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40章假期
辛巴德回到辛德利亚王宫时,一个热烈但不隆重的欢迎仪式迎接了他。
白羊塔的主殿内,文官武官躬身于两侧,随着他步步走向高座,长阶之下,八人将抱拳齐声高呼着他的归来。
——从他去往煌帝国谈判以来,四个月过去了。
而他深入敌对国家、尽力周旋之后的结果,还算差强人意:虽然最终的统治权还是落入了煌一方,但煌帝国承认了巴尔巴德作为「共和国」实行自治。这是以不发动战争为前提,现在的他所能做到的最好结果。
与煌交涉之际,他还答应了皇帝提出的一个请求,即同意对方派遣皇子来辛德利亚求学。不久过后,煌国的使团应该就要来了。
朝会结束以后,他回到了紫狮塔,大步迈向了他已经足够熟悉的房门前。遗憾的是,守门的侍女说房间的主人并不在内。而方才在白羊塔之时,雅姆莱哈也说没有看见她。
不在雅姆莱哈那,也不在房中,运用了自己超强的推理能力,还是未得出她可能的所在之处。辛巴德决定问他的好兄弟、好臣下马斯鲁尔:
“咳,马斯鲁尔,我知道你的五感很敏锐,你有注意到花楹去哪了吗?”
“不知道。”马斯鲁尔背手侍立在他身后,面无表情插了一刀:“也许在和商馆那个金发男人一起,他经常来找她。”
是那个心机深重的向导?那个男人怎么能进宫?他记得他有和守门的侍卫打过招呼啊……辛巴德面上不显,大手一挥,宽容大度道:“是吗,嘛,等她玩完回来也不迟。”
贾法尔有些无奈:“您长途跋涉归来,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呢?”
“唔,既然她不在,那我……”辛巴德抬眼看向窗外的风景,目光定在了绿射塔的方向,“去见见阿里巴巴和阿拉丁吧。想必他们都很想知道关于巴尔巴德的处理结果。”
“我们走吧。”
“……”
下了紫狮塔,风送来淡淡幽香,辛巴德目光一转,落在了远处那棵坐落在黑秤塔门边的树。
这棵树被围成栏,栏杆由石砖砌成,与一旁的亭廊融为了一体,正好可以作为一方椅凳。有三两学者捧着书卷,坐在树下静静阅读着。
“这就是花楹树吗?”辛巴德想起了先前在「鲁夫之眼」的通讯中,雅姆莱哈将花楹用魔法弄出一棵树这件事来打趣过他。
“我刚刚不是和您提了这件事吗?”看着又在走神的王,贾法尔简直无语,“我说你啊,这时候才注意到是不是太迟钝了?还有,你能好好听我汇报工作吗?”
花瓣飘飘扬扬,庭前的树枝繁叶茂,风未动时仿若静止,风动时紫雾摇曳,虚渺却又是肉眼可见的真实。辛巴德抓起肩前随风而动的一缕长发,恍然明白了什么。
「如果你见过那棵树,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哦?是一棵什么样的树呢?」
「那是天底下最美丽的树,一年四季都会开出漂亮的紫色的花,那样的颜色……」
「是什么样的颜色?」
「应该和你的头发一样好看……」
“原来是这样……”
辛巴德想,若她那时没有躲入迷宫修行那么多年,或许现在受禁制影响的她,可能会是年纪更小的小姑娘,还是那个短发利落而炽热的赫尔加。
然而,迷宫的时间差让他们的时间彼此割裂,但缩短的年龄差也让他们更亲近了一层:她本应14岁,但那座她用以修行的迷宫却多赠予了她两年的时间。因此,如果她没有受禁制影响,她现在本应二十七八岁——如果她从未死去。
可现在,她停驻在了十六岁,一如十八岁的他,与她的最后一次相见——恰是如水的年华,但他的时间已去不复返。
不过,那些埋藏在时间当中的痕迹,他不忘……看来她亦未曾忘。
“即使失去了记忆,你明明,还是记得喜欢我的。”
“花楹……”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忍不住笑了出来,“花楹。”
……
之后,在去往绿射塔的途中,贾法尔聪明地将工作汇报替换成了花楹小姐这些天的日常情况,这时他伟大的王终于愿意纡尊降贵听听他可怜的老部下要说什么了。
贾法尔:心里痛,但不说。
马斯鲁尔:安慰拍肩。
-
与阿里巴巴和阿拉丁见面以后,辛巴德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这两个体重加起来可以压死一只霸王海怪的家伙,强硬地下了减肥的死命令。
他一向是度量宏大的王,但是他属意的两名食客居然会在他臣下的溺爱下变得如此、如此肥胖!懒惰!且不自知!
