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匪夷所思

周项挣扎起来，嘴里气道：“你这人怎么了这是！”

说完他定睛看去，不看不要紧，一看便惊呆了，地上之人竟然是那老妪！也就是孟婆！

周项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下意识地往旁边门里看去，里面很明显有一双眼睛正在往外窥视，见到自己望过去，那双眼睛便转移到墙后去了。

周项下意识地拿手指向大门：“你们怎么？我！”

正不知所措间，大门打开从里面冲出来一个人，对方浑身邋里邋遢，腿上还有血迹。

“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那人嘴里喊着娘，一下子扑倒老妪身上，使劲摇晃起来。老妪被晃得身子不停摇摆，但还是没有苏醒。

  “你快醒醒，没有你我一个人怎么过啊，快醒醒！”那人放声大哭，只是却没有一点泪水。

面对此情此景，周项已经结巴得说不清话：“这个，你…”，心里却是震憾无比，这不就是当初的自己吗？看那眼神，明显是打定了注意要把这老妪赖给现在的自己！

自己就是当初那门外被讹上的后生！

周项脑中升起一万个不可思议，心中浑浑噩噩，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直到赵县尉带人来，又迅速地结案。

周围看热闹人群那冷漠的眼神、对面老妪儿子计划得逞的狡黠、赵县尉貌似正义的威严、官差小五那幸灾乐祸的狞笑还有地上昏迷不醒的老妪，所有这一切都让周项的心直接往最深处沉了下去。

甚至直到最后被那小五喝令推上老妪，领着自己往城东拐角胡同行去，周项都如无意识的傀儡般任人摆布。

老妪被放到了周项家客房的床上，小五又耀武扬威地威胁了几句，见周项行尸走肉般不理睬自己，他便悻悻骂了几句离开了。

周项就这么坐着，一直坐到了深夜。

那老妪终于醒了，此刻有月光通过窗户洒进来，将整个屋子照得甚是明亮。

“我这是在哪里？”老妪看到周项后吃了一惊，“你是谁？”

“我是谁你难道不知道吗？”周项漠然地回答。

“可老婆子我真不知道你是谁？”老妪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床上一下子下到地上，“我儿子宝儿呢？他还有伤，他在哪里？”

然后老妪身子一晃，又晕倒在了地上。

“宝儿？”周项嘀咕一声，“事到如今，孟婆你也别装了，现在我法力全失，也没有心情跟你斗，你以后别来纠缠我了，行不行！算我求求你了！”

说完，周项直接给老妪跪下，他苦着脸诚恳地哀求道：“我只不过是没有喝你的孟婆汤罢了，你为什么要追着我不放？我汤虽然没喝，但现在我也已经投胎转世了，你就放过我吧！”

周项跪在那里哀求了半天，老妪还是没有回应。周项只好起来将对方拖到床上，现在他也折腾了一天半宿，体力早就跟不上，索性直接往地上一躺睡着了。

第二天，周项被饿醒了，他从地上爬起来，先往床上一看，那老妪早就醒了，正躺在床上圆睁眼睛呆呆地望着房顶，嘴里碎碎地不知道念叨什么。周项喊了几声，老妪充耳不闻。

周项也懒得再搭理对方，他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发现这个家境况不错，粮食有不少，无论房子、家具都还可以。周项也不会做饭，翻箱倒柜地找了不少钱财，拿了一点去外面买了些吃食，自己填饱肚子后又想起孟婆还在呢，便捎带着买点吃食回来看看她还能搞出什么花样。

“宝啊，娘知道你嫌家里穷，自从你那死鬼老爹去世之后，咱们就一日不如一日了，起初还能出点钱供你读书，但是墙倒众人推，那些个亲戚把我们娘俩赶了出来，就留了一间破房子给我们住，家里再也供不起你读书了，你就跟娘这里闹，可是娘也变不出钱来啊，只好出去帮别人洗洗衣服，尤其是冬天天气冷，能接到不少活。大冬天娘的手都冻得没有知觉了，冻出了好多口子，但是娘看到你端着碗吃饭狼吞虎咽的样子，娘比什么都开心！娘也知道你从一个读书人沦落到衣食无着的地步，心里肯定接受不了，不想出门丢人现眼，所以也没有让你出去找活干，娘一个人就可以。虽然在外面累些，但是回到家里能看到宝儿的样子，娘心里就满足了，那一年你……”。

