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将信
开门的一刻在期待些什么呢？林郁剑自己也不清楚。
但在看到管家的那一刻他还是告诉自己，这是合理的。没忍住低下头，回忆里许多个诸如此类的时刻涌了上来。好多个难过得无以复加的瞬间，在自己身边的，好像都是王叔。父母去民政局办理离婚的时候，某一次大考考砸的时候，体育课膝盖磕破流血手指骨折的时候，管家总是守在他身边，坚如磐石。
他的肩膀止不住颤，或许他是幸运的，至少还有可靠的管家在他左右。
林郁剑没打算像个懦夫一样流泪的，只是倾诉的声音在发抖。没有血缘关系的管家，却是他最可以卸下心防的对象，他应该充满感激。
王管家静静注视着这个竭力想要保持住自尊心的少爷，安慰地拍着他的肩膀，缄默地听着他这段时间在学校发生的一切。他没有多加评价，偶尔只是向对方确认着，“是这样么，少爷？”
说到最后林郁剑抹了抹脸，像个小孩子般发言，“我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因为少爷总是从好的角度出发去想。”管家没说出后半句话，尽管世界不是这样运转的。
王管家不是最会安慰人的那个，但永远是最能解决问题的那个，这也是他能在林家待这么久的原因。听完少爷的话，他已经考虑好了后续如何跟林显说这件事。给林郁剑端了一份晚餐到房间后，他便默默地退了出来。
倾诉完一切之后林郁剑意识到了饥饿，狼吞虎咽之后靠着沙发睡了过去。
第二天林郁剑被告知林显让他陪汤芝心去逛家具城，林郁剑虽然不情愿，但想到至少能暂时逃避一下学校，也就应了。
只是没想到见到的汤芝心手臂上缠着绷带。不等林郁剑开口，汤芝心就自顾自地解释起来，“没想到你们家这张餐桌这么有历史，我和你爸昨天本来打算等你一起吃晚饭的。不知道是不是我手太大力了，刚想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下，结果给桌子压坏了，被桌边划伤了，不过都是小事，就是当时忘了告诉你，让你一个人回来家里空落落的。”
林郁剑有时候真想学学她这话痨又乐观的本事。想到原来昨天他们有在等他吃晚餐，不知怎的心情又好了一点。
“我应该早点注意到这不同寻常的一点的，”汤芝心故作神秘地看向林郁剑，“你们家装修那么好，怎么唯独餐厅是张木桌子。”
“这是你们家原来的桌子吗？”
看到她这副小心翼翼询问的样子，林郁剑反而坦然起来，“他们离婚的时候，以前那个房子我爸啥也没要，就只要了这张桌子。”
或许是上次去见了妈妈回来之后的谈心，又或许是父母离婚父亲娶小妈这件事已成定局，林郁剑的心态发生了一些变化。他觉得跟汤芝心说这些也没什么大不了，这些东西已经不会使他受伤了。既然他父母本人都不在意。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汤芝心露出一丝惶恐。
“没什么大不了。”他甚至嗤笑起汤芝心来，她那副样子像极了做错事等待责骂的小孩儿。
“唉，你爸还让你花时间陪我去选一张新的”汤芝心表情很纠结，“要不然”
“嗯？”林郁剑不明白她在担心什么。
“反正都出来了，你今天想玩什么就去玩吧。选家具我自己去选就行了，你跟着我肯定很无聊吧。到时候我就说是你陪我一起选的。”
林郁剑反应过来，汤芝心似乎非常怕他不高兴。
“你是不是很怕我？”
“怎么会呢？”汤芝心笑得勉强。
真是太好懂了，林郁剑无语地感叹。他玩心大起，偏要跟着汤芝心去家具城，一路上两人没什么交流，光是看她诚惶诚恐的表情，就成为了今天林郁剑的快乐源泉。
“你看这张桌子怎么样？”
“好土”
“这张呢大理石的很漂亮吧？”
“浮夸”
汤芝心每次被他的话打击之后吸一口气又语气欢快地推荐下一个的表情着实让林郁剑有些忍俊不禁。他想，她比家具城的员工可能还要敬业吧。