辛巴德望着正替阿拉丁与阿里巴巴嘘寒问暖、满脸纵容的贾法尔与摩尔迦娜,隐感自己的王生堪忧。
“为了不再发生像巴尔巴德那样的战乱,我时刻准备着和世界的异变作斗争!”
——虽然阿里巴巴说得如此深明大义,但从他盘了一圈又一圈赘肉的脸上,辛巴德看不到任何一丝源自正义的希望。
他抵着下巴,深沉地对两个生活糜烂的圆球发出了指示:“给我跑。”
——在减肥成功之前,原本预定给这两人的“指导师父”,原本对他们能力提升的训练计划只能无限期搁置。
有的人已经赢在了起跑线上,有的人还没有走进赛道。辛巴德看了眼准备与马斯鲁尔去丛林对练的摩尔迦娜,又看了看两个醉生梦死的人,心下暗暗摇了摇头。
“贾法尔,监督工作就拜托给你了。”吩咐完这一句以后,看出了贾法尔心中仍残留着不该有的仁慈,辛巴德语气沉凝:“阿里巴巴是「王之器」,阿拉丁是怀有特异力量的「magi」,他们既是辛德利亚的食客,也是我们对付组织的重要助力。不能让他们一直颓废下去了。”
“……是,我会做好这件事的。”贾法尔不再犹豫。
“麻烦你了。”
辛巴德回以一笑,站起身,有了离去之意:“接下来,我想去「那里」看看。”
“您是指……”
“虽说今年回得迟了些,但……”他遥望天边,看向了高山巍峨的东南岸,“我还是想去看看。”
-
房内。
花楹通过有理有据的思考,认为辛巴德应该还在绿射塔以后,她决定出窗走走,散散心。
她蹑手蹑脚地爬出了窗,正好在清扫的侍女进门前的一刻,再一次成功地隐藏了自己的行踪。
去哪好呢?
她飞在天上,俯瞰着地上的风景。看到距离最近的正好是她最近常去的地方时,便决定将其作为目的地,作为她散心的地点。
至于为什么要散心……花楹有些郁郁,辛德利亚现在明明不算热,但她的心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燥。
算了……正好最近那里已经没有旧民去悼念了。省得她再用隐身魔法。
于是,她飞了过去——
……
辛德利亚纪念碑的山脚。
花楹一步一步登上石梯,她很喜欢这种步步走上去的感觉,想要去看石碑,徒步比直接飞上去更显诚意。
在看到海崖之时,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对方坐在碑前,正对着海,在长空碧海的映射下,显得有些寂寥。
这个背影她熟得不能再熟了,她在海岛中的幻境看到过,印象很深,是辛巴德。
哦,原来是辛巴德。
花楹收住了脚。
心突然更加烦躁了。
这是一个提醒。她醒悟过来,毅然决然转过身,打算离开。
“要一起看看这里的海么?”
后边有一道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靠近了她。
听到“看海”一词,花楹条件反射转过头,正欲反驳时,另一种情绪止住了她开口的冲动。
辛巴德逆着光,步步走近了她,琥珀色的眼眸中飘动着一片片秋枫——那是一对谜题。
他说:“我回来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了。”
他的神情越是真挚,越让花楹觉得那里布欲着难以言说的危险。
“听说你最近都会来这里。”辛巴德笑着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今天你不会再来了,而是和那个向导……”
“我不想看见你。”花楹别过脸,好歹没有退怯一步。
听到这话,辛巴德先是愕然,而后,他想到了什么,一种久违的情绪体验由心蔓延到了脸上。
他忍着笑:“咳,为什么?”
