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燕思
晚上给少年送过饭后,她正欲打道回府,就被秦廷玉身边服侍的小厮在半路上拦了下来。
小厮行过礼后,躬身殷勤道:“小人见过王妃,夫人院里设了小宴,请了王爷与齐公子去一同用饭,王爷想着您一人待在院中,恐怕太过孤单,便吩咐我将您也请来。”
苏音设的宴?
她想到白日里自己拜托她的事,登时来了兴致,毕竟是关乎少年能不能去析津书院读书的大事,她不去亲眼看着怎么行?
纵使无法说服秦廷玉,在一旁帮个腔也不算白去。
“现在就去,不用准备了。”
那小厮愣了片刻,连忙小跑着向前引路。
她到的时候,三人已坐在桌前,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局面。
秦廷玉与齐云合两人面对面坐着,一人面若寒霜,似是在明晃晃地表达自己的不喜;一人温和笑着,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坐在两人中间的苏音则低着头,兀自摆弄着自己面前的餐具,一眼都不愿看身边的两人。对她来说,恐怕连桌上的那道凉拌黄瓜,都比这两名爱慕她的男子来得有意义一些。
燕如碧轻咳一声,试探性开口:“我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没人理她,正当她打算尬笑几声自己坐下时,苏音倏而抬起头看向她,绽出一个含羞的笑容,恍若一片茫茫雾霭中,骤然间云蒸霞蔚,天清气朗。
“快坐吧,我一直在等你呢。”
是“我”,不是“我们”。
她略微挑眉,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坐到了苏音的对面。
燕如碧是吃了饭过来的,因而并没有多动筷子,反而暗暗观察着其余三人的一举一动,力图找出些不寻常的地方来。
她咽下一口青菜,正想去夹一块苏音面前的桂花蜜藕,却发现盘中已所剩无几。其他两位作为成年男子,并不爱吃甜口的东西,那么这道菜究竟得了谁的心意,此时已然显而易见。
她能发现,旁人自然也注意得到。
齐云合夹起一片蜜藕放到苏音碗中,话音中带着宠溺的笑意:“没想到许久不见,阿音开始爱吃甜食了。这样也好,多吃一点甜,你也能更开心一点。”
对面的秦廷玉却面露不解,犹疑道:“我记得嫂嫂从来都不爱吃甜,反而思思最爱吃这些才对,怎么现在……”
不等他说完,燕如碧便颇为不满地撒娇道:“二哥一点都不关心我,明明是嫂嫂爱吃,怎么现在倒成了我呢?你这样马虎,实在该罚!”
秦廷玉见状,也不再疑神疑鬼,连忙向她告饶。
嫂嫂变了许多不说,连思思也有些奇怪。
可这些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而是如同一只轻轻掠过湖面的水鸟,惊起几圈涟漪后,再无踪迹。
眼见着大家都放下了筷子,可苏音却迟迟没有提及送少年去书院读书的事,燕如碧有些着急起来,正欲提醒她一句,便听到了苏音轻缓的声音。
“齐哥哥与廷玉都回去吧,既然我们之前已经说好,过几日便由齐哥哥带小桑去析津书院,那我也再没有其他的顾虑了。”
燕如碧松了一口气,原来已经商议过了,这就好。
可她目送过齐云合与秦廷玉离开后,自己却又折返回来,出言屏退了屋内的下人。
一旁的婢女有些犹豫地看向苏音,担心道:“夫人……”
“下去吧。”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两人面对面坐着,互相凝视着对方的脸,仿佛要透过这张脸,看清楚其中的灵魂方肯罢休。
燕如碧有太多的疑惑需要解答,可话到嘴边时,仅余一句简单的问候。
“燕思,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燕思不自觉摩挲着指尖,面对这样奇怪的指认,并无半分茫然与不解,好似她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场景一般。
她放低了声音,柔和轻缓道:“一切都好,劳你挂心了。”
寥寥数语间,两个陌生灵魂之间的距离骤然拉得极近。
燕如碧别过头,不想被对方看穿自己的失态,可声音中却带着哽咽:“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我除了欣喜于自己能够重获新生,想得最多的便是你去了哪里。我一直希望你能够回来,哪怕让我将这副身子让出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你一直没有回来。”
这番话实在奇怪得很,若是别人听到了,定要说她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占了人家的身子,得到了第二次生命,却还要埋怨原主人不回来。
可燕思明白了。
她站起身来,绕过横在两人中间的桌子,来到燕如碧的面前,伸出手臂拥住了她。
“没关系的,这不是你的错。”
在这样温暖的怀抱中,燕如碧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歉疚,泣不成声道:“对不起,对不起,燕思。”
过去看那些穿越的小说时,主角们穿来穿去似乎是件无足轻重的事,当下便能整饬好心情,接替原主的人生继续活下去。
可当她真正亲历过后,才发现哪里有那么简单?
