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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子珩


眠玉知道要去哪,却不能确定能不能找到要找的人。

        他一路向北,去了淮安府。

        柳琳琅找了好久,都不见眠玉身影,本想大醉一场,却又想到眠玉信中,教自己好生值守,就也不肯醉了。

        他从京郊练兵回来,坐在眠玉屋里,见他小案上放了一本书。

        柳琳琅随手翻开,都是些随手写的诗词,他看着看着,就已至了深夜,翻到了最后一页,上头写道:“如贺老先生、愿辰引天序,时和岁丰。”

        这天半夜里,眠玉在一个湖心的小亭中,他抽出配剑,先在手上划了一道,又刺伤了腿,划破了脸。最后狠狠在腹上划了一道,故意划得深了些。

        上上下下数十道伤口。

        他就坐在那里好一会儿,喘着气,用力将衣衫撕下来几条,包裹伤口,又拿出药来吞了,才把血止住。

        那些血抹的到处都是。

        他坐在那里时,特地那斗篷垫着,亭子中一滴血都未沾。

        黎明之时,找了个旅店住下,十天之后,方才动身。

        照着岳知礼给的地图,上了一座山去,又穿过厚厚的绿树屏障,找到了一处隐世的宅邸。

        青绿琉璃瓦,红墙朱楼,仿佛隐世仙居之处。却有三道今黑大门就在他面前,如那阎王殿的大门一般。

        一路上,已经思索了许久了,眠玉定下心来,上去扣门。

        他镇定得很,那门童出来,问他是谁,他拿出玉令牌,道:“江珩前来拜会慕容先生。”

        门童接过玉牌,匆匆进去。

        眠玉抬头看着那些又高又大的树,半点看不见太阳。

        不一会儿功夫,门童出来带他。

        恭恭敬敬道了“请”。

        带到了正堂,眠玉抬眸看去,那匾上写三个大字:齐晶堂。

        也是雕梁画栋,琉璃青瓦。

        只见那堂上坐了一位年过半百之人。虽说头发半白,背也躬曲着,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威严之气。

        他瞧着眠玉进来,叫眠玉坐下,又有人上了茶来。

        他沉声问道:“大公子竟然会来找上我,据说你亲手料理了自己的姨母,都还以为你已然委身侍了大玄将军,如何又负伤到此处啊?”

        眠玉将沾了血的纱帘掀开,挂在竹笠上,微微蹙眉道:“槿姨将我供了出去,不想那些人竟然信了,又在我身上搜到了我娘亲给我的这块牌子,硬说是食梅之物,柳少将军不愿杀我,便偷偷将我赶了出来,任由朝廷追杀。”

        “这我可没听说。”那人笑道:“大公子不会是江南的曲子听多了,话本瞧上了瘾,自己编起故事来了?”

        “他们当然怕打草惊蛇。”眠玉道:“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我为柳家效劳多年,朝廷也不愿意留半点情面,只说我是奸细。”

        眠玉轻声道:“在路上奔走,好容易到了此地,他们才被我甩开。”

        “我就暂且先信了你。”那人笑了,“说吧,想做什么?在我这养伤,就得替我效劳。”

        “那是自然的,不过……我能求您一件事吗?”眠玉问道。

        “什么事?”

        “我想知道我娘在哪。”

        那人笑道:“想知道你娘在哪,既然你已经知道她还活着,估计你也早就猜到她身在何处了。”

        眠玉一怔……娘亲真的没有死!

        “在羌国?”眠玉面不改色的问道。

        “这不是知道嘛。”那人笑着,用那茶碗的盖子轻轻磨着茶碗,抬起眼睛看着眠玉,道:“我大概知道你为何来找我。”

        眠玉见他冷笑着,说道:“我宅邸之处,大约是粼天府的人告诉你的。粼天府与我有仇,他们既然告诉了你,这是想借你之手,端了我的家呀。”

        江眠玉蹙眉道:“我知道您难以相信我,可是……”

        “你若是真被追杀,的确也跑不到羌国了,自然只能在我这里落脚。如此说来,你叛了大玄,真心转头我,倒也有分毫可能。”他用用盖子轻轻压着碗口,抿了一口茶水,又抬起眼来,漫不经心地瞧着眠玉。

        眠玉见他看向自己,便道:“从前是我瞎了眼,错看了人。慕容先生,既然您现如今与我母亲共谋大计,那我愿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诶,先听我说完嘛,”那人打断他,道:“要不,你就是自己造的这一身伤,说是投奔我、实则是想来做奸细,到时候不但我们大计落空,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毕竟啊,”他凑向眠玉,盯着他的眸子,笑道:“你可是连你姨母都料理了的人,我一个糟老头子,不得不防。”

