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先兆
一
大年初六这天,京郊屯税仓被劫,刘皖大怒,狄荷育首责,命他十日之内抓住犯人。
“又是劫税,又是劫税!”周澍听了,怒发冲冠,拍案喊道:“我与你一同去查,定然能抓到。”
“不必费心了,我们再怎么查,他们还是会一次次的霍乱。阿澍啊。”狄荷育冷静思索着,”我觉得必然是有人想找茬儿了。”
周澍也渐渐冷静下来,“我们先去问问,京郊那个税仓的守卫军。”
那几个幸存的士卒被押到狄荷育面前,个个都怕得要死,有个胆儿大一些,便详详细细的描述起当时之事来:
“有个女人过来,穿得跟乞丐似的,装疯卖傻,说叫我们买她的花,弟兄们想把她赶走,却没想到她将那篮中的花就那样撒出来,我们觉得她是个疯婆子,却没想到,那些花有奇香,一嗅,便多少人昏了过去,醒来时,税仓便被洗劫了。大家身上都被捅了刀口子,有几个弟兄直接丢了命。只是我们几个,稍稍走运些……”
狄荷育又问:“可查清楚那奇香是什么药了?”
士卒应道:“未尝。请了郎中看过,都只说知功效,却是少见的药物。”他从甲中拿出一朵花,“少提督请看,这是当时落在地上的,让我捡来的。”
狄荷育接过,细细端详着。
二
下午,眠玉拿着花,去了秋择的院子。
秋择将花碾碎,研究了半晌,与眠玉道:“师叔,此花之上,应是有洒上药酒,这药酒乃是精心调配而成。从前师父与我说过,虽说我并未见过实物,不过可以判定,这药酒、应该是汝秋庄之物。”
“汝秋庄?”眠玉问道:“是上回,在武林大会见到的那位张大侠的汝秋庄?”
“正是。”秋择道:“小侄虽说见识尚浅,却知道汝秋庄善调香制药,从前更是拥有一大名窑,瓷器也制作胜足。”
他将那碾碎的粉物轻轻捻起,“这香遇水湿润时,能使人在数丈之内使人昏厥。名字好像是……‘无忧’。”
眠玉思索着什么,心不在焉地就要往外走。
秋择问:“师叔这是、要回去了?”
眠玉回过神来,“失礼了抉之,我告辞了,此番多谢你。”
秋择看他从院里出去,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三
“荷育。”
荷育站在阁中,回头看去,正是眠玉。
“那花可查清楚了?”荷育问道。
眠玉抬起眼来,“汝秋庄的一种药酒——‘无忧’。”
荷育问道:“汝秋张家?”
“你这样不爱管事的人,竟也知道?”眠玉问道。
“汝秋庄江湖有名,谁能不知?”荷育道:“可是他们为何,要制作汝秋庄的负名陈药?那样岂不是很容易查到他们头上。”
“此事我觉得有些蹊跷,”江眠玉随意坐在席子上,“你们先别冒进,还是交给我吧。”
荷育打断道:“最近我与你来往过密,再让你传信牵扯恐怕更多,父亲早已回京,若让他知道你还活着……”
“他能认得我吗?”眠玉笑道:“那日陛下寿宴,他可是看着我进来的。”
荷育叹了口气,道:“且不论这个,我这些日子也越来越难逃开阿澍的眼睛了。这事还是交给我吧。”
眠玉微微颔首,“好罢,不要冒进,我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四
刘芳草正看书,忽而听见外面熟悉的声音。
“小姐。”
是六儿……可是她不是走了吗?
“小姐,我来给你送些鞭炮。”六儿自己推了门进来,“前些日子忘了给你送,这些鞭炮都是很响的,今日正好我回来。你快别看书了,到门口求个喜庆去!”
刘芳草硬被她拽起来,一看她手上抱了一大堆,问道:“你哪来那么多鞭炮?我瞧这也不像是外头卖的啊?”
六儿笑道:“都是我家那位闲来没事做的。你不知道、他可厉害了,拿个炉子,就啥玩意都能做出来!”
刘芳草微微蹙眉,却又笑着问她说:“你说、这常道长是我牵线给你认识的,从前他怎么没跟我提过、他会做鞭炮?他要是早说,不也省得我去外头买了?”
六儿笑道:“哪里的话,他这鞭炮呀,也是去年年尾才开始做的。”
刘芳草挑起眉尖儿问道:“他如今都有心思做起鞭炮来了,该是有了你这个娇妻,感受到了人间温情,不想寻仇了吧。”
六儿转头问道:“什么仇?”
刘芳草听她这么一问,心中有了数,微微扬眉一笑,道:“他从前不是总说,要找他冤家算账吗?”又抓了六儿的手,“看来如今这般,是找了你个小冤家,便是寻了他那仇了。”
六儿被她这么一说,红着脸喊道:“天天就知道取笑我!你也不快寻寻你的冤家去!”
