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生死同袍

双方混战了一天，匈厥人也很疲乏了，时间已到子时，他们也不急着攻城，反正临河堡已成了笼中困兽，只等明天天一亮，一鼓作气就可以拿下来。

        城外匈厥人的营火连成一片，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城头傼兵不用点火，借着城外的火光就可以看清彼此。这将是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夜晚，将士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话题多是远方的家乡和亲人。

        向丘意和临河堡的几个老弟兄一起围拢在郭都统身旁，郭都统一直是他们的主心骨，在这种时候，他们还是本能地守在他身边。

        “小意，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啊？”郭都统靠在一个墙垛下，看着向丘意问道。

        “爹娘都在，我还有一弟一妹。”

        “定亲了没有啊？”

        “还没呢，为国效力要紧，本打算回乡后再说呢。”提起儿女之事，向丘意还有些不好意思。

        “多好的后生啊，要是能回到乡里，大叔倒是能给你物色几个好闺女。”此时的郭大成退去了官长的架子，像是个邻家大叔。

        “大人怎么这么偏心，光想着小意，也不给我介绍一个。”一旁的邱小三打趣道，他这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谁也想不到，轮番恶战下来，多少好手都已经阵亡了，可是貌不惊人的邱小三却能活到现在。他的武艺平平，能活下来全凭应变机灵，遇到危险绝不肯多逞强，而是喜欢暗躲在人后寻找时机。靠使阴招、放冷箭，也杀伤了十几个敌人，而且竟没受什么伤。

        “你小子，谁家闺女落你手里，那可要倒八辈子霉喽。”郭大成笑道。

        “大人这话说得偏心，我的相貌确实不及小意，可是除此以外，我比他差哪了？”邱小三不服气地道。

        “你小子刚来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是一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闲汉。好在这几年在营中也吃了些苦头，总算捶打得有些人样子了”

        “这我就又不服了，我们这些人同在营中，每天都干一样的事情，您怎么就只看出我是个闲汉，难道小意就不能是个闲汉？”

        “小意一身好武艺，一看就是以前下过苦功夫，练武绝非易事，如果是个闲汉，怎么能对自己下得了这样的狠心？”

        “就算小意不是，那天宝哥、星光就不能是闲汉吗？”邱小三犹是不服。

        “天宝虽然武功一般，但有膀子力气，是以前在庄稼地里下地练出来的，星光有木匠手艺，要学会也不容易。只有你什么都不会，难道不是做闲汉闲出来的吗？”郭大成故意逗弄着他道。

        邱小三羞得满脸通红，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可我杀的敌人并不比别人少！”

        众人看他的样子有些好笑，又是一阵哄笑。邱小三愈加窘迫，道：“哼，那么不信那就走着瞧，等下看看到底谁杀敌最多。”

        听到他这样说，众人又是一阵哄笑。郭大成见他认真，就说道：“人无完人，小意也有短处。”

        “大人快说说他的短处。”邱小三听到别人的短处，顿时来了兴趣。

        郭大成看着他的样子无可奈何，笑着说道：“小意的短处就是遇事太过莽撞。”接着，他看了一眼向丘意，语重心长地道：“小意你记住，人最厉害的武器不在于身体，而是头脑，凡事多动脑子，不要一味力取，你明白了吗？”

        遇事易冲动，这确实是自己的缺点，向丘意知道郭大成这是在提点自己，忙感激地点了点头。

        众人暂时将身处的情形抛却脑后，正在畅聊之际，忽然听到城下匈厥营中传来匈厥兵齐齐的呼喊声：“傼家郎，傼家郎，身死不见爷和娘；傼家奴，傼家奴，脑袋砍来做酒壶；傼家妇，傼家妇，尽数虏来做奴仆。”

        呼喊声伴随着肆意的喧嚣和叫骂，在四周的敌营里声声回荡。匈厥人似乎在饮酒，叫骂声似乎是喝酒后的喧闹。而这一声声轻蔑的叫骂，传到傼军耳中，只叫他们睚眦迸裂，匈厥人欺人太甚了。

