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无力与蛊惑

一刻钟前，间桐家的午餐时刻。

        偌大的餐厅中，只孤零零地坐着三个人。

        间桐雁夜与间桐樱面对面地坐在长型餐桌的两侧，而餐桌的主位上，坐着那个恶鬼一样枯瘦阴暗的老人，间桐家的家主，不知道掌控了间桐家多少代的不死的老怪物，间桐脏砚。

        间桐雁夜为了成为被圣杯选中的御主，这一年来通过间桐脏砚的刻印虫扩大魔术回路，这导致他的□□无法承受而不断崩溃。特别是他的左半身，神经已经几乎坏死，连走起路来都只能用拖行的姿势。

        无法承受的青黑色魔力，从皮肤下透出，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狰狞如同恶鬼，且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魔力的侵蚀和恶心的虫子在自己体内流蹿啃咬的感觉。

        但当他看像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眼神空洞无神的小女孩时，他便感觉自己身体上的痛苦便都离自己远去了。

        心中留下的，只有对女孩悲惨的命运的痛苦和怜惜，以及导致如今这一切的两个罪魁祸首——远坂时臣和间桐脏砚，尤其是远坂时臣的痛恨。

        只有六岁的小女孩，还是应该在母亲的怀里撒娇的年纪，却被自己的生父亲手送到间桐家这个名副其实的魔窟里。

        每天听到地窖的虫池中传出来的，来自幼女的绝望的哭泣声，间桐雁夜心底的愤怒和无力以及痛恨就会变得更加的深刻。

        想要怒吼！想要报复！想要杀死时臣那个辜负了葵母女的混蛋！要从间桐脏砚这个恶魔的手中夺回樱的笑容。

        所以为此他必须夺得圣杯，即使知道自己的身体会因为刻印虫的暴力改造，在几年时间内彻底消亡。

        但只要能换回葵还有小樱和小凛的感激幸福的笑容，就算是因此死去，在他作为间桐雁夜这个没有任何价值的人生中，也算是勉强能够赎罪了吧？

        向着这个因为他逃离间桐家，而被迫替他来背负这样的残忍命运的这个小女孩，奉上迟来的赎罪和救赎。

        至少，至少，也要把少女未来的人生要回来。

        另外，如果想要把圣杯弄到手，必须把剩下的六个master消灭掉。这样的话……导致了樱这个少女悲剧的当事人之一——远坂时臣。

        仅仅只是想到这个名字，雁夜的表情就被可怕的仇恨所扭曲了。那是恨不能生喝其血，生啖其肉的怨恨！

        和对葵的罪恶意识，以及对间桐脏砚的愤怒都不同，从不知多少年前起，甚至可能是当得到葵的婚讯并看到她的那一抹幸福的笑容时开始，复仇之念，便在间桐雁夜的胸中开始慢慢燃烧。

        一定要！一定要亲手杀死那个人！

        “咕咯咯咯……”老人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好像觉得很愉快的响声，突兀的打断了男人的思绪。“想的很入神啊，雁夜。”

        材矮小的老人将他那已经萎缩到会让人误以为是木乃伊的程度的秃头和手脚半隐没在黑暗中，深陷的眼窝之下那双泛着怪异的冷光的眼睛，却用一种看待垂死挣扎的猎物那般性味十足的目光，紧紧的盯在间桐雁夜这个自己名义上的次子身上。

        “露出那样有趣的表情，”老人的呕哑的难听声音中带着令人恶心的愉快笑意。“是意识到自己这个废物的无能了吗？其实失败了也没有关系的，雁夜。我本就没有将得到圣杯与永生的夙愿寄托在你这种废物身上。”

        “但是即便这次的战斗失算了，下一个六十年肯定是有胜算的。从远坂女儿的胎盘来看，肯定能够生下一个拥有间桐家血脉的优秀的魔术师。那可真是令人期待。”

        “至于你，雁夜。挣扎给我看吧，如果你真的侥幸把圣杯弄到手。不管怎么说——那时候，当然远坂家这个从头到脚都被虫子侵犯得快要坏掉的小女儿就没有什么用了。”

        “到时候，用你自以为是的‘救赎’来抚慰一下你可悲而自欺欺人的妄想，又有什么不可呢？”

