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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第54章雷姆(二)


因魔法表演而扬名是在这个月内发生的事。

        雷姆的人向来喜欢新奇的东西,自15年前少年辛巴德的剧场表演火了以后,一些为了谋生的魔导士们也开始打起了魔法表演的主意。可由于魔力量不能像金属器那般展开多次引人眼球的魔法,因此此类魔导士往往都会与剧团合作,只在特定场景下施展魔法,算是剧演特效师。

        假若真有魔导士有独立支撑起一方舞台的底气,那定能吸引娱乐生活丰富的雷姆市民前来一睹为快。

        花楹就是这样的魔导士。受经验老到的剧院老板几句指点以后,她登时明白了该怎么做。

        魔法表演嘛,浮夸为主,吓人为辅。

        所以,她越来越熟练使用可席卷整座剧院的火龙恫吓观众了。因为她做得很好,所以自然扬名得快。

        辛巴德曾找过她,想向她传授表演的技巧,但她的台风并不走华而不实又自大自信的路,所以,她拒绝了辛巴德教她做事。

        风水轮流转,历史就是一个圆环,多年前赫尔加因为某些事而被称为「五色精灵」,如今,她也因为魔法表演这件事被谑称作这个名号。

        做上十几场以后,雷姆最大的剧院也装不下想看她表演的观众了。而此时赚得盆满钵满的花楹,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有一些魔导研究团队向她发出过邀请,甚至还有人干脆找上门来,想让她提供她所使用的魔法命令式。但因为她知道她后台很硬,所以这种笨人都被她自己打出去了。

        解除了和剧院老板的合同以后,花楹决定再次踏上旅途。虽然做了和辛巴德一样的事,但她根本就没有那种熟悉的感觉。所以,体验过后,她决定前往下一站。

        花花的世界,浮躁的声名绊不住她的脚步。

        最后一次拜访夏巴鲁剑斗训练所,阿里巴巴正在和夏巴鲁探讨剑术之间的奥义。刚进外门,庭院里就传来了两个男人挥汗如雨的芳香……花楹瞬间皱紧了小脸。

        “阿里巴巴,你又输了,这次是两袋金币。”夏巴鲁非常自然地从小辈身上坑钱。

        “夏巴鲁先生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哈哈哈哈,这可不行,对于男人来说,放水是不能忍受的侮辱。来吧,你也应该正视自己的失败,然后从中反思,继续寻找敌人的破绽。”

        “但我的钱已经不够给你花了,看来只能又去找花楹借点钱了,还好她在剧演上赚了不少……”

        “嗯,没错,是个好姑娘呢。阿里巴巴,下次去赌场,我们叫上她如何?”

        “不可能的!女孩子怎么能去那种污浊之地。再说了,我也不赌,都是你拿着我的钱在赌啊夏巴鲁先生!”

        “哈哈……”

        这两人之间的对话,听得花楹的面色越来越黑。

        这些天,她从这个阳巴剌剑士的身上,越发清晰地看见了某个人的身影,尤其是当他赌到赌无可赌,裸体从容走出赌场那一刻,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更更尤其是,在被赶出赌场后,一见到她,夏巴鲁那若无其事朝她打招呼时的态度。

        她已经可悲地预见到了,某个同样五毒俱全的男人,年老以后的混账模样。

        多多也快摁不住自己的剑了:“你们俩啊,当事人已经在门前听了很久了,收敛点……”

        ——于是,花楹立马受到了两人的迎接。

        一个热切地问她还有没有钱,一个旁敲侧击询问是否对赌场感兴趣。

        “阿里巴巴,夏巴鲁。”花楹干巴巴念出了两人的名字,“我要离开雷玛诺了,这次过来是为了告别的。”

        “要走了吗?也对,你还要去很多地方,不可能只待在这,路上小心啊。”阿里巴巴拍着她的肩,全然忘了借钱一事。

        “我好歹是辛巴德的师傅,至少对我尊敬点啊,小姐。”

        “不。”花楹打量着袒胸露乳的中年阳巴剌,严肃的武者服被他穿成短胯布,一个饱受烟酒荼毒的肚子挤开腰带,圆滚滚地露了出来,她面带嫌弃道:“就是夏巴鲁。”

        男人一旦不注意形象管理,到了中年,一定会受到反弹。

        而且这种裸体的从容,这种用德高望重的形象诓骗人、转而走入赌馆的不自知恶劣行为……有些恶习真的是一脉相承的!这对师徒能成为师徒绝对是同类相吸!

