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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第39章回航


这几日,海崖边上陆陆续续会有人来送花。

        这几日,花楹都会过来看一眼。献花的人并不算多,但来的人一轮接着一轮,像是有意避开,又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因而给人一种登山的人紧紧挨挨的错觉。

        而她会在海崖上一直看着,看着碑前的花滚入风中,或是于泥土中凋萎,她看着人群来来往往,守望成了一座雕像。

        偶尔一待就是一整天,也不会觉得倦。这一向是她的专长。

        她知道自己的相貌或许会引起这些经历过那场战争的人的注意,因此,从书中所学的隐形魔法便派上了用场。

        傍晚,天色渐暗,海崖上只剩她一人。花楹下了山,通往海崖的阶梯窄而陡,掩盖在森林深处。这座纪念碑偏僻而从不引人注目,但它的存在却一直是部分人心中的警醒,不敢忘也不能忘。

        拾级而下,晚风扫开落叶,扫开了秋日的寂静与荒凉,林深处隐约的蝉鸣让行人一时恍惚,不知是初秋依旧未至还是又一场夏天的轮回。

        快走到底时,她与一个拄着木杖的老人迎面撞上。他的腿有残疾,每爬一阶,他便擦着汗,气喘吁吁。想不到这么晚了居然还会有祭奠者。

        “需要帮忙吗?”花楹还是决定问一下。

        “别挡路。我还没到需要一个小辈帮忙的地步。”

        老人冷声冷气,抬头瞪了她一眼。这时花楹才发现眼前这个人长得并不老态,而是中年样貌,因为屈着腰,拄着杖,便让她产生了先入为主的错觉。

        “哦。”

        花楹立马让开了。中年男人再次瞟了她一眼,夜幕已至,对方的面容藏在阴影里,让人难以看清形貌。他从鼻中轻轻哼了一声,支着仅剩的一只腿,绕过花楹,便要继续往上。

        “……”

        “我还是送你一程吧。”

        背后,是那名女性温和的嗓音,男人正要不耐烦地回绝,脚底忽地生起了一阵令人惊恐的诡风,送着他往山顶而去。

        直到来到海崖,男人惊魂未定地平复着心跳,回头怒视着那个跟着前来的女人。

        这里一片漆黑,没有火光,只有幽幽的海色与堆放周围的白花隐约描摹出崖前石碑的轮廓。他费力探寻着,只能依靠肉眼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你可以当我不存在。”她如此说道。

        原本她想做完好事就离开,但想想夜中丛林的危险程度,她还是决定好人做到底,再帮这个脾气暴躁的残疾男人下山。

        “……多管闲事。”

        男人最后没再说什么,而是住着拐杖气呼呼转过身,步履蹒跚地朝石碑走去。这里不是争吵的地方,而是他应尽心虔诚的朝圣台。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大捧花,摸索着来到了碑前。

        他蹲了下来,摩挲着碑前的文字,他成了夜的盲徒,可这块石碑上刻印的字迹他早已熟稔于心。

        太阳从海平线上升起的那一刻,第一束晨曦会打落在碑上。他所爱的人……永眠在这里,沐浴着他们的国的希望之辉。

        当鬼火似的光焰幽幽照亮这方海崖时,男人愣怔看着突而出现的火光,面上的泪浑浊茫然,掉落在了他所献上的那丛姹紫嫣红的花。

        花楹的本意是想让这个男人更好地完成悼念,没想到这一举动倒是弄巧成拙,撞见了对方撕开面具之下的脆弱。

        见状,她暗暗反思着没了感知就变得如此迟钝的自己。

        “我的老婆和孩子都死在了那场战争上,而我,仅仅是失去了一条腿……”

        火光明暗下,男人低喃着,只当这些妖冶鬼火、只当这个身负异禀的女人是一场诡魅幻境。

        “我的孩子,当时刚学会叫爸爸,就被那群怪物捅穿了身体。我的妻子当时把他护得那么紧,可那把长刀却将两人都……”