        他是故意说出这种话来的。这个寄居在间桐家中邪恶的吸血虫一般的恶鬼，故意的想要挑起雁夜因为间桐樱所遭受到的苦难而产生的绝望、仇恨和痛苦，并以此为乐趣。

        显而易见，他成功了。

        已经超越了仇恨的杀意让雁夜的肩膀不停地在颤抖，他无意识的攥紧了手中的刀叉，将后槽牙咬出嘎吱声。

        他想立刻抓住这个外道的魔术师，把他那满是皱纹的头用尽全身的力气贯在面前结实的餐桌上，把他的头砸个稀巴烂！

        这些无法抑制的冲动在间桐雁夜内心怒涛汹涌。但是间桐雁夜不敢这么做。

        即使他如今早已经不是一年前那个在间桐脏砚这个魔术师面前羸弱无力的普通人，他如今是圣杯选中的御主，掌控着berserker这样足以碾压间桐家这样一个现世中平平无奇的魔术世家的庞大力量。

        但是他依然不敢对面前这个老怪物出手。

        说实话，对这个老怪物的真正年龄间桐雁夜只能说一无所知。

        好像开玩笑一般，他在户籍上登录的身份是雁夜兄弟的父亲。但是在族谱上曾祖父，以及再往上三辈的先祖中，也有叫脏砚这个名字的人物。

        显而易见地，是用恶毒手段来延长性命的不死魔术师。是从久远的过去直到现代，仍然生活着的真正的怪物。

        这样的老怪物，真的会这样毫无防备的，被间桐雁夜这个他一手打造的圣杯战争御主所轻易地杀死吗？

        间桐雁夜不敢去赌。就如同他这个此刻体内充斥着刻印虫的间桐脏砚的傀儡一般，一年来，每天被间桐脏砚关在虫池中，和他一样饱受虫子的摧残的间桐樱，作为控制他的更重要的筹码，只会更加变本加厉地被掌控着。

        所以即使不知道间桐脏砚究竟在樱身上，放下了怎样的手段和筹码。间桐雁夜依旧不敢去下这个赌，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夺得圣杯后间桐脏砚可以信守承诺上。

        「但你其实心里清楚，这个怪物根本不值得信任。」

        无形无质的窃窃私语突然不知从何处在男人心底响起，诉说出了他心底深处不愿细思的想法。

        谁？！

        间桐雁夜猛然抬头，下意识想要环顾四周，但在不知名的力量的影响下，他的动作却在与间桐脏砚对视的瞬间猛然顿住，自然而然地化作了对这个老而不死的怪物的怒视。

        「这个怪物不值得信任！不值得信任不值得信任不值得信任……你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那个呓语声依旧锲而不舍地在雁夜的心底回荡着，然而这一次，间桐雁夜却已经感觉不到其中的违和感。

        我自己……

        他无意识又茫然地在心中重复道。

        「是的，向我祈求吧，我就是你，是你的憎恨，是你的愤怒，是你的嫉妒，是你的痛苦……」

        「接受我，融合我……我会给你你想要的力量和一切……我发誓，我将杀死你所怨恨的，你所爱的将会与你永世相聚……」

        发色灰白，面目坏死狰狞的男人缓缓垂下了头。在间桐脏砚看不到的角落，刘海遮蔽下的双眼渐渐失去了神采，化作了甚至没有反光的污浊的黑色。

        两行淤泥一般粘稠而扭曲的黑色泪水顺着眼角蜿蜒而下，在脸上留下灼烧般的疼痛。

        但他已经感受不到了。伴随着久久的沉默，面前的食物已经彻底变得冰冷，餐桌边也只剩下他一个人。

        终于，间桐雁夜做出了决定。

        “……好。”

        早已千疮百孔，满是裂隙的心灵向着那恶意敞开了。

        就如同面对梅菲斯特的浮士德，又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早已走投无路，又陷入无尽欲望蛊惑的可悲之人，最终踏入了编制好的陷阱。

        伴随着代表人性和挣扎的最后的泪水，终于，在阴影中层层叠叠扭曲癫狂的窃笑中，属于“间桐雁夜”这个存在的人格被彻底消磨吞噬了，与流淌在整个冬木市阴影中充斥着的恶意的黑泥，彻底融为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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