        花楹不禁捏着七芒星符,如捏住了某个男人命运的后颈。七芒星符好像也抖了一下。

        多多也走了过来:“就这么走了吗?要不要给你举办一个践行宴?”

        “不用麻烦了,我还打算去隔壁城市见见故人。”

        “行吧……”多多矜持地点了一下头,“那个,我看过你的表演……你的魔法,很厉害。”

        夏巴鲁插话道:“多多她啊每场表演都没错过噢,为了看你的表演,这些天她连她的钱袋都不让我碰了。”

        “师傅你还是住口吧!”多多一拳拍过去的时候还是很有威力的,花楹之所以能看出来很有威力,是因为多多将拳头砸到了阿里巴巴脸上。

        “唔,多多小姐,下次……请瞄准点……”阿里巴巴捂着鼻血晕乎乎说道。花楹想多多估计就是故意的,她根本没想把拳头往自家师傅脸上挥。

        “那我告辞了。谢谢你们这些天的照顾。”花楹朝几人行了个礼,转而看向夏巴鲁:“也谢谢你告诉我的那些事。”

        夏巴鲁摸着肚子,用长者似的口吻说道:“能帮你找到答案就行。”

        “……嗯,我已经捋清时间线了。”

        辛巴德与夏巴鲁的相识,是他在吸收旧国民的鲁夫、成为半堕之身以后,在外自我放逐的那一年里所结下的师徒情谊。

        那时岛屿沉没,国家被灭,辛巴德并没有选择和剩余的部下们一起就近乘船逃往设在雷姆的分会,而是将身后一把烂摊子交给了活下来的主力干将们。自己则在外寻求着魔力融合之法,最后阴差阳错地被阳巴剌民族给救下。

        夏巴鲁提到过,在先期的修行里,辛巴德庞杂的魔力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得到融合,因此每一次的魔力暴动都等于在侵蚀辛巴德的生命,而这种剧痛非常人能忍,可辛巴德居然能面不改色撑下来,这也是阳巴剌部落为何属意辛巴德的原因。也许正是有了这一段渊源的影响,辛德利亚和阳巴剌部族一直有着密切的合作。

        雅姆莱哈也提到过自己与辛巴德相识的过程,她差不多就是在这一时期,与正在进行魔力操作修行的辛巴德相遇,并出手挽救了当时受魔力乱流所困、危在旦夕的辛巴德的性命。而后她被哄骗回了当时变为商会的辛德利亚,并成为了后来建立新国的次代八人将之一。

        捋清时间线以后,花楹差不多想通了这一系列细枝末节。只是,她还是有一点没想明白,辛巴德为什么会吸收那些黑鲁夫,变成了半堕之身?

        在启程前夕,她还去见了最高祭司莎赫扎德,算是在地主家做客的礼貌。莎赫扎德借给她的“舞台”,不能说没有用,至少她不用再为空空的钱包困扰了。

        说起来,她还挺好奇,为什么雷姆帝国有着专业的魔导团,却不用来研究魔法、制造魔法道具,而是用于辅助非魔法的民生研究。在雷姆的街上,魔法好像也是用于娱乐居多,在关键的社会领域内,她则几乎见不到魔法的踪迹。

        作为军事帝国,有庞大的版图和雄厚的资源,又有magi加护,却不借用魔法的力量,这一点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这一疑惑自然也在会见中被她问了出来。

        莎赫扎德是这么回答她的:“在如今这个「异变时代」,使用超乎常理的力量来发展国家好像是一件常有的事,但我更希望雷姆的子民,能用自己的双手开辟出属于本国的自我生存之道。”

        ——为了守护雷姆,因而支撑了两百多年而不倒的magi,居然抱有着不让雷姆过于依赖自己的意志。

        花楹不禁问:“这就是你不惜变成这样也要站在这里的原因吗?”