        他止住了话音。冷风之下,心脏疲累地敲打胸腔,咚咚直响,他喘着气,思维变得有些混乱。

        最后,他好像忘了一切,忘掉了旁人的存在,在无人的祈圣台上,他将自己一直以来深藏于心的痛苦,诉说给了自己。

        “我原本是出生在煌的奴隶,辗转流离多国,最后索性在雷姆附近干起了山匪的行当。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辛巴德王,他没有介意我的身份,而是让我加入了商会,给我吃饱穿暖,让我有幸与我的妻子相识。”

        说到这,他的声音也轻柔了许多。

        “她很温柔,和王一样,没有嫌弃我的身份……”

        “她会替我擦汗,会唱动听的异国民谣,会为我等候至深夜,会向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动手……”

        “她主动靠近了我,与我相爱,与我拥有了一个孩子。我以为世界上再没有像她那般美好的人……”

        “我以为,我本以为……”

        话至最后,他眼中的悲戚之色越加明显。

        此一朝相遇,尚未来得及体尝人间粗茶淡味,便是半生风雨,半生苦海。

        “……”

        夜风苍凉,花楹沉默地凝望着对方寂寥的背影。这一回,不用提什么感知了,对方那深得入骨的悲恸,在这般鲜血淋漓的袒露之下,足以传达到每一个听者的心中。

        即使知道思念的人会以另一种方式与我们相伴,可有些苦痛依然存在,不会因为一句单薄的安慰而发生变化。再怎么样,在寒风中得到的慰籍依然是冷的。

        皮皮莉卡如此,这个人也是如此。辛德利亚的很多人都是这样。

        花楹垂眸,只说:“这些花很美。”

        别人送的是百合,这个人送的是艳丽盛放的花,这些品种的花在辛德利亚之内很罕见。

        她一开口,男人陡然清醒,面上露出了恼怒之色。

        接着,他拔高声音,声音尖利得像是想冲散什么,先前的低迷已荡然无存:“当然,这些都是我亲手栽种的。只有这样的色彩,才能与他们相配!”

        这帮人死得轰轰烈烈,死后当然也要浓墨重彩,锦上添花。男人用衣袖擦掉眼角的泪,在已逝之人面前表现得太难过可不行,如今他的身上承担着三人份的生命。

        像是应和男人的话一般,那些大红大紫的花随风伸展茎叶,即便是深沉如漆的黑夜,也掩不住这惊心动魄的明丽。

        花楹笃定道:“你的妻子,一定很美。”

        男人陷入回忆里,昔日梦寐以求的温柔笑貌依旧残留在他的脑中,他怎么敢忘呢?

        他不由露出柔软的笑意,带着远东之地的故乡软语,他低声说:“那可不,她呀,漂亮惨了。”

        ……

        心情平复以后,男人支着拐杖转过身,可当借着火光看到女人的真面容时,他瞳孔一缩。

        眼前的人,竟不是幻觉,不是幽魂,而是……

        “赫尔加大人?”

        他认识……不,不对,来这里悼念的人认识“赫尔加”并不奇怪。

        花楹没有说话。黑暗与烛火照在她的脸上,照得她的神情莫测,带着一种出世的游离感。

        “回去吧。”

        她挥手,运用魔力罩将这个男人包裹,打算送他去丛林外。为了避开人群而挑这种时候过来祭奠,对于这个男人而言总归还是有些危险了。

        就让这个男人,只当是一场梦好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纪念碑前那一束花,然后收了光球,走下了山,让一切回归黑暗。

        ……

        “!”

        “哎呀,花楹小姐,你也在这里啊?”

        这个风风火火的青年趁着夜色,像一只獾似的飞窜上了山,与心不在焉的花楹发生了碰撞。

        花楹辨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个在黑暗中眼神精亮的主人是谁:“西恩?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来找我二爹啊。”西恩按着花楹的肩,拉开了她,然后又极其自然地牵着她的手往山上走,“他现在应该还在上边……嗨他老喜欢趁着没人的时候往山上跑,前年还把头摔出了一个大疙瘩,我都说了让他等等我再一起去,但老头就是倔,非得让我替他着急才行!”

        西恩抱怨着,不由分说地拉着她来到了海崖。

        花楹又用魔法亮起了光球,虽然她不知道西恩是怎么在那么黑的地方认出她的,不过有光照明总比没光好。

        “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腿有残疾?”