        江眠玉苦笑着低下头去,“若慕容先生不信我,大可以将我杀了。现如今我遍体鳞伤,也难有还手之力,尔为刀俎,我为鱼肉,先生既然发话了,我又能如何狡辩得了呢。”

        眠玉又缓缓抬起头来,“只可惜,我这辈子、信错了人,这仇没法报,母亲也见不成了。”

        那人不顾分说,站起身来,从架子上抽出长剑,架在了江眠玉的脖颈上。

        白刃不留半点情面,一缕细红瞬时淌了下来。

        他看眠玉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蹙眉,收了刀回来。

        眠玉的颈子破了皮,伤口不算深,只是流血。

        他此时才注意到眠玉脖颈上还有深深浅浅几道伤口,方才回过神来。

        “罢了,说了信你。”他将刀擦了,收回鞘中,道:“我现在早不叫慕容煦了,化名穆继暄,外头就喊我穆叔。”

        “是。”眠玉起身,作揖道:“多谢穆叔收留。”

        “你现在叫江珩也不行了,换个名字。”穆继暄背着手道。

        江眠玉想了想,“就叫江玄兔吧。”

        穆继暄一怔,压着声问道:“为何取这般名字?”

        眠玉道:“故人的一句诗。”

        穆继暄听他这么说,长叹一声,苦笑道:“那便如此吧。”

        眠玉低下头,正想说什么,穆继暄又道:“你既跟了我们,便要先照规矩办事。”

        眠玉茫然地抬起眼来,只见穆继暄从柜中拿出一个锦匣,将它打开,取了一枚铜印出来。

        “食梅中人,都烙此残梅在心口上。”穆继暄道。

        眠玉心中稍稍怔了一下,而后面不改色地将衣襟轻轻扯开,剑痕从胸口一直蔓延到脖颈,他又故意将衣衫扯得再开一点,穆继暄隐隐约约瞧见了他腹部的血印,结了痂……

        若是自己作势,怕不可能到这份上。

        穆继暄拿起铜印,在一旁的香炉上烧烫了,转身印在眠玉的心口。

        眠玉一声不吭,默默低头看着,那印将自己的皮肤烙伤。

        穆继暄收起铜印,笑了两声,道:“真没想到,这些年大公子竟然养成了这般的心智,将来必能成大事。”

        眠玉看了一眼心口上的梅花,随手将衣襟笼起,温温笑道:“穆叔见笑了,都是让京城的达官贵人逼成这般的,全听穆叔吩咐,玄兔接下来要去做甚么?”

        穆继暄又怔了一下。

        “你甚么也不用做,留在我身边。”穆继暄道:“有些事情,得找你商量。”

        “都听穆叔的,”眠玉点头道:“只是我想,见我娘一面。”

        穆继暄笑道:“那就看你自己了。”

        眠玉低下头来,想到了金陵城……

        金陵城周边早有瞧不见的雾气弥漫过来了,他不相信那里没有人感觉到。

        近日里,京城中常有盗窃之事,又有大臣被暗杀,刘皖彻夜难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又梦见了先帝,梦中先帝剑眉怒竖,将刘皖逼至墙角,大声训斥道:

        “要早就知道你竟是这样不忠不孝的逆子,我怎么可能将大玄的江山交由你!不但兵权不能握在自己手中,不听忠臣之言,想权衡兵权,倒是彻底把玄武营弄到关外去了!如今京城大乱,冯言轻死了,钟离携辞官了,剩下的老臣们又多有离心。京城中盗窃盛行,狄荷育压制下去,也不见有嘉奖。这些也都罢了……”

        先帝掐住他的喉咙,“竟然连个女子也不娶,虞家世代名将,京军统领,你倒将一代英豪圈至宫内,使之受尽屈辱。我若是他,早就带兵反了!”

        刘皖实在喘不过气,双手紧紧捉着先帝的手,可先帝武艺超群,又岂是他一个文弱之人能够挣开的。

        他说不出话,也逐渐瞧不清先帝,在梦中忽然惊醒。

        “来人,来人!”

        刘皖喊了起来。

        何顺裕坐在床头,听见他喊,赶忙起身,拨开帘子,问道:“陛下,您怎么了?陛下?”

        刘皖猛地捉了他的手,抬头瞪着眼,何顺裕吓了一跳,“陛下……您是不是梦见了什么?”

        刘皖目眦欲裂,也不说话,隔了好半晌,才道:“去,去把灯点上,把墨研好,快去!快去!”