        兵士们忍无可忍，纷纷围到几个官长面前请战：“大人，明天天明城破是死，现在杀出去也是死，既然都是死，不如现在就出去杀个痛快！”

        各面城墙的官长不能做主，众人又都纷纷围拢到了熊炳芳身前，请他下令，熊炳芳低头不语。

        “大人，匈厥人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我们还在等什么，下令吧。”众将士急切地望着熊炳芳道。

        熊炳芳不甘心，他这次来的目的，是为了到乌苏求援。出城拼命容易，可是自己一死了之倒是痛快，粹叶城两万苦守待援的兄弟们该怎么办呢？

        熊炳芳看着情绪激动的将士，过了好半天才沉痛地道：“兄弟们，粹叶城中的兄弟们还等着我们，我们这样赴死，他们就真的没指望了。”

        此言一出，众人一下子就陷入了沉默，是啊，他们战死后，谁又能去乌苏求援呢？

        “可是大人，临河堡已经被围死，我们冲不出去啊。”良久，才有个兵士痛心疾首地道。

        “与其出去白白送死，不如最后再冲一次。各位弟兄，等下我们一起向西冲，哪怕只有一个人能到乌苏，也一定要将援兵带回来。”熊炳芳道。

        “好！”将士们齐声答应。

        “大人，直接突围恐怕胜算不大。”一旁的郭大成道。

        “郭都统，那依你之见呢？”熊炳芳忙问道。

        “不如来个声东击西，我看这样，我先带重伤的弟兄从东门出去，等敌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东面，你再带轻伤的兄弟向西，这样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这个方法不错，只是你们……”

        还没等熊炳芳说完，郭大成就打断了他的话：“大人，本来我们就是必死之人了，这样已经算不错的结局了。”

        商量已定，将堡中剩下的人又做了划分，伤轻还有可能跑到乌苏的兵士跟随熊炳芳，伤重但还能上马的人跟随郭大成，两边各一百余人。还有剩下的几十人，伤势实在太重，只能留着堡中自安天命了。

        上一次突围事发突然，来不及告别，而这一次，相别就是永诀，向丘意和临河堡的几个老兵围着郭大成，泪流满面。

        “好了，你们几个小子，别婆婆妈妈的。都给我拼命活下去，将来回乡后记得给大叔祭一杯酒，哈哈哈。”郭大成说完跨上马去，大笑着朝东门而去。

        泪水模糊了向丘意的双眼，只留下郭大成有些摇晃的身影。

        东堡门被打开，受伤的傼兵发起了他们人生中最后一次冲锋。这些满身是伤的傼兵，有断臂断腿的，有眼睛被射瞎的，有身中刀伤的，只能勉勉强强骑在马上，但他们都毅然决然地向着敌军冲去。

        傼军的马蹄声引起了匈厥人的注意，东面敌营中顿时一片大乱，是残兵们用他们最后的余力为身后的同袍在争取一点时间。

        熊炳芳泪流满面，回头望了一眼重伤的傼兵，有的躺在地上已经自决了，尚有一点余力的，操着连弩守候在城头，等着敌人的到来。

        “大人，事不宜迟，请快出城吧。”城头一个重伤的傼兵喊道。

        熊炳芳抹了把眼泪，决然道：“弟兄们，跟我冲！”

        剩下的傼兵一股脑地冲出了南门，直奔乌密河而去。

        东面的战斗确实吸引了匈厥人的注意力，城西的敌军没料到还有一支傼军会冲过来，一时有些措手不及。傼军踏到乌密河冰面的时候，没有像上次那样受到箭雨的攻击。

        乌密河西岸就是匈厥人结营的地方，傼军很顺利地踏进了西岸。可是这是匈厥人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大批匈厥骑兵向傼兵包围了过来。傼兵不敢停留，只想尽快杀出重围，只要到了乌苏草原，匈厥人就不太好围堵他们了。

        可是匈厥人越聚越多，没过多时就把傼兵团团围住了，想要冲出去，简直势比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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