周项慢慢坐在床沿上，正在说话的老妪丝毫没有察觉，只是在那里自言自语。

周项心里不以为然，但那老妪的话还是渐渐渗透到了他的心里，让周项不知不觉想到了自己的娘亲。虽然作为小王子，他从小没有受过苦，但王后的慈爱却牢牢印在脑海里，自己喜欢旁门左道的事情没少受到王后的训斥，但周项现在能分明感受到那训斥里面包含的恨铁不成钢，还有爱之深责之切。

两个人就这么一坐一躺，老妪自顾自地说话，有时候笑，有时候哭，周项则想起以前的事情，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过往的种种像波浪般展现在眼前，随后将他深深地淹没。

直到日头再次偏西，周项才悚然惊醒，手中的吃食已经凉透，老妪说话的声音有些小了，但目光还是那样的有神，话语的中心只有宝儿。

“喂！孟婆，都说了一天了，起来吃点东西！”周项边说便把手里的食物往老妪身边推去。只是现在的他对于“孟婆”这两个字不是那么确定了，因为现在是自己在给对方送东西吃，依照老妪现在的状态，恐怕即便是喝汤也得自己给她灌才行。

老妪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在那里自言自语。

周项不好打断她，草草烧了些水给老妪端来。自己则出去又对付了一顿，然后照样给老妪带回来一些，只是那老妪还是滴水未进，食物也根本没吃，这时的她无论眼神还是声音都虚弱了很多。

周项心中咯噔一声，耳边又忆起另外一个声音：“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猛地想起，这是那书生对自己说过的话，当时自己便猜想这系铃人乃是孟婆，可惜当初自己身为老妪的儿子却没有把握住机会，醒悟过来的时候老妪却已经死了。现在时光突然倒退，自己成了那后生，有机会跟老妪住在一起，系铃人就在眼前！

难道这都是那书生的手笔？他到底是谁？

仔细算来，那书生难道是在帮自己？他把自己弄昏，让自己成为这个后生，还让时光倒流，难不成就是为了让自己找到老妪，也就是孟婆，从而寻求走出这里回到人间九界的路径！

想到这里周项眼中重新闪烁希望的光芒。

得赶紧找个医生给这老妪好好瞧瞧！按照记忆来看，这老妪不久之后就死了，不过这也是疑点之一，既然老妪就是孟婆，那她为什么会死掉呢？难不成，周项心中有个想法逐渐成型，这孟婆跟随自己投胎的时候把她自己的记忆弄丢了？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不管怎么样，自己得先让她记起来。

想到这里，周项急匆匆出门而去，不久之后便带了一个大夫过来。

那大夫乃是城里名声最高的医生，一番望闻问切之后他摇摇头：“不瞒小哥，这老妇人操劳过度、心力交瘁，已经是油尽灯枯、回天乏力，恕老朽无能！”说完便背上药箱转身告辞离开。

“啊！”周项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难道过去发生的事情是不能改变的吗，孟婆就这样走了？那所谓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到底什么意思？

周项这一晚彻夜不眠，他呆坐在老妪身边，希望能得到什么提示，但老妪只是嘀嘀咕咕，连话语都已听不清，周项却什么也做不了。

又过了一天，老妪终于再也没能睁开眼睛，只是其面上却有一种解脱的表情。但周项心事却更重了，孟婆真得死了！或者说这老妪根本就不是孟婆！只是长得像而已，难道自己真得错了？

将老妪安葬之后，周项便整天的陷入沉默，起初是不知道做什么，后来便开始回忆自己这段时间所做的一切。

打从降落这世界的那一刻起，自己便成了这老妪的儿子，却在第一时间将老妪视作孟婆，定为仇人，任意打骂驱赶，在外人看来这儿子是多么的忤逆不孝，在老妪看来自己又是多么的不近人情。可想而知她的心情是何等的糟糕。

尤其在操劳半生后心力交瘁、油尽灯枯之际，连自己念叨的儿子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这老妪的经历完全可以用悲惨来形容了。

而当时身为宝儿的周项却得意地认为自己终于将老妪这祸星丢了出去，扔给了不相干的人，自己终于可以全力寻找出路了，甚至这时候还在为成功找到了新的安身之所而骄傲！

但周项当时完全想不到，这被赶走的老妪说不定便是自己离开这里的关键。而所谓的不相干的后生实际上却是另一个自己。那丢出去的痛苦和麻烦，最后依旧还是自己的，只不过是从过去丢给了未来！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讽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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