        何顺裕不知他怎么回事,只好照办。

        历明六年三月暮,历明皇帝刘皖,下诏罪己。又大奉先帝香火,请了道长,高僧,都前来做法。

        而这日,听着皇宫中的喧闹声,羽林将军第正好来了贵客。

        “少提督怎么来了?”柳琳琅问道,“今日少提督不是休沐嘛。”

        他把荷育往正堂里请,荷育坐在那里,道:“柳少将军,此番荷育来,只为求你一事。”

        “什么事?”柳琳琅笑道,“但凡是我能做主的,都尽力帮你。”

        荷育瞧了瞧四周,问道:“少将军不妨,到后院说去?”

        柳琳琅不知他何意,却总觉着必然与眠玉有关,道:“那便这边请吧。”

        荷育随他到了院中,柳琳琅院子里中的许多桂花树,都不到开花之际,青青葱葱,看上去倒是一番安宁之景。

        只见那边璞儿正在浇花。

        璞儿转身看见柳琳琅,便走过来,道:“少爷,带朋友来家里玩吗,需不需过夜?可要将厢房收拾一间?”

        荷育笑道:“叨扰了,不消过夜。”

        柳琳琅说:“你且玩去。”

        璞儿道:“知道了,只管到那边说话去吧,我领了太太的命,正要去给她送驱虫的药去。”

        柳琳琅点头。

        荷育问道:“少将军,不如我们就到那个回廊说去。”

        柳琳琅道:“好。”

        两人走了一段,到了回廊下面,荷育坐在那里,问道:“少将军,我……江先生他,是不是离开京城了。”

        “嗯。”柳琳琅点头,“你不必瞒我了,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荷育惊道:“我还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你的。”

        柳琳琅气不打一处来。

        “我怎么说也是他的挚友。”柳琳琅道:“你今日来,便是为了他的事吧,快说吧。”

        “我是想来问你,他有没有捎信回来?”

        “信?”柳琳琅疑惑,“他自打离开,便再没有和我有过联络了。”

        荷育低头,不再言语。

        柳琳琅急道:“究竟怎么回事?”

        荷育思索了片刻,心道:既然哥哥都告诉他自己的身世了,想必是能信任之人。

        便与柳琳琅道:“柳少将军有所不知,我兄弟二人自小亲近,便觉得家人之间恩怨与我们兄弟无关,自他离开自芳园,奔走江湖也好,在柳家做门客也罢,都与我有联络,初一十五,必然有信。直到上个月,我还收到他的信,说是已在淮安府了。”

        他手中似乎攒了一下,“可是,这个月,没有再给我写过任何信件。”

        柳琳琅心里咯噔一下,蹙眉问道:“你知道他究竟身在何处?”

        荷育从袖袋中拿出一封信,道:“你看,这就是最后一封了。”

        柳琳琅赶忙接过,打开看了,着急问道:“他去直接找那个食梅的领主了?”

        荷育点头,“他说他会从中摸清他们各个地方安插人手,以及在何处安身。”

        “然后呢?”柳琳琅忽而想起了什么,模模糊糊只是几个画面在脑海里闪过,他觉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又清清楚楚地不知道那是甚么事情,接着便好似有块石头狠狠砸在自己胸口上,他只能尽力呼吸着。

        看着他喘气喘得停不下来,荷育觉得异常,刚搭手要去扶他,怎想到他竟一头栽在廊上。

        “少将军,少将军。”荷育搁那叫唤,他眼也不闭,眼底的红血丝瘆人,泪流满面。颤抖着,说不出话。

        秋择听到叫唤,赶了过来,见柳琳琅栽倒在地,赶忙拿了针来……

        此时正值月出,刘皖传唤了漓王刘皋到宫里。

        是抚灯殿。

        刘皋正踏进殿中,只看两旁皆无旁人,只有何顺裕在那躬身说了个“请”。

        刘皋心道:奇了怪了,今日把我叫来这里,这儿不是他专使唤大臣,讨论国政的地方嘛,这么些年,叫我来这里,也就一回平藩。这会子喊我,难不成要攻打羌国?

        刘皖正坐在那里,刘皋刚走过去,何顺裕便告退下去。

        刘皖看了他来,开口道:“你过来。”

        “哦。”刘皋过去,随随便便坐在刘皖面前,问道:“又出了什么事情?”

        刘皖笑了,叹道:“你倒像是我长兄。”

        “岂敢岂敢,”刘皋扬眉道:“我要是你长兄,现在坐在那里的就是我了。”

        刘皖笑道:“现在也可以给你,你要坐这里吗?”