        “你见过我二爹了?他还在这吗?”

        西恩的目光在空荡荡的海崖附近扫了好半天,结果除了碑前那眼熟的花束以外,空无一人。

        他想到了什么,顿时一副要晕厥的架势:“那个老头子……该、该不会想不开跳海了吧?!”

        花楹摇头,说:“你来晚了一步。”

        她的话让本就惊恐的西恩更加慌张,凌乱的神情配上了绷紧的身体,就像不可置信的大猫。

        等等,为什么她总是用动物形容西恩……花楹把接下来还没说完的话继续道:“我方才把他送出丛林了,用的魔法。你刚好和他错过了。”

        “这,这样啊……”西恩长呼出了一口气,立马就相信了花楹的话,“太好了,谢谢你,花楹小姐。那我二爹现在大概已经平安回去了,家中的大老头子也不会等急了。太好了,太好了……”

        “嗯……我敢确定刚刚站在这的就是我二爹了。”他蹲在碑前,拿起了颜色纷繁的花,这扎着小苍兰、绿萝、月季等花的花束除了他家还有谁会养呢?

        西恩想到了自家常年被绿荫覆盖的小楼,几乎有一半的楼房都用来给他的二爹栽种这些娇弱的花花草草了。自打他记事以来,他那缺了一条腿又不肯和人往来的二爹除了摆弄这些以外,就没别的爱好了。

        “原来如此,刚刚那个人是你的二爹么……”

        西恩放下花,朝花楹咧出一口白牙:“作为回报,我带你去夜晚的繁华街逛逛吧!”

        “嗯……嗯?”

        花楹愣住了,上一刻还在忧心如焚的西恩,怎么下一刻就想拉着她去玩?这心情转换得也太过迅速了。

        “那里晚上可热闹了,我有好几次想邀请你晚上出来,但都被守卫拦住了……不过现在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我跟你说,最近我白天可忙了,根本没时间来找你玩……没想到晚上能在这里见到你,嘿嘿,真好!今天的月色真好!”西恩睁眼对着乌漆麻黑的天发出了感叹。

        “你和你二爹的反应还真是不同……不看看纪念碑再走吗?”

        “看了能做什么,我又不记得这些……哎呀快下去吧!我们活在当下,要及时行乐才不算枉费了今天的美好时光呀!”

        -

        “花楹,你准备好礼物了吗?”

        几天后,雅姆莱哈向前来黑秤塔学习的花楹询问道。

        “算是……准备好了吧。”花楹觉得自己的道具炼成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她将那枚耳坠装进了之前装紫黄晶的礼盒里,女王给的礼盒很精美,正好可以送出去。

        “真期待王收到礼物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啊。”

        雅姆莱哈眼藏笑意,没告诉她明天就是辛巴德归来的日子。

        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礼物”的人,都期待着王对这个惊喜的反应。

        ……

        翌日清晨。

        花楹推开了窗,感受着新一天的大海与清风。

        海阔天蓝,风好似一盏清泉,沁着丝丝爽意,一把浇在毛孔中每一处干涸的缝隙。

        今天该去做什么呢……许久没有去找阿里巴巴他们了,不过西恩的邀约也耽搁好久了,但研究的魔法正好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今天真是忙碌的一天。

        今天真是充实的一天。

        花楹将半边身子都送入了窗外的天明海色里。

        忽然,她听到头顶传来窸窣的声音。她仰头看去,初晨的光线柔和,翡翠圆顶上有一个模糊的黑影闪过。

        门外突而发出声响,她收回目光,用起了侍女送来的热气腾腾的早餐。

        和女官打过一声招呼以后,她便轻车熟路地出了门,下了一级又一级阶梯,穿过遍落晨风与暖阳的长廊。

        她从紫狮塔的顶部来到中部,正好在穿过柱廊时,碰见了迎面赶来的青衣文官。

        “贾法尔。”

        “早上好,花楹小姐。”本该是一个精力充沛的早晨,贾法尔眼中却带着疲惫,“请问你有看到马斯鲁尔吗?”