“不知道。”这种谜题她哪里能猜出来。她还是不肯正眼看他,但那张侧脸倔强中又带着迷茫,“我就是不想看见你。”
“……”
“花楹。”
寂静得只听得到海潮声的氛围下,辛巴德开口了。
“我急着从煌远渡回来,今天都没怎么好好休息。”
他抓住了她的手,带着不由分说的气势——或者说任性更为恰当一些,逼着眼前的人终于直视了他。
“所以……”
辛巴德舒缓眉眼,毫不掩饰的情意随着他的眼瞳流露出来:
“你愿意与我一起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吗?”
-
广场上,飞鸟集聚地面,接受着大地的投食。而某个身影的出现,如一轮吸引人的光源,霎然为所有行人提供了一个注视的焦点。
花楹走在这个人身边,倍觉压力。
“你都不乔装掩饰一下吗?”
“在自己的国家行走还要这么偷偷摸摸,这可不是我辛巴德的作风。”
看着这个傲然又得瑟的不正经王,花楹有了一种离开的冲动。
“那我就不陪着你了。反正这里的任何人都是你可供挑选,与之度过假期的对象。”
“诶?等等……”辛巴德顿时收起了那些浮想联翩的心思,“咳,我向你道歉。”
“我知道你是故意的。”她说,“上次在巴尔巴德王宫你也是这样,很喜欢有人陪着你炫耀。”
“……”看来他要教她的东西还有很多。
“自己找个角落,把脸包起来。不然我就回去了。”
“好我马上去做。诶!你别走那么快啊……”
……
在辛巴德用头巾将容貌遮住以后,那些久久不散的目光终于能消失了。
花楹满意了:“接下来我们去哪?”
辛巴德有些无奈地眨了眨眼,英俊容貌都被遮挡的他,只能通过这双琥珀色的眼睛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他看着毗邻民宅的中央市,开口道:“既然来了这,就逛逛吧。”
真是随意,辛巴德或许根本没想好自己要怎么度过这个假期。花楹顺着他的意愿走入了那拥挤的人潮当中,虽然她来过这很多次了,但辛巴德作为国王来的次数应该比她只多不少。可是两个对此地都很熟悉的人,来这里究竟会找到什么乐趣呢?
当走入这片震耳欲聋的人海之时,对方极其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握得紧牢。这么做仿佛是为了防止走散,预防当有一波浪潮袭来,便会打断他们之间的联系。
他拉着她走到了一处摊贩前,精致的玻璃彩罐、陶俑小人阵列在大红图腾毯布上,躺在阳光与大地的怀抱里。他只扫了几眼,便精准找到了最合心意的一个宝蓝珐琅小人,放入了她的手中。
付了钱以后,他将人偶与她的手一同包裹在了手心里,继续引领他的姑娘前行。前方有什么他不知道,但正是未知才能让人有深入探索的欲望。
晴光如雨,他看着睁大眼的人儿,咧开白牙:“随心而动才是假期的乐趣啊!”