        “切,”刘皋偏头,“我不稀罕,少来膈应我。有什么事情快点说,我今晚上要回王府去呢,你那宫里、就是连床板,一个人都不能睡稳,须得两个人以上,才能把床板子压住喽,不给翘起来。”

        刘皖抬眼苦笑道:“你倒明事理,这回叫你来,就是要你帮我个忙,去给那狄荷育压压床板。”

        “做什么?”刘皋问道:“你又派他出去干甚?”

        “就是去淮安府,整顿一趟风气,顺带收一收、呈昆侯手里有什么可以用的,私屯的兵马粮草,家里的金银珠宝就搜回京城来,强抢的女子、平民,该放的都放回去。这种事情,狄荷育擅长。我叫你来,也不全为了盯着他,那石亘、似乎是养了兵马,淮安府府兵而今也不知道在谁手里,你的任务,就是收回兵权。”

        “哦。”刘皋道:“你让我带多少人马?”

        刘皖叹息,垂眸道:“现如今,不是我玩笑,京城已经没有人马可以叫你带去了。”

        “那你是叫狄荷育带了金羽营的人?”

        “没有,”刘皖摇头道:“没有一兵一卒。”

        “你叫我去死啊好哥哥?”刘皋蹙着眉头,却又笑起来,“你这样你就是派天兵天将,一个人打三四千的淮安府兵,那也很难打得过,何况我还是个人。你若是要杀我,也不必绕弯弯,我现在弄把匕首就戳死我自己好么?”

        刘皖站起身来,到柜子里取出一枚印,交给刘皋。

        刘皋看那印,上头雕了龙,底下刻几个大字:“玄苍之首”。

        刘皖道:“此印先帝所授,乃是大玄所有将士都……”

        “大玄的龙印。”刘皋愣了,“这玩意说是说谁得谁便能统号三军,你的意思,叫我拿这个收回淮安府兵?”

        刘皖点头,“别无他法。倘若淮安府兵连这印都不看不闻,便也没有收回府兵的必要了,到时候,就去扬州、找广威将军邓青槐,我早已通知过他,与你们照应,他这些日子会整顿军伍,随时准备。”

        “我记得,扬州那边有五千人。”刘皋笑道:“可是好哥哥,淮安府离扬州府来回怎么也得整整一天啊,若是到时候我们都脱不了身,被困在淮安府,那可怎么是好?”

        刘皖又说:“我还找了一人,作为你的亲卫,到时候叫他跟着去,危急时刻,会回京与我报信。”

        刘皋哼道:“我就不信我们被困住那亲卫还能跑了。”

        “非也,此人武功高强,轻功更是一绝,就指给你罢了。等明日我叫他来见你。”

        “姓甚名谁?”刘皋问。

        “名叫包怀鑫。”

        “哼,”刘皋冷哼一句:“他这名字我听着都难受,包什么坏心的……你爱指就指吧。”又拖长了声音,道:“臣不敢——抗旨不遵呐。若是不幸命丧黄泉……”

        “他们不至于有那般能耐。”刘皖打断他,一笑道:“且帮我看看狄荷育,能否变出天兵天将来。”

        刘皋疑惑:“什么天兵天将?”

        刘皖抿嘴笑道:“我若再是不管不顾,这京城就要被狄家圈拢完了。”

        “为何?狄晓岐这些年什么也没做,上朝时很多时候连话都不发一句,你如何觉得京城被狄家拢完了?”

        刘皖看着刘皋,轻声道:“金羽,我心之患。”

        刘皋看着他的眼睛,眼里似乎多了点什么,是从前那位大皇子身上,从没有过的,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刘皋仿若回到了期成年间,坐在龙椅上的人还是父皇是时候……

        这他娘的究竟是哪里觉得这么奇怪?

        第二日清早,漓王府门前便有人投了名帖,叫漓王刘皋的亲兵送将进去。

        刘皋方才起床,坐在榻沿,侍者正伺候他更衣洗漱,他洗漱毕、问亲兵道:“谁啊这是?”

        亲兵道:“这帖子上写的是‘陆洋’。”

        刘皋转头笑道:“这傻子竟回来了。快叫他进来,不必请正堂,直接请到书房去,我披件衣裳就去见他。”

        亲兵应下。

        半刻之后,刘皋踏进书房,见了一位,正坐在那头。

        “四个年头未见了吧,陆子瀛。”刘皋道,“你这爬外的东西,竟然想得起来回京了?”

        陆洋站起身来,微微蹙着眉头,道:“汀涟,你也知道,我就算回京了,没事也不会来扰你。”

        刘皋一屁股坐下,又将桌上的香炉捻开盖子,借了烛火,将香点着,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倒是坐下来,与我讲讲,你陆大人,这回又要叫我帮什么?”