        莎赫扎德愣了一愣,很快就明白了对方在指什么。她用那张纯稚的脸望着花楹,好似她真的就处在这样纯净无辜的年岁:这时的她还不知magi这一身份的意义,还没有认识她的王,还是奔跑在这片土地上的小小少女……那时一无所知地活着,还不知往后所要背负的命运。

        “被你发现了吗……没错,我并不是莎赫扎德的本体。强改天命总要付出点代价。这副身体,大概还能再用几天吧。”睁开眼时,莎赫扎德眼角的泪痣晶莹得恍如蓝空下的长星。

        以童颜示人的她时常能迷惑身边的人,可她紧阖眼帘,对任何事都淡然处之的态度又能提醒那帮孩子们她已经不再年轻。

        “我深爱着雷姆,这就是我,为什么依然坚持站在这的理由。听起来很固执吧。但我,真想一直注视这个国家……”

        与外表不符的叹息,宛如一阵长风,阅尽了沧桑以后,化为暮色下轻柔的余温。

        “我相信雷姆的人民能够脚踏实地,独立生存,不用依靠魔法也能找到富强的方法,从而得到进化。纵然会犯错、受伤、走上迷途,纵然会感到迷惘、彷徨,可只要仍有着前进到底的动力,这就足够了。”

        雷姆的命运,由雷姆的子民来决定。

        莎赫扎德望向窗外欣欣向荣的城市,从这里可以看见广场、神庙、剧院、文馆……一座又一座由人类智慧垒砌的建筑,构筑成永恒不灭的闪耀群星。

        从这里,可以看见生生不息的人群,汇聚成一股强大的社会力量,朝未知的前方涌去。

        从这里,也可以清晰看见一座凛凛生威的雕像。她的太阳就伫立在那,以大帝之名,光耀千古。

        “这是只有在国家这个大躯壳当中才能完成的事,养育的文明一定会对后世的人民有益。”

        语至最后,莎赫扎德平静的音调里不由流露出跃动的笃定和骄傲:

        “雷姆帝国,就是由无数坚信自我的个体,前赴后继构筑而成的「人」之力量集合体。”

        -

        离开了雷玛诺,花楹乘着通往南方城市的马车。她打算前往辛德利亚驻雷姆分会,西恩和丽丝就在那。

        然而,刚在那个城市落脚,她便被人遗憾告知西恩前些天受到了辛巴德王的急召,前日便动身回了国。只剩下丽丝一人还能与她寒暄几句。

        但是,正处于蜜恋期的丽丝即使见到了她,也未有过多的反应,而是淡淡派了几个会员打发了她,并直言她来得不是好时机,应该等下次莱利提出求婚以后再过来。

        花楹怎能忍受这种侮辱,她愤而离开了商会,她来这可不是来见朋友一心扎在恋情里头的!

        要是西恩在,说不定她还能舒舒服服游上一圈这个城市。作为向导的西恩,绝对可以说是非常称职的那种。

        况且,她还想问问西恩上次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小心烧了他的信,又忘记了联系他,这让她有点过意不去。

        都怪辛巴德。

        心头之火无处可撒,于是,她把矛头指向了某人:“辛巴德,你是不是故意的?上次骗我烧了信,这次又故意把西恩调走,总是这么玩,幼不幼稚。”

        辛巴德:“……”

        咋地,还想他能把那种男人留着给她过年?

        他佯装委屈道:“指派的人并不是我,是露露姆女士……而且,商会之间的人员抽调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谁能想到你恰好会在此时造访那里……”

        “谁要听你解释。你撒谎成性不是全国人民都知道的事吗,居然还把责任推到露露姆女士身上,你这个王知不知羞,老是插足别人的事。”

        “……那你,为什么,还要,找我通讯?”

        被心爱的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辛巴德将心底的悲痛化为七零八落的俳句。

        虽然,她说得对。

        但他,不后悔。

        男子无德,怎配接近,他的女人。

        他下次,还敢。

        于是,原本预定好的行程直接加速,跳到了下一个大国——帕鲁提比亚上。

        花楹坐上了一个好心富商的马车,这个富商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还是什么超自然现象爱好者,他很喜欢研究涉及神秘学领域的事,魔法就是他狂热研究的对象之一。

        富商好像还是她的粉丝,一路上,他向她展示了他爱不释手的珍藏:从古国陵墓中挖出的不明青绿液体;暗黑大陆上某个从未有人见过的巨龙的蜕牙;还有老占卜师死后留下的风干的手指,据说里面留有极大的灵能……花楹听得忍不住鼓起了掌,这个富商真是见多识广。