        见他这副模样,花楹愣了一愣:“……没有,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没发生什么事。只是我有些学习任务要安排给他。”

        “学习任务?”花楹有些惊讶,马斯鲁尔原来这么好学吗。

        “嗯。只是一些必须的常识了解。”贾法尔没有明说那是什么样的学习,他揉了揉太阳穴,“虽说露露姆女士曾告诉过我,马斯鲁尔他并不适合这方面的学习,但作为王的近臣之一,还是得稍微为他做一下补习才能安心……否则辛某一天如果决定带着他去做什么危险的事,被刻意落下的我是来不及阻止的。”

        花楹观察着他的神色,关切问道:“你是做了什么噩梦吗?”

        “那不算什么噩梦,只是刚好又梦见了国库又被掏空了而已。”他拢着袖,扯出了一个瘆人的微笑,“谢谢你的关心,接下来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叨扰你了。祝你有个愉快的一天。”

        “……”花楹默默望着操劳的政务官远去。

        “又”做了那样的梦么……

        花楹想,辛德利亚的政务官,真是一个高危职业。

        花楹想了想,走到了一根圆柱前,底下的风景尽收眼底。不过,她的注意力并不在下边,而是头顶的翡翠圆顶——

        “马斯鲁尔。”

        马斯鲁尔看了眼爬上屋顶的少女,凭他灵敏的嗅觉,他早就注意到了花楹的接近。

        “你怎么会在这里?”花楹小心翼翼地坐在他的身旁,这个圆顶好看归好看,但滑也是真的滑。

        马斯鲁尔枕着胳膊,望着天上一行白鸟飞过:“晒太阳。”

        “贾法尔在找你。”

        “……”

        “你是不是知道他在找你。”

        “……”

        花楹看着不发一言的马斯鲁尔,无端地从他那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一种倔强。

        “……你是不是不想学习,才会躲在这里?”她迟疑地推测出了真相。

        他张开嘴,终于开口了:“我从以前,就很喜欢跑到高处。”

        “嗯……”花楹点点头,“这和你躲着贾法尔有什么关系?贾法尔他找你好久了。”

        “……”马斯鲁尔无声叹气,眼中玫红的火乍然幽幽,“你不懂。”

        逃避可耻,但非常有用。

        而有些东西,不懂就是不懂,不会就是不会。

        花楹茫然地看着突然一脸沧桑的马斯鲁尔。

        “到了。”他突然道。

        “什么?”

        “回航的船到了。”

        他坐起身,目光越过王宫,越过城镇港口,望着极远处的大海,仿佛看到了那里有一面印着国旗的船靠岸了。

        花楹往前眺望着,那里太远了,她没有那么好的视力。

        不过,她能看见底下中庭的动静,文官武将来来往往,突然一改平常全在此时出现。像是为了迎接谁的归来。

        她转头看向一脸淡定的马斯鲁尔:“法那利斯都能看到那么远的地方吗?”

        “嗯,看是能看到,但我不是因为这个而发现船回来了。”马斯鲁尔闭上眼,鼻间抽动,“我闻到了辛先生的气味。”

        一听到这个名字,花楹有种隔世经年的恍然感。

        “我先过去了。”

        马斯鲁尔滑下圆顶,攀着墙,灵活地跃了下去。

        你……我……我是要现在把礼物送出去吗?我要像大家一样去迎接他吗?花楹张了张口,脑中有些混乱,一天的计划全被打乱了。

        “对了。”

        马斯鲁尔又从底下冒了出来,对受到惊吓的花楹露出了一个“我懂”的眼神:

        “我不会告诉辛先生你在这的。”

        花楹:“……”

        那她,就在这坐着了?

        不,这种材质的屋顶很容易被阳光烧烫。现在是清晨倒还好,再一直待下去可不行。花楹的心无奈之余,又不情不愿地跳得极快。

        最终,她往马斯鲁尔的反方向跳了下去,也即紫狮塔的背面,往下就可以从窗口跳进她的房间了。

        跳到房中,花楹爬上床,手脚并用将自己裹了起来。门外并没有人发觉她的回来。最好谁都发现不了她。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也不想看到辛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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