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傼公主

接下来的几天，向丘意日夜盼望着使团的到来，可直到半个月后出使乌苏的队伍才终于行到了临河堡。使团规模不小，有一百五十人余人，大部分人骑马，里面还有二十几峰骆驼驮运东西。向丘意看见使团中人人衣着端庄，器宇轩昂，他这才真正见识了什么是大傼威仪。持节的正使叫宇文泰，是一个白净面皮的中年人，虽然看起来是个文人模样，但仪态间绝无一点阴柔之感，反倒是在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武之气。

        望着这样一支队伍，向丘意心中油然升起一种自豪感，想到马上要随着他们一起出使乌苏，晚上激动得几乎彻夜未眠。出使的队伍在临河堡休整了一日，晚上郭都统设宴款待了众人。

        第二天一早，临河堡派出十个人随使团一起出发，一路上临河堡的人骑快马在前面开路，使团的队伍在身后三里左右跟随。这是向丘意第一次深入乌苏草原，他发现过了乌苏河往西，草色愈发浓绿，不时有牛羊群和马群略过，大草原一望无际，当真是一块适合牧马的好地方，也难怪乌苏能够盛产良马。置身在这广阔的天地间，向丘意只感觉志得意满神清气爽，几乎要忘了此行的目的是护送使团。好在一路上无惊无险，队伍走了两天后终于远远地就可以看见乌苏国的国都伏狮城了。

        广袤的乌苏大草原一马平川，却在中间突兀地矗立着一块巨岩，巨岩形如一个倒扣着的大盆，伏狮城就坐落在岩顶之上，因远望如伏狮而得名。巨岩三面都是壁高数十丈的悬崖，只在东面通过一个窄坡衔接到大草原上，是一处易守难攻的所在。伏狮城方圆十数里，最多可以容纳二三十万人，谁要是占据这里，进可以遥控周边方圆百里的草原，退可以据城死守，但它的独特形势注定乌苏自保之力有余而扩张能力有限，独据一座孤城注定难以壮大。

        使团离城还有十几里的时候，一个百余人的队伍就已经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乌苏贵族，此人面相既有乌苏人的彪悍，也有中原人的雅俊，正是无忧公主所生的维吉弥王子。

        王子一路打马奔到宇文泰面前，一见面就单膝跪地拜道：“宇文舅舅，一路辛苦了，母亲让我来接你们进城。”

        宇文泰忙上前将维吉弥扶起来道：“王子殿下不必多礼，有劳了。”

        无忧公主母家的娘家是宇文家族，无忧公主比宇文泰大十几岁，按宇文家族的辈分论起来是宇文泰的族姐，所以宇文泰确实算得上是维吉弥的舅舅。

        维吉弥接了宇文泰，便带着使团向伏狮城走去。路上宇文泰打听了无忧公主和伏狮城的情况，知道老国王翁须弥已经在三天前病故了，乌苏王族的几个小王正往伏狮城赶，一来是为了安葬老王，二则是为了推选新王。无忧公主和亲乌苏以前，乌苏王室只与匈厥王室通婚的，所以乌苏王室很多人都有匈厥血统，老乌苏王的几个兄弟更是亲近匈厥，一心想让匈厥公主所生的王子乌尼弥继承王位。无忧公主前些年受到匈厥势力的压制处境艰难，最近十几年才渐渐取得上风，但这也是因为老乌苏王畏惧大傼的势力，如今老王去世，乌苏的亲匈厥势力恐怕要借机有所动作了。

        队伍快走到城门的时候，就见无忧公主已经等候在门口了，宇文泰赶紧下马拜见。还没等宇文泰俯下身，无忧公主就把他了扶起来，她含着泪打量了宇文泰许久才颤声道：“十四弟，你还记得无忧姊姊吗？”宇文泰因在族中排行十四，所以无忧公主才称他为十四弟。

        宇文泰也含泪道：“无忧姊姊，我怎么能不记得你了呢，小时候你还抱着我摘过树上的果子。你去和亲的那年我才八岁，可还能记起来你临行时的样子。”

        说起童年旧事，无忧公主再也按捺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她本是大傼皇族的女子，父亲是前朝皇上的异母兄弟，获封平阳王，只因牵扯进一桩谋反案而被削掉了爵位，从此家道中落。当年为了拉拢乌苏，皇上要在皇族中选出合适的女子去和亲，无忧为了家族能再度复兴，毅然报名，这一去就是快四十年。

        多少年来，她也想家人故土，可是为了和亲的使命，她只能强忍下来，暗地里思念长安的眼泪都快流干了。她从一个豆蔻少女到风烛老妪，在这异邦为了大傼的使命殚精竭虑，多少次九死一生。生活的磨练早已经让她心如磐石，可如今，远方亲人的一句“姊姊”却让她瞬间泪如雨下。