        一路颠簸着来到了边境城市,再跨过这个山头,他们就可以抵达帕鲁提比亚了。而她终于也能告别这个试图收集她“装有伟大意志之力”的唾液的富商。

        在边境城市内进行了补给,一行人又打算继续上路。

        结果,刚出城门,沿着主干道前行不久,她们便遭遇了抢劫。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居然被一帮来历不明的人围住了马车。而这些人身上大都烙有奴隶的印记。

        如果真的只是奴隶倒也好说,可这帮人身上持着精良的武器和护具,让人不由猜测他们或许不是这帮奴隶所干的第一单。

        这年头,落草为寇的奴隶并不少见,在《辛巴德冒险谭》中便曾记载少年辛巴德路遇盗匪并将其收服为商会成员一事。

        和奴隶大队的规模相比,富商所请的护卫几乎就少得可怜了。

        “把东西抢了。”她听见敌方的首领下令道。

        “救救救救我啊大人!!”躲在车内的富商抱住了花楹的腰哭喊道。

        “先等他们动手也不迟,这样我们就算正当防卫了。对了,你先放开我,我从包里拿个东西。”

        “您要拿什么?是可以轰杀军队的魔法道具吗?什么样的……”

        “不,是一个徽章。我救了你,这算除恶扬善吧。”

        许久没遇见抢劫了,花楹摩拳擦掌,有些跃跃欲试。

        不过,没能等到她出手,倒是又有另一波人从外围包围了奴隶们。

        新来的这一波并不是奴隶,虽然轻装便服,但队容严整,倒是有几分军人的风范。

        花楹把耳朵贴在窗前,听着外面两拨人的交谈——

        “抢了我的武器,又杀了我的人,阿格里帕,你就是如此报答你的主人吗……”她听见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如此说道。

        “没人愿意对你这种恶鬼俯首,卡斯图,一直以来没能有机会砍下你的头颅,如今正好上天给了我这个机会,就用你的血来作为我复仇的开端吧!”奴隶一方的首领不甘示弱道,“杀了他们!”

        一应一答之下,花楹产生了一种自己好像在听话剧的错觉。

        随着这一声令下,一群奴隶顿时呼和着冲上前。

        “轰——”

        听到这一声巨响,花楹不禁掀开帘子瞧了瞧,只见场面一片狼藉,原本要打劫他们的奴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至于另一方人马……他们手上持着成排的炮筒,想来就是这些热武器顷刻击溃了奴隶一方。

        “不错,马格诺修泰德那群怪物折腾出来的道具用着就是趁手。下次再派人过去多买几批。”被簇拥的那个男人洋洋自得道,“现在,把这伙人绑起来,我要看见阿格里帕这几个闹事的混蛋在斗兽场内被我的宠物们开膛破肚,其他人就近送往法庭,给这里的法官塞点钱,反正这里是边境,没人会追究前因后果,办事也容易些……”

        “大人,您的意思是……”他的随从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

        “哼,真亏他们来到这里,否则事情也不会如此顺利……”男人招了招手,一个被黑布包裹的马车被送到了男人的面前,花楹隐约听到了马车中传来男男女女的呜咽声,“这批从帕鲁提比亚抓来的货,咳,失踪的帕鲁提比亚人擅自越过帝国边境,被这里起义的奴隶杀害,我们恰好撞上逆反的奴隶们正毁尸灭迹,所以拼尽全力擒住了他们。这就是事情的经过,明白了吗?”

        男人扬声吩咐道,其余人齐齐点头,并恭维着大人的英明决策。

        “大人,这么多的奴隶,真的要全部送往法庭吗?”随从面露难色,“会不会,有些可惜……”

        “愚蠢!能起义的奴隶,当然是要有一定的规模才能成军!反正都是群养不熟的狗,我们现在可以借着这群人的名头收集更多好货,有什么可惜的!”男人怒声呵斥,随从顿时惶恐熄声,男人持着缰绳,调转了马头,瞥了一眼花楹所在的马车,“把目标以外的人都杀了,货物劫走,他们已经听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了。”

        说着,马蹄一停,他又回身叮嘱道:“噢对了,把小老鼠们送交给刑讯官之前,记得把舌头都割了。相信我们的贿赂会让刑讯官大人相信,他们只是不小心磕坏了舌头。记得把闹事的那几个人替我留下,我还需要他们的血来作为他们复仇的终结,我的宠物们会喜欢这种愚蠢的滋味的。”

        男人的讽刺让奴隶首领气得浑身颤抖,然而,他知道他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他的兄弟们再次被镣铐锁住,等待他们的将是莫须有的罪行,以及在断头台上无穷的憎恨。

