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侠
“怎么是你？”江一军紧紧的抓着那人衣领，闷热的夏夜也被他的声音激的打了个寒颤。
那人心道完蛋，于是便破罐子破摔的猛地挣脱开江一军的手，爬起来就要跑。
他肥硕的身子一扭一扭的窜出去，可还没跑两步呢，脚步便被迫停在了原地。
一道纤细的身影站在土路中央，挡住了那人逃跑的方向。纪卿两只手扶着膝盖，气喘吁吁的抬起脑袋跟那人身后的江一军抱怨：“你真行，敢单独行动了，看吧，差点让人跑了吧。”
江一军气笑了，也不知道刚刚是谁睡得跟头猪似的怎么叫都叫不醒，他偏了偏头，对上纪卿视线，做了个抱拳的手势：“还得是你。”给足了纪卿面子。
纪卿视线从江一军身上移开，天色实在是太过于昏暗，她往前走了两步，伸出一根食指放在那胖子下巴上，慢慢抬起来。
“李三喜？！”纪卿瞠目结舌的看着面前的人，“小偷是你？”
李三喜脸一甩，啪一声打开纪卿的手：“我不是小偷！我是大盗萧十一郎！”他说着，还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准备英勇就义了。
自从之前跟纪雪打过架之后，张兰就让李三喜在家呆了好长一阵子，一来是怕李三喜出去又说漏了什么话，二来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爹李大壮终于从城里回来了，三年没见的人总得好好聚聚。
而这李大壮不仅人回来了，还从城里带回来一堆金庸古龙的小说，可给李三喜乐坏了，天天在家捧着这些东西看的不亦乐乎，深深迷上了古龙书里的人物萧十一郎，做梦都想变成像他那样的人。
江一军从李三喜身后绕过来抱着胳膊站在纪卿身边，只是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便让他想起那天在地头上被江一军揍了一顿的事儿，对着纪卿的气焰一下子消去了一大半。
“萧十一郎？”江一军嘟囔了一声，说道，“我记得他偷东西可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帮助其他人的。”
“你呢？”
李三喜被戳到脊梁骨上，挺着胸脯嘴硬：“我，我我只是，只是先练练手，那些东西都在我屋子里藏着，我都没动！”
“没动你也是偷了。”纪卿说道，“偷东西就是不对，你明天挨家挨户的把那些东西给人家还回去，再道一声歉，这事儿就算了。”
“还回去？”李三喜一瞪眼睛，“那可不行！那我不就真成了小偷了！”他语气终于弱了下来，“小偷是坏人，我不干。”
纪卿弯下身子对上李三喜的眼睛：“你也不想当坏人对吧？那你之前那样说我和纪雪的事情是对的吗？你偷东西是对的吗？你找人打架是对的吗？”
李三喜眼神闪躲，脑袋埋的低低的：“我娘说……”
“李三喜，你自己分不清什么是是非曲直吗？父母不一定什么都是对的，很多时候都要靠你自己的判断，你觉得不对的事情，就不要做。”纪卿声音轻轻的，但每一个字的分量却很重。
她知道李三喜家的情况，他爹经常不在家，一走就是好几年，他从小光着屁股的时候就跟着张兰身后看她跟邻里吵架，看着她占小便宜，看着她在别人背后说闲话，这些东西慢慢就潜移默化成了他，他身上总也甩不掉张兰的影子。
但他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一切都还来得及。
李三喜像是被定住了似的，低着头一言不发，脚尖快要让他盯出个洞来。过了好半晌，静谧的空气中突然传出一声轻轻的抽泣。
李三喜扬起头，他的脸又大又软像个白玉盘，泪珠子顺着脸颊一路滑下来，滴落在脚尖：“纪卿姐，我知道错了。”他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的说：“但，但是我不想被，被大家当成一个坏人”
纪卿叹了口气，她明白李三喜的意思，可要是不把东西还回去，那村子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小偷，等到时候再被揪出来，那可就一点挽回的机会都没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这样杵在这也不是办法，于是先跟江一军一块把李三喜送回了家，之后跟江一军商量道：“你觉得要怎么办？”
江一军沉默了几秒钟，突然低着头笑了一声，偏过头跟纪卿说：“我小时候一直觉得我就是段誉，好几次为了试试我到底会不会轻功，专门爬上树然后往下跳，差点没被摔死。”
纪卿没读过这些书，虽然不知道段誉是谁，但还是被逗笑了：“好蠢。”