之后,他们买了许多小物件。辛巴德给不情愿的花楹戴上了雷玛诺的橄榄发箍、暗黑大陆的骨牙项链、洛昌的玳瑁手镯……他们会对沙漠都市的奇石制品充满好奇,会戴上具有阳巴剌部落风情的怪物面具互相恐吓,也会在新一批新鲜的鱼运入港口时挤入哄抢的人群,一口价买下几只,就近请烧烤铺的师傅处理成佳肴。
他们坐在港口处的海岸,吃着烤鱼,望着远方的船。趁此闲暇,辛巴德会为花楹解释这条路过的船是做什么的,那条船又有什么功用;会向她讲述关于流传于南海之上的海怪异闻,吹嘘自己曾斩杀过多少深海怪物;也会讲述自己的丰功伟绩,感慨起昔日少年冒险与征服的荣光。
忽略掉身旁这个人的絮絮叨,花楹吃着鱼,意犹未尽,只想再来一条。
接着,辛巴德又与返港的渔夫攀谈,帮助了他将一渔网的货物卖出;再接着差点接受渔夫的邀请,与他一起回家,享用他的妻子秘制的酱汁煎排。
花楹跟着辛巴德来到民宅区,时而撸老墙上休憩的猫,时而替干枯的花草浇浇水,时而听听妇孺老幼们的闲谈。她默默旁观着渔夫和他的妻子依依不舍地挽留辛巴德用餐与过夜,他们家中有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儿。
两人深入繁华街,在辛巴德的怂恿下用了隐身魔法,跑入了忙上忙下的商馆内部。花楹看见了教导小女儿们的露露姆女士,看见了整理文件的莱利以及颐指气使的丽丝……后来,他们又去了别的地方。
偷窥实在是不好的行为。良心发现的花楹解开了试图隐身进入娼馆的某人的魔法,看他在一众女性的尖叫与护卫的追赶中仓皇逃出。
花楹冷酷拒绝了去看爱情剧演的提议,灰头土脸的辛巴德只好带她去了隔壁的酒馆。
酒馆中,他们正好撞见了玩着划酒令的迦尔鲁卡与皮斯缇,随行的还有坐在好姐妹身边看热闹的雅姆莱哈。花楹走了上去,三人桌顿时变成五人桌。
迦尔鲁卡已经被皮斯缇灌得满脸醺红,一看到辛巴德到来,赶紧将同为酒鬼的王拉入了战局。
嗯……结果是大堂内又多了两个醉得不省人事的人。
一心敬,哥俩好——
再一杯,有苦有难——一起扛!
花楹与雅姆莱哈看着两个愚痴的酒鬼相拥举杯,倒在桌上,互诉愁肠。众醉独醒的皮斯缇是他们永远的王。
“呜呜呜,王啊,你说女人怎么这么难追啊——!!那个笨女人非得让我把那种……那种话说出口才明白吗……!”这一杯酒砸得掷地有声。
“是啊,明明就没有我不了解的女性……嗝,可她的心思,好难猜……她喜欢我?她不喜欢我……嗝,她和其他女人,好不一样……”这一忧愁顺着嘴角缓缓流淌。
对桌的几人将他们撒酒疯的行为看在眼里。
皮斯缇看热闹不嫌事大,她拍着两醉鬼的肩,欢快安慰道:“啊啦啊啦,这才白天呢,你们别醉得那么快呀,有什么话还是夜晚行动最好啦!”
雅姆莱哈的目光隐隐透着嫌弃:“他又因为哪个女人伤心成这样啊……这两个人的口水能不能擦一擦,咦,已经流到这边了……”
花楹点了点头:“张口闭口就是女人女人的,真是不正经。”
雅姆莱哈:“是啊,这样不坦诚还想要心仪的对象喜欢他,真是想得美。”
花楹:“就是,这样油嘴滑舌也不怕被浸猪笼。”
皮斯缇摇了摇头,这回是真心实意地安慰着两个醉鬼:“你们俩啊,路走窄了……”
后来,醉醺醺的迦尔鲁卡拐进了隔壁的花街,皮斯缇与雅姆莱哈结账后打算去夜市逛逛。花楹见其他人都没打算管管他们的王,而这个担子只能落到她头上的时候,她对躺倒在酒桌与口水当中的人陷入沉思。
临走前,雅姆莱哈还不忘关心了一句:“嘿,你把礼物给王了吗?”