        被几个蝼蚁怒瞪本就是他作为奴隶商人的家常便饭,当然,明面上他还是为雷姆帝国效忠的卡斯图监狱长,此次前来,他也的确是为了追捕出逃的奴隶,现在人抓到了,他在暗地里的收获也有了替罪羔羊,已无后患之忧。男人如此想着,悠悠开口:“那么……”

        “你们该把牢底坐穿了。”

        男人一怔,他还没说完呢,是谁擅自替他想好了台词。

        “大人,你看……”随从慌张指着马车的方向,男人看了过去,一个女人从马车内探出了手。

        “废物,一个娘们而已,瞧把你吓得。”男人顿时鄙夷。

        “不不不是!你看啊大人!那个女人头上!”

        男人依言仰头望去,本以为恰好是乌云蔽日现在才会这么暗,没想到……为什么火光能收束得如黑云般厚重?

        “我是辛德利亚的使者,你们的罪行,将会被呈贡给雷姆最高祭司府。”女人面无表情道。其他人忽地从她平缓的声音里听出了森入骨髓的冷酷。

        奴隶想抢劫就算了,可奴隶主居然更狠,直接起了杀人越货封口的心思。这帮人怎么都那么蠢,又那么自信。

        卡斯图愣愣看着天上缓缓露出獠牙的七条火龙,它们翻卷于半边天空,照得他眼前霎然亮如骄阳。什么天色昏暗,这不过是白昼孕育另一重可怕的白昼。

        难怪他总觉得今儿的天有点热……

        ……

        事后。

        花楹贴心地把奴隶主一方的人扫成一块小山,烧焦的味道怎么都掩盖不住。接着,她从兴奋的富商手中接过信纸,唰唰地写下几行字,并盖下了辛德利亚的印章。

        “既然大家都平安了,那么,就请你们负责收拾后续的残局吧。”写完以后,她极为自然地,对着余下不安等待的奴隶们招呼道。

        “大人,您需要我们做什么?”有一名奴隶忍不住弱声开口。

        花楹扫过去,这伙子奴隶清一色的男性,高瘦不一,有的非常孱弱,有的却很健壮。

        “你们以前是做什么的?”

        被询问的奴隶们面面相觑:“我以前是牧马人。”“我是角斗士。”“我是家仆。”“……”

        这些人陆陆续续说出了自己的身份,无一例外,都是以奴隶之身做着劳苦的事。而起头的那几个人都曾是卡斯图奴隶主的奴隶,剩余的人则是饱受主人压迫而投奔入了这个起义小队。他们从西南方的城市一路走过来,由原本的几个人,逐渐壮大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队伍。

        再给他们发展下去,雷姆说不定真的会掀起一场奴隶战争。

        当然,在雷姆的历史上,奴隶的反抗本就是家常便饭。但无一例外都以血腥镇压而告终。

        “好,情况我了解了。”她说,“那么,你们有杀过无辜的人吗?”

        她特意加了“无辜”两个字作为前缀条件。

        “大人,实不相瞒……你们是我们动手的……呃,第一单。”那名说自己是角斗士的奴隶道,“我们身上这些武器装备,其实都是洗劫了路上的角斗士车队才得到的。那些角斗士有些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后来也加入了我们的队伍。但我们此前从未打劫过商队。您也知道,雷姆境内的商人大都会加入雷姆商人联盟,规模小的没有油水,可那些规模大的商队往往都会受到军方的保护。您也看到了,我们还没有对抗军方的实力,光是那些魔法道具就让我们……唉。所以,今天恰好看到了像你们这样的……就……”说到后面,他有些不太敢说下去了。他真害怕那几条可怖的火龙又重现于眼前。

        “原来如此……那看来我们得再入城一趟,去找负责此处的官员商量点事。”她沉思着,说出的话顿时让周围的奴隶们感到惶恐,难道他们真的会被打入牢狱吗?