按这个进度天黑都选不出一张令林少爷满意的桌子吧，汤芝心最后几乎是咬着牙问林郁剑，
“你真的不想去哪里玩一玩的嘛？”
“不用”
现在这样就挺好玩的，他可不会放过捉弄汤芝心的机会。
林郁剑似乎既没有离开的打算也没有认真选餐桌的打算，两人无意义地在家具城里闲逛了一下午，路过家具城的餐厅时汤芝心转过身来对林郁剑说，“我以前打工的咖啡厅就是这种装修风格，生意很好，人流量比这还多。”
“怪不得，服务行业老员工了，我说在我们家态度怎么这么好。”林郁剑向她比出一个大拇指。
汤芝心这次也回了一句，“谢谢资产阶级小少爷对底层劳动者的点评，您满意就好。”
虽然餐桌没选出来，但晚饭还是要吃的，两人决定在餐厅门口排队。林郁剑排队的经验匮乏，因为他印象里等待就是在浪费时间，需要等待的事情他向来不需要自己去做。但是今天不同，一整天似乎都是在浪费时间，所以排队比起来也没什么了。
“林郁剑，”排在前面的汤芝心忽然回过头来，皱着眉头向他小声吐槽，“我前面这个人插队。”
“哦”
林郁剑盯着汤芝心圆溜溜的眼睛，她如何把委屈的表情做到这么天然，这也是服务业的必备技能吗？他想着，却无动于衷。
他怎么可能被这种小把戏骗到。
汤芝心见他没有反应，便转了回去，过不久又转过身来，对他说，“你的手能不能做到这样？”
说着，她张开右手，先将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分得很开，然后保持这个姿态缓缓攥成一个拳头。
“有什么难的？”林郁剑懒懒地伸出插在兜里的右手，很轻易地做到。
在他将手攥成拳头的一瞬间，汤芝心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伸向排在他们前面那个大哥身后。
几乎是拳头落在那人肩上的同时，汤芝心迅速开口道，“林郁剑别这样，这位大哥虽然插队了，但我们可以好好跟他讲的呀。”
周围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大哥一脸懵地转过头来，汤芝心连连道歉，“不好意思，我弟弟年龄小比较冲动，我们有话好好说。”
被汤芝心耍了一道的林郁剑脸色沉了下来，恰好和大哥眼神对上。剑眉星目里竟也有股初生的气场。尽管这威压本不是冲着这大哥的，但被这么一盯，加上周围人自带道德审判的注视，大哥只好灰溜溜地排会队尾。
“没浪费你这大高个子”汤芝心却不顾林郁剑质询的眼神，甚至踮起脚来摸了摸他的头，笑眼里充满了畅快。
饭后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散步在回家路上，走在前面的汤芝心转过身来，一边退着走一边说，“今天也不能算完全没有收获嘛。”
“至少小林学会排队的技巧了不是吗？”说着笑了起来。
“你还说”这次轮到林郁剑咬牙切齿了。
“真的，你没看那大哥的眼神，从疑惑到生气到服软，只需要一秒钟，哈哈哈哈哈。”这次轮到汤芝心向林郁剑比出大拇指，“看嘛，连成年大哥都会害怕，小林真的很凶！”
这段哪门子的夸奖。
林郁剑看着旁侧不屑地嘁了一声，又转回眼神，“你不是说你不怕我吗？”
“我不怕，我只是”倒退着走的汤芝心停下脚步，“只是怕你不开心呀。”
这语气听起来很有哄小孩儿的嫌疑。林郁剑仍是不屑。
“你只要不要不高兴就好我其实听说了你学校里的那些事”汤芝心没给林郁剑回复的空隙，接着说，“你不用为他们说的那些话烦恼，因为每个人的出生，又不是自己选择的，为什么要说得你有罪一样而且你爸爸也是靠自己的奋斗才给你争取来了更好的生活所以不用管他们的偏见。”
“别说了。”林郁剑莫名头痛，他没想把学校里的事和眼前这个人牵扯在一起。