        叙罢亲情，无忧公主和宇文泰同时收敛了心神，如今还不是伤神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们商议。无忧公主让人安排使团下榻后，拉着宇文泰和维吉弥直奔自己的帐房，草原生活让她一点也没有了中原女子的内敛。

        伏狮城虽说是城，可是格局与中原的城池却截然不同。城中没有城墙，只在东面衔平原的一带设了木栅，城内也很少有固定的房屋，人们都是结帐而居，这也符合草原民族游牧的需要。草长莺飞的时候，乌苏人赶着牲畜四处放牧，如遇外地侵扰或是灾年，他们就迁入伏狮城避难，扎起毡房就可以安家，所以伏狮城人数也不固定，常驻的不过几万人，平时国人大多在四处游牧。

        无忧公主进到自己的帐房后，便开门见山道：“十四弟，你们来得正好，前几天老国王刚离世，现在王位空虚，老王的几个弟弟和乌尼弥都在打王位的主意，不过实力最强的还是乌尼弥，如果王位被他夺取，到时候不光我们母子在乌苏危险，大傼恐怕也会很难控制乌苏了，你要想想办法，一定要让你外甥夺得王位才行。”

        “姊姊放心，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想来以大傼天威，这王位断然没有旁落的道理。”

        “舅舅，话虽如此，可是我的几个叔叔的母亲都是匈厥人，他们很多人从小就在匈厥长大，对匈厥很是亲近。另外，匈厥前不久也派了使臣拔都来乌苏，此人诡计多端，明显就是要帮着乌尼弥争夺王位的，我们可不能掉以轻心。”维吉弥道。

        “哈哈，小王子放心，国之相争说到底要靠实力，凭他现在的匈厥，能有什么底气与我们相争？”

        “先王的天葬仪式三天后就要举行了，到时候推举新王的盟会也会一并进行，可是现在支持我的人还不够多。”维吉弥面有忧色地说道。

        “据我所知，王室成年的小王现在有十九个，其中七个是先王的儿子，也就是你和乌尼弥的兄弟，这些人从小就见识了大傼的武力，多数会站在你这边；其他十二个小王是你的叔叔辈，以前也见识过匈厥的快马弯刀，很多跟匈厥又有血缘关系，不太好争取。不过利益肯定是每个人首先要考虑的问题，我这几天私下拜访几个小王，多送他们些金丝宝货一类的礼物，再向他们陈明得罪大傼的后果，只要能说服十来个支持你，那么你的王位就可高枕无忧了。”宇文泰胸有成竹地说道。

        “想不到舅舅刚来乌苏，对这里的情况竟然已经了如指掌，看来舅舅是早有准备，那我就可以放心了。这几天要劳烦舅舅为我帮忙了，不过舅舅放心，一旦我夺得王位，那将来的乌苏王就是大傼的外甥，一定唯大傼马首是瞻。”

        “哈哈哈，好！”宇文泰心满意足地道。

        接下来的三天，宇文泰果然东奔西走，将伏狮城王族的几个头面人物一一拜访了一遍，多送上了丝绸、茶叶、青瓷等一干草原稀缺的东西，这些物品在草原可是千金难得，收到贿赂的小王个个喜笑颜开。目前已经有八个小王赶到了伏狮城，

        如果得到这几个小王的支持，加上在外面还没赶回来的小王只要再有一两个支持的，那么王位应该就是维吉弥的囊中之物了。

        转眼老王的葬期已至。乌苏王室的葬俗迥异中原，他们不奉入土为安，而是遵天葬的习俗。所谓天葬，就是在尸体上涂抹香料后放置在高台上，香料会引来秃鹫啄食尸体，秃鹫啄食时一旁的巫师念咒祈福，直至尸体被啄食殆尽，天葬即告完成。

        天葬仪式选择在正午举行，只有王室及贵宾才能观礼，当天早上，散落在外的小王一并来了九个，还有两个偏远的小王没有及时赶到。宇文泰作为傼使是需出席观礼的，虽然他早就对乌苏奇特的葬俗有所耳闻，可真等他亲眼得见，还是感到吃惊不已。

        仪式结束后，紧接着众小王就集中到王帐里进行王族盟会，另外傼使和匈厥使者也被邀请参加。

        乌苏王帐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毡房，里面足可容纳上百人，平时王族聚会和国事决议都在这里举行。现在没有了国王，盟会就由其中较为最年长的小王翁思弥主持，两位太后并排坐在最前面，大傼和匈厥的使者坐在自家公主的下手边。待众人坐定，翁思弥说道：“先王翁须弥已经远去了，但是乌苏人不能没有国王，接下来应该由谁做乌苏王，现在就请大家推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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