        这时,花楹的眼前寒光一闪,在思考之前,她当即先张开了防壁。

        “当——”

        长剑被隔开了。花楹抬眼一看,才发现这剑并不算是冲着她来的,而是想把她和奴隶们拦开,只是她太警惕了,那个剑反而被卡在了圆罩上——也即男人帅气抬臂挥剑的这一刻。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花楹咳了一声,提醒这个身形也很角斗士的男人道:“你想说什么,可以先把剑放下。”

        男人没有被这个失误闹得面色窘迫,他面不改色将剑收入鞘,神情如他的长相一般坚毅:“很感谢你救了我们,不过,我们不会跟着你入城的。”

        “为什么?你们真的打算作为叛军而存活下去吗?”花楹看了看其余的人,他们好像以这个男人的意愿为主。

        “我们如果进城,那才是真的没了出路。”男人盯着她,“如你所见,我们都是帝国眼中卑贱的奴隶,回到那里,等待我们的要么是断头台,要么继续以奴隶之身苟且一生,这样的生活非我们所愿。”

        “……可雷姆向来都是以暴力手段镇压奴隶起义的吧?你们继续这样,如何能在雷姆和帕鲁提比亚两个大国之中夹缝求存?”

        男人和周围的人一同沉默良久,其实,这样的设想他们已经思考过很多次:“也许会迎来这样的结果,我们都知道……不过,不能因为没有人去做,我们就这么放弃。”

        他低声道:“我们心里都很清楚帝国有多么强大,可是,再怎么看起来不可能的事,只有亲手做了,我们才能确定一个可能。难道要让我们的后辈和我们一样,继续过着这种猪狗不如的生活才是正确的吗?难道……难道尝试反抗也是错的,也是我们生而为奴的原罪吗?!”说到最后,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红着双眼瞪视着花楹。

        身为雷姆帝国的公民,那是荣耀,那是幸福,可作为雷姆帝国的奴隶,他们从出生那一刻就被打下了烙印。

        无法吃上一顿好饭,无法穿上质地柔软的衣袍,无法参军,无法进入学堂,无法投入政府公职……甚至连旁听一场选举大会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一生都只能这样度过,这叫他们如何甘心?

        首领的话燃起了其他人心中的不忿。想到自身一路以来的遭遇,所有人面上都露出了相似的阴沉。

        看着面带愤懑的人们,花楹轻声说:“你们当然有反抗的权利。而且,这是你们的国家,改变的权利同样在你们手上。”

        “出现不合理的制度,那么的确该去改变。不能因为它一直存在,就将其当成正统。反正制度是为人定的,人都不舒服了,还留着它干嘛。”

        这番话说得离经叛道,奴隶们一脸错愕,可这位大人的意思,竟是在,认同他们么?

        花楹眨了眨眼:“你叫阿格里帕吧?我喜欢你刚刚说那句话时的语气,不可能的事不代表没有可能。不过,你们也太紧张了,我进城又不是为了举报你们。”

        她将手上的信塞给了发怔的男人:“这是一封递给莎赫扎德的信,我已经在上面讲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雷姆非法的奴隶贸易想必还有不少,你们就是这抓出这黑色产业链的关键。譬如现在,被那个卡斯图抓在车内的人就在等着你们解救。”她指了指一旁被奴隶主带过来的囚车。

        这封信重如千斤,洁白,轻薄,封着火漆印章,此刻正放在他沾了泥污的手上。阿格里帕这才如梦初醒,他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给予了他们希望的人。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需要我亲自进城和官员讲清楚,否则你们真的会被当成不法之徒抓起来。”花楹看了看周围,三言两语就做好了安排:“待会我们就走,你们负责把那帮罪犯带上,记得把车内的人也救下来。我的商队已经遭遇过你们一次威吓了,接下来你们不会还想麻烦他们帮你们送人进城吧?”

        “我……”阿格里帕张口欲言,但又不知该如何回话,明明是领头人,但这时的他却只能捧着信,在信上摁下一个又一个小印。

        此时的花楹早已转过身,去和她同行的商队交谈了。接下来的事归根结底还是不便麻烦他们,本来就是萍水相逢的情谊,何况他们都是从帕鲁提比亚过来的商人,不方便掺合这件事。所以,和他们谈了点事,得到保证以后,她豪爽地和商队告别了。

        反正已经抵达边境了,接下来她一个人进入帕鲁提比亚也没问题。重点是,得把这个从试图收集她唾液转变为试图收集她指甲的老商人赶紧打发走,有些癖好真的要不得。

        回过头,看着已经整顿好罪犯、对未来惴惴不安的人们,花楹想了想,安抚众人道:

        “去吧,这是一场机遇。就看你们能不能抓住了。”

        “伟业非一日之功,去找找看吧,去找到那些和你们一样试图前进的、更加强大的力量,然后再去——置身其中。”

        ……

        解决掉奴隶的隐患以后,花楹继续上路了。

        路上,她接通了通讯之环,自打离开萨桑以后,辛巴德的通讯来得越加频繁了:

        “何事?”

