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种子
村子里的小偷风波告一段落，李三喜成了大化村将来最有出息的小男娃，张兰成日跟村子里的人嘚瑟，传授她的育儿经验。
纪卿把自己家的地都收拾妥当了，才想起来之前答应江一军，要教他种地的事来。她抬眼看了看天，今天天晴不错，太阳也没那么毒辣，是个下地干活的好天气。
她从自己家里找出章爱莲编的草帽，是纪卿小时候她亲手拿麦草编织成的，只不过编的有点大了，扣在纪卿脑袋上总是会往下掉，直接把眼睛都给挡全了，现在纪卿长大了一些，戴起来倒刚刚好了。
她把草帽扣在脑袋上，肩膀上扛着锄头，沿着树荫一路走到小化村。远远的就看见江一军坐在地沿上，小小的年纪看着这一大片土地眉毛快要拧成麻花了，纪卿被他这幅模样逗乐了，悄悄的绕到他身后，把人吓了一大跳。
“咋回事啊？耷拉着脸。”纪卿撸起裤腿往他旁边一坐，像个小导师似的给江一军排忧解难。
江一军揉了一把脑袋，挫败感满满的伸出食指指了指他身前的一片土地。
他种下这片土地也有几个礼拜了，但还是没有发芽的迹象，而隔壁两边的红薯地都绿油油的一片了，一眼望去不知道的以为他家啥也没种呢。
纪卿就知道江一军在为这事儿心烦，她斗志满满的从地上站起来，拿脚踢了踢江一军：“起来，干活！”
江一军抬起脑袋，被太阳照的眯起了眼睛，只见纪卿肩膀上看着锄头，顶着个比她脸大两倍的草帽，像个自由女神似的对这片死气沉沉的土地发起宣战。
俩人说干就干，纪卿先是把江一军臭骂了一顿，接着边做边教：“撒种子得撒的有规律，不能胡撒乱撒，每一颗种子之间都要保持差不多的间距，你得给每个种子分差不多的房间，有的大有的小多不公平？不公平的话那种子还不就生气了？生气人家就不长了，知不知道？”
江一军在一边儿听的直乐，他第一次听见人说种子还要住在房子里这种事儿，更是第一次听见种子会生气，一时之间只觉得有趣：“那我是不是得给种子大哥赔个不是？”
纪卿直起腰来：“废话，快点道个歉，种子原谅你了就好好长。”
大中午的大家都回到屋里去纳凉了，空荡荡的地里只有纪卿和江一军两个人毕恭毕敬的伺候这帮小种子。
“还有，你撒完了种子倒是给人家把土盖上啊，你给人家房子不给人房顶，他们会老实长大才怪呢。”纪卿嘴上止不住的抱怨着江一军做事毛毛躁躁，快而不精。
江一军乖乖的弯着身子按照纪卿的话做，但嘴上非要逗她：“纪老师，你这么教学生可不行，现在都流行鼓励式教育，你也得学学。”
纪卿被太阳晒得两颊通红，语气也暴躁起来：“我学你奶奶个腿！”
江一军眼里含着笑意抬眼看她：“你别干了”他指了指远处一颗紫薇树，“你去哪边坐着歇会儿，我马上就翻完了。”
纪卿也不跟他客气，正午天气实在太热，她带着草帽也快要被烤化了：“行。”
她垫着脚尖避开种子走到江一军身边：“这个给你。”
江一军弯着腰还没直起身子，头顶就被人扣住。纪卿给他戴草帽的手法非常粗糙，草帽沿儿挡着江一军的眼睛，他用手稍微往上顶了顶才重见光明，抬眼一看纪卿已经走远了。
她背影细瘦，粗布衣下的皮肤白净，是晒不黑的属性，肩胛骨突出来的两块骨头像被折断翅膀的蝴蝶，显得整个人更加瘦削。江一军朝着那背影喊道：“谢了啊！”
纪卿没回头，潇洒的举起手挥了两下。
自从那日晚上树上谈心后，俩人之间便熟络了很多，因为彼此交了底变得更加了解，也知晓了彼此的心意，相同年纪的人本就会互相吸引，他们不用像大人那样在乎家境，在乎体统，在乎门面，一见钟情就能暗自私定终生。
纪卿走到紫薇树下，拍了拍裤腿上沾染的泥土，直接席地而坐，看着远处弯着腰在地里翻弄的江一军，恍惚间想起小时候，他娘也是这样，在树下纳凉，视线里是他爹在地里的背影。
农村人跟土地纠缠了世世代代，到他们这一辈也不会例外，春播夏种秋收冬藏，人人朝思暮想的不过就是这一亩三分地。
江一军埋好最后一粒种子，从井里扯出一根管子，按照纪卿的说法在管子上扎了好多密密麻麻的小孔，水一放出来就顺着那些小孔喷薄而出，像无数个小喷泉，纪卿说这样浇地不会累。
“什么时候会长出来？”
“你要有耐心。种子大哥哪那么容易就能原谅你？”
一转眼已经到了秋天，江一军最近又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中。
这次倒不是因为地里的事儿，而是因为纪雪。
上次自己被学校轰回家以后，纪雪因为内疚提出要跟知青学习，等她学完之后就来教江一军。江一军见这事儿也没有坏处，虽然他看不上陈民义，但不得不说陈民义是城里来的，肯定比他们都有文化，也能让纪雪学点东西。
可日子一长，这事儿就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隔三差五就能看见纪雪背着斜挎包来小化村找陈民义，说是学习也就算了，可江一军有一次亲眼看见俩人挽着胳膊有说有笑的走着，这是在学什么？
江一军看着这幅场景，竟然不由得想起那日抓小偷时在玉米地里看见的两人，身高体型什么的都能对上，想到这，他心下一紧，纪雪怕不是真的跟这知青搞对象了吧？