“寻什么冤家呀,”刘芳草向门外走去,“今年我还没放鞭炮呢,亏得你送来,门口点了去。”
“好,这就去。”
二人到了长泽公府门口,六儿将那鞭炮挂在架子上,点了就跑。
刘芳草被吓得一激灵,问六儿说:“这鞭炮也太响了吧。”
六儿大声喊道:“你说什么?”
刘芳草懒得再说一次,自己思索了半天……
五
今日,泙北王刘皙,又到了郁园,找冯默语请教。
风雪稍静,郁园的青梅花还未开谢,师徒二人丢下在书房处理朝事的钟离携,独去赏花了。
从秋山阁到金鱼池,青梅花看到迎春花。
刘皙笑道:“要不,老师同我一同去趟我那里,昨日皇兄叫人送来几盆兰花,好看得紧,也想请老师挑挑看,如若喜欢,全送给老师。”
“殿下舍得割爱?”冯默语调笑道。
“自然舍得!老师若是高兴就好。”
冯默语半躬身道:“这情我领了,可是那兰花乃是陛下所赐,你若又给了我,让陛下怎么想?”
刘皙委屈道:“可是我觉得,那兰花,若是配老师这般人,便算得上是兰衬红梅,都是凛冬的风骨。”
“兰花清高,自幽空谷,”冯默语叹道:“我不过俗世凡人,又哪里配得独与它相配?”
刘皙抬起眼来,静静看着冯默语,“别人不清楚老师,学生还能不知道吗?冯家大义,先帝也看在眼中,为了顾全大局,不惜舍了江湖名声,冯老先生如此,老师亦然如此。”
冯默语听着这话,鼻子稍稍有点酸楚,转头说道:“走罢,去看看殿下新得的兰花。”
“是。”刘皙抬头看着冯默语,又想起什么,说道:“真是辛苦丞相大人了,手边这么多事物要处理,没得这个眼福了。”
冯默语忍俊不禁,“殿下你说,你年方九岁,为何不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像那鸾台的阁老一般,老气横秋的。”
六
街的那头,骏马飞驰而过,又是狄荷育。
这次却只穿了常服,身后只跟着一个人。
汝秋庄的门前,马儿停蹄,他两人进了庄门前的小店,周澍嘻嘻哈哈,问那掌柜说:“掌柜的,你近日可卖了‘无忧’药酒出去?”
掌柜不假思索地答到:“有啊,您问这个做什么?”
周澍抓出个牌子,给他看了一眼。
掌柜见了江南提督的牌子,下面清楚明了的刻着三个大字:“总兵令”。他赶忙作揖,“二位官爷恕罪,此事小人当时还觉得有些奇怪,二位请随小人进去,细细说于您二位听。”
掌柜带他们走到小店最里头,将门帘掀开,里头正是那汝秋庄的一院。
“二位官爷请。”
“这里是?”周澍问。
“哦喔,”掌柜回道:“此处乃是汝秋庄的西院,这西院里都是我们这店里的小二住的地方,还望大人见谅。”
他们进了正屋,掌柜招呼他们坐了,又烧了茶,道:“官爷有所不知,半月前,我这西院的店里,所有的‘无忧’药酒,都被几个村里的小伙买走了。”
“所有?”周澍问道:“所有是多少?”
掌柜劝道:“官爷莫急,您瞧,这边的酒缸。”他起身指着架上的酒罐,“最小的这种罐子,一瓶。是我这店里所有无忧酒的量了。”
“只有那么一点?”周澍不解。
掌柜连忙解释道:“咱们这无忧酒,用料十分金贵,故而一年到头来也没有多少人来买,况且这药材也不好找全,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们店里也就备了一瓶而已。”
“是没有人买吗?”周澍又问。
“一来是这酒贵;二来,这药酒和麻沸散不同。这东西呀,不用喝,只用嗅上一点点,就会失去知觉,并且昏厥。如果喝下去,喝得少些,落个半残,喝得多些,直接没命咯。”
“为何会做这种酒?”周澍死死盯着那掌柜,把那人吓得一颤,“这与毒药有何分别?”
“小小……小人也不知道啊!”掌柜的吓得跪在他们面前,“这药酒,乃是老庄主留下的,连少庄主也不会制呀!”
荷育见周澍微微蹙眉,眉目不改地问掌柜的说:“他们可说,买去做什么?”
掌柜缓缓抬头回道:“说是有个兄弟,受伤太重,要救治,偏生就要用上这东西。”
他想了想,又道:“啊,对了对了,少庄主吩咐过,买无忧酒的人要记下姓名与住地,我去拿册子来。”
周澍疑惑道:“真假可辨?”
“当时看了文碟的,就算不是那个人,也必是有关系之人。小人这就去取那册子。”
他拿来册子,打开给周澍看,“就是这条,”他指道:“徽州府人,彭向,现居三岭村。”
“知道了,有劳。”荷育站起身来,“走了,阿澍。”
周澍拿了钱给掌柜,“多谢您嘞,咱们告辞了。”
“慢去慢去……”掌柜话还没说完,他二人就没了踪影。
那掌柜的瘫坐在凳子上,长舒了一口气。
正午已过,三岭村。
早春的太阳稍稍有些刺眼,周澍解了水壶下来,骑在马上问荷育:“仲菱,要水不要?”