无边的愧疚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无法不去想被自己侵占了人生的原主。如果原主自此消散,抑或是被困在某处再也无法出来,那么上天赐予她的就不是新生,而是此后几十年的折磨。
在燕思离开的这段时间内,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管好这副身子,给离开的人引一条归路。
她过去的性子并不算强势,相反还有些得过且过的咸鱼气质,能够这样坚定地活下去,立志铲除所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阻碍,正是抱着这样的信念。
万幸的是,她等到了这一天。
“你这样的话,反倒显得我是坏人了。”
燕思拍了拍她的后颈,无奈笑道:“不要哭了,你这是要替我将前半生的眼泪都流尽吗?”
燕如碧从她的怀抱中抬起头来,慌忙擦去脸上的泪痕,有些忸怩道:“我又不是经常这样……你当初脱离身体时,有什么不寻常的吗?”
她需要确认一下,导致两人灵魂易位的究竟是自己作为外来的灵魂,强行将燕思挤了出去,还是这副身体中本来就存在着什么莫测之处。
“自从我十五岁后,这里便没日没夜地疼着。”燕思垂下眼睫,手掌贴在心口处,话音中带着些不愿回想的抗拒:“不少大夫来看过,可都没看出究竟来,只说身体没什么大碍,轻易不要动气,好生将养着便是。”
“既是如此,我也只能忍着了。可就在你到来的那一天,往日并不明显的疼痛却格外剧烈,紧接着我就眼前一黑,随后便在前往江南的路程中醒了过来。”
所以这一切,并非那个携带系统的女人所致,而是燕思的身子本来就是这样的。
燕如碧想起自己死前涌入心口的波涌能量,她能够回溯到过去换药救下少年,才是真正借了那人的光。
当真是福兮祸之所倚,若非她突遭变故来到了这个世界,恐怕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变化,燕思只能日复一日地忍受着痛苦,等待生命的逝去;秦桑只能终其一生困在那一方庭院中,永无重新站起来的希望。
倒不是她把自己想得太过重要,只是冥冥中的预感,隐约向她揭示了这样的结局。
真好,她攥住燕思的手。
“你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
从今往后,让她继续挣扎着活下去的理由,除了燕思之外,又添了一条:为自己而活。
候在屋外许久的婢女再进来时,看见的便是两人亲亲热热地抱在一处,夫人还笑着为王妃擦去泪水,与之前的防备截然不同。
见两人转头向她看过来,委露慌忙跪下行礼道:“奴婢什么都没看见,夫人对王妃绝无什么不伦的想法,王妃更是清清白白……”
燕如碧:……
燕思不明所以地站起身来,想问委露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感受到此刻微妙的气氛,还是将自己的不解吞了下去,化作一句百般斟酌后的吩咐。
“把床榻收拾好,另准备一套寝具来,王妃今晚也要留宿在这里。”
“是,夫人。”
一众婢女来回穿梭着,将床上的被褥整饬得当,又从库房取来新的寝具,桌上还放着几样糕点并一壶茶水,用来为她们夜里醒来时充饥解渴。
燕如碧看着此情此景,面上不由带了些艳羡的意味,喃喃自语道:“不愧是奢靡的封建统治阶级啊……”
实在让她大开眼界。
“在想什么呢?”
燕思推着她躺到床内侧,又拉过被子给两人盖好,见她依旧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这才提高了声音问道:“如碧,你这是怎么了?不愿意与我一起睡吗?”
“没有……”燕如碧正想辩解一番,却倏而想起了自己的来意。
除了劝说秦廷玉送少年去书院读书外,她的另一层用意分明是来打探苏音的异常之处,搞清楚她为何突然对少年这么好,是不是另有所图。
既然是燕思穿到了这副身子中,那么之前的警惕与失态便都说得通了,任谁见到一个顶着自己的脸的人出现在面前,都会如此惊慌失措。
可仍让她一头雾水的是,燕思为什么要给少年送去那么多东西,明明他们之前并没有什么交集,更别说值得她这样上赶着示好了。
难不成,她也发现了这副身体必须要依靠着少年才能存活?
燕如碧将头靠过去,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关于秦桑的事,你也知道了?”
“什么事啊?”
见对方眼中的迷茫不像作假,她也糊涂起来:“那你为什么要给他送那么多东西?苏音之前可从来不在意他,你如此举动,不是反而露了破绽吗?”
燕思掐住她的脸颊,看着这张曾经属于自己的面容,忽地轻笑起来:“怎么?只许你做好人,不许我也心中有愧吗?”
她们两个,天生就是同类人。
燕如碧会因为占了她的身体而终日不宁,她午夜梦回之际,自然也会想起不知去了何处的苏音。
在这样浅淡却持久的折磨下,对苏音唯一的血脉好一点,承担起那份责任来,已经是她能想出来的最好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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