“好。不说了。我带你去个地方放松一下。”
林郁剑还以为汤芝心会带他去哪儿，结果是一家小酒馆。眼前这个人居然带自己来喝酒，她真的有做好为人父母的觉悟吗？
“先说好，你可不能喝酒，这里有不含酒精的果汁和饮料。”
“”
“但我已经是成年人了，喝一杯没有任何问题吧？”
估计是为了自己喝酒找借口呢，林郁剑十分无语。
“其实呢，是想让你感受一下酒馆里的氛围。你看，这里的人，当然有很多是为了快乐来喝一杯的，但是也有不少人和你一样感觉烦恼来借酒消愁的。”汤芝心压低声音对桌对面的林郁剑说，“你不觉得，观察这些人很有意思吗？”
汤芝心啜了一口面前这杯长岛冰茶，环视着周围的其他客人，“这是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发明的一个方法。”
“方法？”
林郁剑插上吸管喝了一口杯子的荔枝汽水，为自己的境遇感到十分不公。没错，上一秒他还在为汤芝心带他来酒馆有所指摘，这一秒已经在因为喝不上酒精饮品而心生不满。
“因为我发现，其实，如果你心情不好的话，别人说再多好话也是很难安慰到你的。除非”
汤芝心对上林郁剑的眼神，酒馆昏暗的照明中，唯有她目光灼灼。
“除非你发现别人身上发生了一件更糟的事情，他的烦恼比你的烦恼还大，那你的烦恼也就不算什么了是吗？”
林郁剑似乎还从来没这样想过。
“好了，”汤芝心一个响指将失神的林郁剑拉回现实，“那么，现在让我们看看，现场的所有人中，有谁比我们小林少爷还更悲伤的呢……”
林郁剑跟着她呆呆地观察了一阵酒馆里的其他人，才反应过来，
“你说谁悲伤呢？”
“你啊，”在林郁剑眼里，汤芝心像一个装神弄鬼的道婆一样，语气神叨叨的，“我看见林郁剑的内心在流眼泪……”
林郁剑都被气笑了，皱着鼻子说，“你有病是吧？”
于是汤芝心也笑了起来。直到她的笑声越来越无法掩饰，林郁剑才判断出来，汤芝心大概是有点醉了。
所以结局就是，回家路上他得走在后面一直盯住这个微醺的汤芝心，怕她一不小心就会摔进路边的草丛。他不禁在心里质问，到底是谁在带谁放松？
还得忍受这个傻子时不时转过头来对你“嘿嘿”傻笑两声，“回家回家”
要不是看在她喝醉了的份儿上，林郁剑一定会阻止汤芝心这样的行径并回她一句，“你不会觉得你这样很可爱吧？”
但是她喝醉了，与傻子无异，跟傻子说这些也没用。
这条街道晚间有很多摆地摊的小商小贩，让林郁剑想到宣里路的街道，也是如此热闹。似乎是这些不符合城市面貌要求的地摊，才让小市民的日常生活显得温馨而鲜活。郁剑看着面前的小摊，眉眼舒展，笑了起来。
“林郁剑，”走在前面汤芝心忽而转了过来，没得到反馈，又叫了一声，“林郁剑。”
“嗯？”林郁剑在后面压抑着笑意问道。
“我怎么感觉感觉有人提着我？”
“嗯？”
“就是，有人好像提溜着我一样”
“是吗？”
“难道说那个什么头上有神仙——”
“是''举头三尺有神明''”
“对，难道那句话是真的吗？”
“如果你现在的感受准确的话，那可能是的。”林郁剑手插兜里怂了耸肩，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所以神仙在上，你有什么实话要讲的。”
可听到这话的汤芝心似乎如临大敌一般，嘴角一下子就耷拉下来，“对不起，老天野，是我不好我说我不怕林郁剑，是假的我说谎了对不起，我说谎”
汤芝心边说边快步走起来，嘴里还在不停念叨着自己说的谎，声音断断续续地快要哽咽，到后面话都连不成完整的句子。
林郁剑站在原地笑得直不起腰，望着汤芝心发梢上自己绑的两个氢气球，笑得蹲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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