谁小时候没有一个大侠梦呢？只是后来时过境迁，那些能从指尖幻化出内力，凭空移物，飞檐走壁的幻想便渐渐破灭，不得不接受现实，承认自己的普通，之后狼狈的为了一口饱饭做斗争。
江一军被一只发着光的萤火虫吸引了视线，随口说：“既然他想当个大侠，那就让他当。”
纪卿不解：“怎么做？”
江一军伸出手轻轻一抓，那萤火虫整个被包裹在手心里，他摊开手，视线里便有了光。
“交给我。”
第二天天还没亮，江一军就敲响了李家大门。
李三喜估计一宿没睡，只敲了两下门就开了，只见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慌慌张张的走出来带上门，生怕把他娘吵醒。
他没睡好，声音透着虚：“一军哥，你说吧，要咋办？”
“你现在把那些东西搬到放电影的空地上去，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回家呆着就行。”
因为天还没亮，村子里安静无声，李三喜忙活了一整个凌晨，终于赶在有人出来之前把那些“赃物”全都放在了空地上。
“喂。”大化村的喇叭发出声音，伴随着两声“咚咚”的敲击声。
这喇叭不知道多久没用过了，声音嘈杂，但还算清晰。不少人被这声音吸引，从屋里走出来，想要探个究竟。
喇叭再次响起，江一军的声音掷地有声的传出来，低沉又带着些许倦意。
“这里是大化村广播站，最近大化村出现一名盗贼，李三喜同学昨日夜里在大化村看见小偷，勇敢的上前跟他作斗争，帮各位抢回了被偷的东西，并且他用优秀的口才，让小偷改邪归正，答应从此再也不偷东西，请各位放心。最后请大家去放电影的地方领取自己被偷的东西。”
一段话说完，江一军按下关闭键，松了一口气。就这么一段话，他昨天晚上删删改改了八百遍，就连语文书都翻了好几遍，简直是现场学写字了，才凑了这么一段人话出来。
他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言，还是有些紧张的。
纪卿正在厨屋里生火，噼里啪啦的声响也盖不住江一军念稿子的声音。她站起身走到家门口的石阶上，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日出晕红了一整个东方。
他让李三喜成了大侠，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大侠。
村子里的人从一堆杂物里面挑拣着自己的东西，东西回来了，每个人脸上都高兴不少。
“李三喜这小子可真行！大半夜的碰上小偷了敢上去斗，真不赖！”
“你没听广播里说的吗，不仅上去斗了，还把那人说的改邪归正了呢哈哈哈，肯定是遗传了她娘了，她娘那嘴就能说着呢，一天到晚叭叭叭的。”
“人家跟他娘能一样吗？他娘那是瞎说，李三喜那说的都是有用的东西，这孩子长大了肯定有出息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白白胖胖的看着就喜庆。”
朝阳初升，李三喜躲在角落里，强忍着眼眶中打转的热泪。
从这天起，他在学校变成了全校敬仰的大侠，江湖上流传着他智斗怪盗的故事，他再也不是那个被孤立的，只会拍马屁的小胖子，以后的每一天，都是新生。
纪国昌在听见广播里的声音时，第一个从家里窜出来，他心心念念的灵鸡蛋马上就能重回他身边了，他一把老骨头跑起来竟然带起了风。
半晌以后。
纪国昌把脑袋从一堆簸箕扫帚锅碗瓢盆中抬起来：“我鸡蛋呢！”
他扫了一圈，张口就骂道：“肯定是你们谁偷偷把我的鸡蛋藏起来了！我告诉你们！那鸡蛋是有灵性的！谁敢吃我的鸡蛋我弄死谁！”
“纪大哥，不是我说你，谁不知道您家丢了个鸡蛋，我们谁敢拿您的东西啊？”
“就是就是，指不定是那人没还回来，要不就是搁半道碎了，这都有可能啊，你光咬着我们我们也都没拿啊。”
“一个鸡蛋而已，少了它还能饿死不成？”
纪国昌气急败坏，怒气冲冲的回到了家，看着菩萨面前空空如也的祭台，一巴掌拍在五斗橱上：“纪家要完啊！”
纪雪和纪琰仿佛视若无睹，接过纪卿递过来的热气腾腾的烤红薯便背着斜挎包上学去了。
章爱莲也不理他，拍了拍被吓哭的纪长策，抱着他走出了家。
于是家里便只剩下纪卿和纪国昌两人大眼瞪小眼。
纪卿生怕纪国昌拿自己开涮，锅也不刷了碗也不洗了，背起重重的竹篓直接冲了出去。
身后传来纪国昌的吼声：“我饭呢！你老子还没吃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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