花楹木着脸:“没有。我是偶然碰上的他。”
皮斯缇又发表了驭男心得:“我建议你挑一个气氛最好的时候送出去噢,最好笑得甜一点,语气娇一点。男人嘛,就吃这一套。”
花楹:“……”
“走吧雅姆,我们快点去夜市淘宝,万一又能碰上上次那样的物美价廉的珠宝脚商呢~你不是还缺些魔力载具嘛,那些宝石是最适合做载体的了……”
皮斯缇向花楹投了一个暧昧的眼神过后,便拉着雅姆莱哈出了门。只剩孤苦无依的她,一个人在酒馆内思考人生。
人声喧闹的大堂内,花楹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略过那双辛巴德枕着的沾着可疑液体的双臂,抓起了他身后那一绺几乎垂地的长辫。
她高高昂着头,像一个持着缰绳的马夫,冷声下令道:“辛巴德,我们走。”
而街上——
“真是奇怪……”雅姆莱哈被皮斯缇拉着四逛,一时陷入了思考。
“奇怪什么?”皮斯缇打量着周围的行人,试图寻找合眼缘的异性。
“皮斯缇,我有些不太明白,明明花楹对所有人的态度都很正常……”雅姆莱哈觉得花楹与王应该有着旁人插足不进的感情,可生活中的某些表现却又出人意料,“为什么一碰到辛巴德王,她就是这种不可饶恕的态度呢?”
“因为恋人之间就是不可饶恕的。”皮斯缇漫不经心答道。
她的目光从一个个青年上掠过,有的俊俏,有的刚正,但俊俏的缺了点坚毅,刚正的缺了点柔情……唉,斯帕可是四种品质兼有的人啊。皮斯缇有些遗憾,遗憾不能在今晚将他拉出来作为对照模板。
不过……一想到和斯帕尔多斯出门她都会在这位骑士的制止下被迫中断一段又一段还没开始的缘,她又熄了这个念头。
“上辈子一定是仇敌,这辈子才会成为恋人。”
她苦恼地叹道:“所以说,我上辈子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大美人,这辈子才会遇到那么多好男人啊。”
-
“喂,你不要乱走,这里不是回王宫的路……”
花楹颇为头疼地看着辛巴德带着她越走越偏,远离人群,不知走去了哪个犄角旮旯里。
在此期间,她抓着长辫的动作在屡次阻止辛巴德乱走之时变为了拉着衣角、再变为了被他拉着衣角、被他拉住了手。原本的牵引变为了被牵引。
虽说是乱走,可看辛巴德的行走路线,却又不是循环打转,他带着她出了繁华街,远离了集市,进入了一栋栋灯光昏黄的民区,七拐八拐,显得乱中有序。
……这令她不禁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在装醉。
出了民区以后,一大片梯田与原野展现在眼前。
明星熠熠的翡翠王宫就在身后极为显眼地伫立着。花楹回过头,注视着辛巴德带着她往王宫的反方向深入,他的背影随着轻快的脚步曳动,倒是多了几分月华般的恣意。只是不知他的目的何在。在这个人撒酒疯的时候,她生出了莫名的耐心。
他们走在山田与屋群之间,宁静与喧闹的中央。他们走着走着,最后,屋群离开了,原野依旧往前蔓延,海岸靠近了他们,带着几只豆粒般的小船偷偷注视。
他们继续前行,直到海上窥视的眼消失不见,原野被国境尽头的山横断。
一方罕有人至的海枕眠于金银色的沙滩边,打着波光粼粼的呼噜。海上的雾色将点点灯火渺渺隔在远方,将不慎闯入的他们隔在了此岸的安夜里。
辛巴德带着她踩入了柔软的沙砾里,打了一个酒嗝:“这里、像不像我们去过的,嗝,海岛?”
“我的国家里,也有这样的景色。你要是,要是想来……”辛巴德抬手指天,向着酒神发誓道:“我随时奉陪!嗝,随时!”
众所周知,喝醉的人什么牛都敢吹。花楹皱眉道:“我没说过我喜欢那个海岛。”
“笨,重点是海,不是岛。”
辛巴德盯着她,俯身逐渐靠近,脸上的酡红褪去几分,眼中多了丝丝清明。
“你说那是你第一次接触海。你和我一起。”他低低笑着,语句变得连贯,仿若酒意已经全然消弭。这样的清明或许又是另一番沉沦:“你的喜欢,当时都写在脸上了。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他的话……听起来似乎是那么一回事,但又感觉哪里都不对。花楹不着痕迹退了一步,要不然就先把他放这吧,回去再让贾法尔带人领他回来。
辛巴德凑近花楹的脸看了许久,蹙起眉,略显苦恼:“真不该和迦尔鲁卡拼酒的……想好的话稿,都记不起来了……”
话稿?为什么要提前准备要说的话?花楹愣了愣,问:“你有求于我?”
