倒下点酒,她立刻摇头,柔声道:“我不会喝酒的。”
坐在主位的冯双玉微笑道:“这不是酒,是用桂花跟梅子酿的汁儿,不过沾了点酒味,你且尝尝,不是很辣,闻着有一股桂花香,对女子保养是十分相宜的。”说着喝了自己面前杯盏里的酒,亮出空杯给她看。
“对啊姨娘,”旁边的丫头也跟着帮腔,“自己家里怕什么,喝醉了就有钱嬷嬷送您回去。”
主子们一桌吃饭,钱嬷嬷跟一些老嬷嬷也自有一桌,不好过来拦。芸娘架不住她们左一句右一句,稀里糊涂地被灌了两杯下去,却没想到这酒尝着味淡,后劲却大,杯子才刚放下,芸娘就感觉自己脸红心跳,酒意上头,耳边声音忽远忽近,看人好像都有重影。冯双玉说了句什么话,旁边丫头问她:“芸姨娘醉了,这燕窝还上吗?”
冯双玉笑了笑:“上,为什么不上?”
冯植在外陪客吃饭,借口醒酒的功夫从中堂出来,借着月色绕过两进厢房,走到光线微弱的影墙之后,早有一名侍女在那里等着,移开食盒给他过目。冯植淡淡点头,侍女便提着走了。
冯植根据北斗七星的位置辨别此刻时辰,又回了中堂陪客。
等月上中天,宾客散去,冯植看过老夫人之后才走去芸娘住处,到时发现角门空锁,一推就开,他低头将锁托在掌心掂了几掂,忽然冷冷笑了。
走到芸娘卧房门口,冯植问身后跟来的婢女。
“伺候她洗漱不曾?”
婢女连忙答:“回少爷的话,才伺候芸姨娘漱了口,姨娘酒劲上来,只说困,要睡觉,不准奴婢们再碰她。”
冯植皱眉,话中薄有责备:“她惫懒是她的事,你们怎么也由着她去,带着酒意睡下最是伤身体,她这病才好多久你们就这么不给她当心。”
婢女立时道:“奴婢叫人过来伺候姨娘更衣。”
冯植想了想,叫住她:“天色已晚,倒也不必弄得兴师动众,屋里还有热水吗?”
“有的有的,怕芸姨娘起夜口渴,炉子上还坐着水。”
“你去,叫外头端盆凉水,再拿两块干净帕子来。”
婢女领命而去,很快热水端来,冯植不假他手,挽了袖子,仔细兑过凉水,确定温度适宜之后,擎着帕子跪坐在床边,小心拨开她睡乱的长发,竟然亲自给睡梦中的芸娘擦起脸来,这神情这动作,看着不像是纳了房妾室,倒像是给自己养了个女儿。
擦完了她脸,又去擦她掌心和每一根手指,看着她无知无觉的睡颜,冯植心里软成一片,低声笑着,同梦中的芸娘说话:“小脏东西,还说自己爱干净,这样也能睡得着,不难受吗?”
话再说回另外一边。那头钱嬷嬷被府中几个老嬷嬷绊住,脱不开身,冯双玉便叫自己身边一个丫头扶芸娘去后边客房休息。很快燕窝上来,冯双玉快快舀了几勺下肚。
她是等芸娘刚走不久就感觉不对劲。浑身发热,人不停冒虚汗,整个人像块融化的黏糊糊的芝麻糖,腻的不行,她以为是燕窝吃太少了,没把酒劲给压下去,颤巍巍拿勺子又补了几口。
还是不对劲。她身边的大丫头看她这样,连忙过去扶她,主仆二人刚出门,就有人过来说少爷前头在叫人,让夫人过去一趟,说是有样东西找不着了。大丫头说:“你没看见夫人吃醉了吗?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非要今天找?”对方也委屈:“少爷说的嘛,说东西要的急,夫人若是记得,告诉奴婢放在哪也行。”
冯双玉定了定神,勉力问:“什么东西?”
“前不久柳州舅老爷送的一套十二花神杯,今天有贵客来,少爷说要拿出来摆一摆。”
“说给你们也找不见,还是我自己去吧。”冯双玉一头热汗,让丫头先回去,自己跟着那人走了。结果那人领着她左转右歪,根本不是去府里库房的路,冯双玉跟得深一脚浅一脚,头晕目眩,头脑混胀,被那人带到厢房门前,门是虚掩的,冯双玉刚走近,脚下忽然一软,被人从后面搂着肩膀轻轻推了进来。
她回过头。
是冯植。此刻的冯植跟她印象中的冯植完全不同,更高更壮也更加魁梧,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就顶着冯植的脸,用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温柔眼神注视自己,在她耳边说着动人情话,他说她爱他,从第一眼看到她时就喜欢上她了,他说自己出身低贱,配不上她,但他会一辈子把她放在心里,死都不会忘记。冯双玉的泪慢慢下来,她等了快有小半辈子,她都以为自己等不到了,可是老天到底没有薄待她。她不想让冯植这么意气风发的人说这种话,他是这么骄傲,得意,就应该被放在天上受她仰视、跪拜,她不要他失落难过,她愿意跪在他足前舔他鞋底的泥。
最后冯双玉踮起脚吻住了他的唇。她也被男人紧紧掐住了腰,接连后退两步,两人一前一后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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