        “一月未见,你现在走在哪了?”

        “快到帕鲁提比亚了。”

        “真快,路上没遇上什么危险吧?”

        “没有,就碰上一伙想抢劫的奴隶,但事情已经解决好了。他们的领头人还挺不错的。”

        辛巴德当即问道:“你对他的印象怎么样?”

        “很傻,但我还挺喜欢。”

        知道辛巴德是在有意引导话题,花楹还是耐着性子陪他一问一答完了。

        手环那头沉默了一下:“咳,花楹啊,这毕竟是起义的奴隶……”

        “我知道,但不妨碍我欣赏他。”

        她就偏爱这种知其不可而为之的莽夫,莽归莽,但勇气也是十成十的耀眼。

        她说:“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先挂了。”

        “等等!”辛巴德忙道,他整顿了下心情,肃声道:“辛德利亚,有一个任务想拜托给你。”

        听到他以国家的名义如此拜托,花楹也正色道:“你说。”

        “阿库提亚王国的边境快撑不住了。因为前不久我们曾为该国剿灭了南边的海盗,拉近了七海联盟与该国的关系,所以这次,阿库提亚的政府希望我们参与此次与马格诺修泰德的战争,支援他们守好北方的国境。”辛巴德缓缓说道,“七海联盟一向不参与别国的战争,不过,如果是自卫战的性质,倒是可以考虑介入。而且,阿库提亚在求援的同时还向我们提出了结盟请求,也就是说,这个国家,申请加入七海联盟,不过前提是要我们出兵支援。”

        “在这种战争时期,阿库提亚这个大国才松口提出加入,这样的诚意未免有些单薄,何况也不知他们是否是为了应一时之急才这么说……当然,我并不是说七海联盟不愿插手,对于世界上那些深陷于危难的国家,我不会放着不管。”

        花楹觉得他这个前奏真是太长了,于是直接道:“想要我做什么你就直说吧。”

        辛巴德沉声道:“根据传来的可靠情报,煌帝国正准备向西,也就是马格诺修泰德的方向进军。如果煌一方知道七海联盟会介入此次战争,即使只是自卫战的性质,也很有可能也会被他们寻一个名头挑衅。所以,这次的行动势必要掩人耳目。既要得到阿库提亚加入七海联盟的允诺,也要让我们出动的兵力小到不会吸引煌的注意。”

        “所以我需要做什么?”

        “根据理事会决定,我们希望,由你去打赢这场自卫反击战。”辛巴德肃声道:“也就是说,只能由你一人去作为我们七海联盟的援军。这是很危险的事,希望你务必多加小心。”

        他继续说道:“另外,雅姆莱哈已经通过远程传送回来的图像分析过了,那些马格诺修泰德的非人战士,它们的数量有十几头,并不算多。只不过护甲坚硬,免疫物理伤害,并且可以再生,对普通士兵而言是一场灾难。阿库提亚正是因为兵源枯竭才向我们提出了援助申请,但身为魔导士的你,应该可以彻底摧毁它们。”

        花楹沉默半晌,问:“他们还能撑多久?”

        辛巴德咳了一声:“他们希望我们一个月之内派兵支援。”

        “那还好。我可以在三天之内赶过去。”

        “三、三天?我说你啊,不用那么拼命,其实他们撑个三月不成问题,何况煌再过不久……”

        “你误会了,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在那个地方设下界点。”她说道,“也就是说,目前为止我所走过的国家,都能用传送魔法传送回去。只是我没去过他们交战的地方,估计还得飞一段时间。说三天只是保守估计,其实最快一天就能到。”

        辛巴德擦了把汗:“……那就拜托你了。”

        已经在准备与远方的界点建立连接的花楹,淡定张开了魔法阵:“辛巴德,你对局势摸得很清楚,现在对阿库提亚做的这些……嗯,应该叫趁火打劫吧?只派我一个人过去,他们肯定会骂你吝啬,当然,只要我过去,我可以让他们把骂出去的话吞回去。”

        传送阵张开以后,断掉通讯之前,花楹抛下最后一句话:“希望在这场战争结束以后,你能告诉我为何要费心哄骗我过去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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