“嗯。我有一个很大的需求,只能由你来完成。”
辛巴德蓦地转身面向幽幽海色,但他依旧未放开花楹的手,两人的掌心因这长久的摩擦起了汗,交杂在一起。
“你说。”花楹按捺不快,木着脸问。她知道她又被辛巴德牵着鼻子走了。
“这个需求就是——”他回身,眼中残留着月影,“我想和你一起,像今天这样,往后的每日都能如今日。”
他想和她一起,坐在临海的窗前发呆,或是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翻阅书籍或案牍,消磨大把的时间。
他想和她一起,在市井中东走西逛,他们可以为一片落叶停驻,为一首歌谣流连,也可以跑进闹市,融入喧哗的人群中,讨论时事逸闻,讨论诗歌名著,做最自由浪漫的男女。也可以为留存于生活当中的重要议题而争论不休——到底是无刺的鱼更美味还是有刺的鱼?到底是雨天的花开得更美还是晴天的?
他想和她一起,消磨痛快或不痛快的时光,虚度珍贵或不珍贵的年华,消磨漫长或不漫长的岁月。
从月升消磨到日出,那破晓时的第一线天光,会在他们彼此眼中逐渐明亮。
“……你又在和过去对话吗?”花楹歪着头,眼中跃动着疑惑的光。
“不,我在和你对话。”他说,“这里没有任何事物比你更真实。”
花楹沉默了。面对这群不会说话的鲁夫,她还是很茫然。
辛巴德拉着她,步步走近了沉睡的静海,在大海的尽头潜藏着黑夜的启示,没有人比他心怀着更加强烈的探知欲。
细浪一次次奔向岸边,想要停驻在他的脚尖,他在岸的边缘顿住了。
他轻声说:“从前的你可是少年辛巴德心中的传奇。”
夜风无声,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还说不是在和过去对话……”花楹小声嘀咕着,“又试探我……”
“这可不是一种试探,而是我最为真心实意的表达。我会说这么多,你也应该负起责任。”辛巴德横着眉,任性而大言不惭,“我希望我不是通过回忆过去找到幸福的定义,而是通过现在。”
“所以,对于你忘记了我的恶行,我可是一直在替你记着。”
“……”
花楹不知如何接口。
如果她承认了他怀念的过去就是她本人,那接下来她可能无法直面这个人心中所藏的猛烈。
这时,远处隐隐传来了歌声,或许是那彼岸上的人在庆贺什么,接着,更大的奏乐声与拍掌声盖过了那缕轻浅的歌声。辛巴德霸道地拉着她,在缠绵又缭乱的海风里,在暑热未褪的夜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他们在月下起舞,天上的星雨仿若永不熄灭的花火。
“很可惜,如果今天是庆典的话,你还可以在这里看到满天的烟花。”他遗憾地补充了一句:“那是气氛最好的时候。”
花楹顺着他的步伐,这个人真醉还是假醉她已经分不清了。她低声叹道:“你真的很喜欢替我做决定。”
他没有反驳,只是勾唇浅笑,说:
“——请把一切交给我。”
花楹皱眉,思索了良久,向他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我不喜欢你这句话。”
“依靠你的人有很多,但我不希望自己也成为其中的一员。”
“所以,请别让我也变成那样的人。”
她将所有的反驳与所有的认真都用到了一字一句里,恍然中,辛巴德似乎看见了这双会说话的眼睛与多年重合:“该付出什么代价,我才能与你并肩同行?”
“答案很简单。”
花楹有些惊讶地看着辛巴德在许久之后忽而开口。
辛巴德凝视着那双随着他一同舞动的,皎洁的宝石眼眸,即使再神乎其技的画家也不能调绘出这般巧夺天工的颜色。谁又敢用眼睛直视美?——他便敢。他带着与之相配的自觉,想要将这份绝色尽数私藏。
他携着她,一步又一步,十指握着十指,命运之线交缠错乱,一如他颂念的真理:
“——与我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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