除此之外，听李三喜说，纪雪经常不去学校上学，沈知文也问过几次，没人知道纪雪去干嘛了，后来沈知文也就不管不问了。
虽然事实摆在这里了，可江一军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外人，这么上前去问实在是唐突，于是他便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纪卿。
纪卿现在天天忙的脚不沾地，家里的活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在做，又恰逢到了农忙的时节，地里大片大片的庄稼都要成熟了，纪卿又要照顾孩子，又要照顾牲口，还得盯着地里的情况，天天都焦头烂额。
江一军也经常去帮忙，他家地种的晚，虽然在纪卿和他的精心呵护下，种子大哥阔气的原谅了他，但现在还是绿着呢，在一片黄澄澄的庄稼里绿的人赏心悦目，所以他才有时间去帮纪卿的忙。
这天他像平常一样在齐人高的玉米地里拿镰刀砍倒玉米秸秆，另一边纪卿蹲在地上把玉米茎上那两三根玉米棒子掰下来扔进竹篓里，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干起活来又快又好。
江一军穿着他万年不变的汗衫，机械的做着收割的动作，玉米叶很锋利，他一走神就被剌出个口子，那伤口就在眼睛下面一点，看起来瘆人，但他其实不怎么疼，于是没咋在意，想拿手随意胡噜一把。
纪卿见了，伸收一把捞住了江一军要擦脸的手：“别拿手擦，你手脏，回头再感染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手巾，在他脸上轻轻蹭了蹭，把表面渗出来的血擦干净：“一会你留在我家吃饭，我给你上点药水。”
江一军笑了笑：“不碍事，这么点小伤，不值当上药。”
纪卿瞪了他一眼，脸色凝重：“你差点划到眼睛，要是不上药回头感染了，轻则瞎一只眼，严重的话要是有细菌进去，估计你马上就要寿终正寝了。”她语气庄重，不苟言笑，把江一军看笑了。
寿终正寝是纪雪跟知青学完回来教给纪卿和江一军的，她学也没太学明白，就知道这词是说人要死了的意思，纪卿便记住了。
“哪那么严重？”江一军眼下的伤开始泛痒，想挠又不敢当着纪卿的面挠，只能忍着，“估计再晚上一点药，我这伤都好了。”
纪卿本来就是在吓唬他，睨了他一眼，蹲下身子接着掰玉米：“我不管你了，你回头要是瞎了眼，就算你凑出八百份彩礼我也不嫁你了。”
江一军无可奈何，把手抬起来投降：“好好好，听你的，我不碰。”
中午江一军把一整个竹篓里的玉米卸下来放在院子里晒，章爱莲做了面条疙瘩汤，还没等纪卿开口，江一军就被章爱莲抓住不让走，非让留在家里吃饭，不差这一双筷子。
纪国昌端着面碗蹲在堂屋门前呼噜噜的吃，不知道着的啥急，吃完之后碗一撂搁下筷子就出门了。
“娘，爹又干啥去了？”纪卿端着碗进屋，刚好跟纪国昌擦着身子过去。
“不知道”章爱莲把给江一军准备的马扎擦了一遍，“别管他，他还知道回家吃饭就行了，来，一军，坐。”
江一军应了声好，便接过椅子坐下。
饭桌上，纪卿忍不住问：“大哥，纪雪现在咋天天都不回家吃饭了？她早上带饭上学去了？”
纪琰吃饭快，他吃完一会还得赶着去学校上课：“不知道啊，没有吧，我跟她一块出门，没看见她带饭啊。”
章爱莲：“这丫头，天天见不着人影，蹿的比兔子还快呢，一看就是随了他爹。”
江一军被这一口汤呛的半天上不来气，看来这事儿真得跟纪卿说说了，纪雪年纪小，万一让人骗了那他可不就成了亲眼看着纪雪上当的家伙了？
吃好了饭，纪卿带着江一军来里屋上药，紫药水是从五斗橱里掏出来的，冰冰凉凉很舒服。
“纪卿，有个事儿我得跟你说一声。”江一军慢慢的开口。
纪卿注意力集中在他脸上的伤口上，随口应：“啥事儿？”
“就是纪雪，这些日子我老是看见她跟我们村知青走在一块……”
话音未落，纪卿就插了进来：“那咋了，纪雪不是跟咱说了，她跟着陈民义学知识呢。”
“但，但是我有一回看见他俩手挽着手，还有那天夜里，我看见玉米地里有俩人抱着，现在回想起来，跟他俩身形都差不多，我担心……”江一军声音越说越小。
纪卿一听这话，手上失了轻重，疼的江一军拧起眉往后躲了一下。
“啥！真的？”纪卿不敢相信，纪雪年纪小，还上着学，要是真搞对象了那往后一辈子可就毁了。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知青，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在一块肯定要受尽了委屈。
纪卿从床上站起来，把紫药水往桌子上一搁，转头出去叫大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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