荷育回头看他。
“要。”
周澍取笑道:“你没带水吗?少提督大人。”
荷育转回头去,“不给我你还问。”
周澍喝了一口,还没回味够,压上盖子就向前面甩去。
荷育反应极快,回身过来单手接下,“就那么一点了,我全喝了,一会渴死你。”
“只喝完有什么关系?你别往里面吐口水就行!”周澍笑道。
荷育瞥他一眼,“我又不是你。”
他们骑马在那村中绕了好几圈,也没有见一个人。
“这里有点像个荒村。”周澍追到荷育旁边,“你说这里真能找到什么人吗?”
荷育忽然想起眠玉与他说的话。
不要冒进……
“阿澍,此处静得诡异。”荷育小声道:“我们回去。”
周澍本想嚷嚷,看他眼神不对,微微蹙额,“好。”
这话音还未落,周澍手里便抓着个暗器了。
“何人?”周澍转头喝道。
荷育也拉了马缰,查看四方。
忽然不知哪里跃出十几个人来,荷育骑在马上不动,周澍先翻身跳起,抽出刀来,与他们斗起来。
才不过十招,那些人都受了伤。纷纷逃窜去了。
周澍本想去追,却听荷育说道:“莫追了,咱们快回去。其中或许有诈。”
周澍点头,“他们只是皮外伤,却跑得那么急,肯定有埋伏。”
两人才走到村口,却发现已经被围……
大概有五六十人。
周澍看着那个首领,从容说道:“你们是对人世间有何不满?要在此处与武状元和少提督打架。”
那领头的道:“那日劫了税仓,就知道会招来杀身之祸,然而今朝赋税之重,官兵强抢。我们是早就无路可活了。劫了税粮,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你们既然查到这里,断然不能放你们回去。”
荷育悄悄看了周澍一眼。
心中想道:他们是当真不晓得汝秋庄名气大吗?不是故意引我们来的吗?
“尔等苦楚,狄荷育必会上呈天子,到此罢手,还有生机。”
那些人听了这话,一人喊道:“若是信了朝堂,我们又哪会去劫那税仓!”
说毕,所有人一拥而上。
荷育剑不出鞘,直拿在手上当棍子使,周澍更是连刀也没拿,空手和他们打起来。
七
此时的泙北王府中,冯默语正同泙北王刘皙在院中赏兰。
刘皙看老师喜欢,便将兰花全送给了她,叫人日后给她送到郁园去。
刘皙笑道:“老师可要去看看上回,漓王兄送给学生的匕首?”
“殿下怎么突然想起这个?”冯默语问。
刘皙抬眼看着冯默语的衣襟。
冯默语今日穿着个竖领的被,领口一枚鸦青扣子。
“老师这枚鸦青扣子,和王兄送的匕首上镶嵌的珠玉很是相似,似乎是西域进贡的吧。”
冯默语低下眸子稍稍看了半眼,弯了眉尖儿,笑道:“殿下猜的不错,这件衣裳,是多年前钟离大人赠与我的。”
刘皙看她眼中说不出的温情,又听她道:“他当时头一次得了先帝赏赐,一串儿食国进贡的鸦青珠子,还有几匹蜀锦。他就叫人裁了衣裳,又将那珠子做了扣儿,也算别致。”
“老师和丞相大人当真是鸳鸯伉俪,鸾凤和鸣。”
说话间,二人又进了一进院子,中间中了两颗矮松,四周满是竹子。西边的厢房里,只见架台上横了一把匕首。
通体白银,上边镶了三颗鸦青,一个有鹌鹑蛋那么大,余下两个,和指甲盖差不多大小。
冯默语移不开眼。
她原本以为,漓王所赠……依他的性格、必然黄金光珠,不想这匕首,竟然这般典雅,甚至只是摆在那里、便与这泙北王府中的松竹有所呼应。
“这把匕首,是漓王兄四年前平定南境叛乱之后,皇兄所赠。后来我生辰之日,他将这匕首赐了我。”
刘皙拿过匕首,奉到冯默语身前,“请老师一观。”
冯默语接过,才将匕首抽出一寸,正感叹那刃锋上镌刻的纹样。忽然数十支短箭穿透窗纸飞射进来,正正朝着刘皙。
冯默语跃过身用匕首去挡,却挡不了全部,情急之下,只能转身拥住刘皙。
她的身上瞬时便有了数道擦伤。
刘皙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冯默语喊道:“保护殿下!”
侍卫们听了,都冲进屋来。冯默语见了他们都是熟悉的脸,这才稍稍安心,道:“带他走!现在立刻进宫去!快去叫金羽营来!”
说罢,将方才那窗开了一扇,跃上窗去,握着那匕首去追刺客。
刘皙被侍卫们拥护着、出了屋去。他回头看着,已经看不见冯默语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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