        “我有件事不知当与谁说。”陆洋道:“虽说我老大不小,二十老几,比你还年长个五六岁,可是你知道,我并非是叱咤朝堂的厉害人物,我也理不清谁和谁的关系,只好来找个不会叫我找错了的,便是你漓王殿下。”

        “得了得了,净给我高帽子戴。”刘皋道:“你快坐下,这又不是没席子,也不是没凳子,搞得好像我叫你来书房,便是故意叫你站着给我研墨一样。”

        陆洋坐到刘皋身边的席子上,道:“你可还记得,三年前,我那妹子,嫁给了一个江湖中人?就是一位、在淮安府做茶叶生意的。”

        刘皋笑道:“哪能忘记,当时芹姐儿大婚,我还去给她添了嫁妆呢。我记得她后来,是随她那夫君,去了……淮安府吧。”

        陆洋道:“正是,近些日子,她没少给我来信,原本一切都正常如初,可是那一日,她在信中说,她夫君秦千里一月未尝回家,她开始只是怀疑那秦千里在外头养了什么美人,不愿回去见她,可是后来一日,她自去访友,路经校场,竟瞧见秦千里在练兵。”

        刘皋皱眉,问道:“大玄官制,非军职五品之上,不得练兵,更不得私自叫人顶替自己练兵。芹姐儿是在哪瞧见的,练的可是淮安府府兵?”

        陆洋摇头,“我不知晓详情,后来她写信回家,便说疑似有猫腻,近期朝堂之上,又道呈昆侯石亘在淮安闹事,我就想,此事若真,岂不是要牵扯上淮安府如今乱局?”

        刘皋垂眸细细想着,“确是如此……淮安府之事,如今已然被捅到朝廷上来了。要说芹姐儿那谨慎脾性,必然也不会胡乱揣度……淮安府、久驰而不治,确实是该管教一番了。”

        “你可有了法子?”陆洋问道。

        刘皋抬眸道:“我……我能有甚么法子,顶多上道折子。”

        “你可先别,这若是打草惊蛇,倒成了我的不是。”陆洋急切道。

        刘皋转眼看他,笑道:“既得了你如此厚信,我又敢亏待你?”

        陆洋这才舒了一口气,道:“汀涟,你是不晓得,我到广西的这些年,真真正正明白了官场上那些腌臜事,才知道当你我寒窗苦读之时、那书桌前的地儿,是怎么一块干净地方了。”

        刘皋从架上取了酒,笑道:“同你饮一杯,这事就交给我,你能安心否?”

        陆洋眉梢稍垂,道:“汀涟,我并不是信不得你能办大事,谁人不知道你少年时便已有了杀伐决断,而今比起前些年,定然是有余的。就是你平日里一副癫狂样子,我也知你并非是等闲之辈,万不敢小瞧了你。只是,此事牵连重大,朝堂中这暗流汹涌,你怎晓得孰清孰浊,如若是沾染上……”

        “子瀛兄莫急,此事我已有了打算,就是……还缺一封你写给芹姐儿的家信。”

        “家信?要写什么?”陆洋问道。

        “就写,你有一位远房表弟,住在扬州府做某位豪强家里头记账的,因算错了账目,叫东家失了好大一笔钱,东家将他赶了出来,现如今没地方落脚,本想直接到京城来投了你的,可是身上的钱都赔了东家,无法从扬州到京城来。不得已,想去找芹姐儿,依靠表姊、表姊夫赏个过路的钱,芹姐儿早已出阁,直接写信给她也不合规矩,故而先写给了你,望你向芹姐儿转达一声,他不日便会到淮安府秦家了。”

        陆洋听罢,问道:“所以,你要装作我表弟,到秦家去?”

        “怎会是我?我看起来像是会算账的?”刘皋又说:“别忧心这个,你还要写一封信,给一个你信任的同乡人,到时候若是秦千里问起,也有他担保,说是他赶了你表弟出去。”

        “这个我明白,造假自然要造得完善,不然如何以假乱真呢?我正好有个信任的人,现在在扬州也算是富商了。”

        刘皋点头,“只写信告诉他有其事,叫他帮忙演出戏,其余的莫与他说。”

        陆洋道:“他知道我是守纪律的人,就是不与他说,他应当也不会疑心。”

        刘皋想了想,又问:“他姓甚名谁,家在哪条巷子,子女几个,相貌如何,家中数口,房产地契分别多少,最好将你知道的都与我说了。”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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