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
葛高轩已经浑浑噩噩很久了。
他其实以为自己早已经死了。
当他的腰上长出鬼面疮时，当鬼面疮不分昼夜地发出“嘻嘻”的诡谲笑声时，当他头疼得像是要被搅碎时，他就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于是他从家里出来了。
他身上的鬼面疮成熟的那一刻，疫鬼的根须便已然深深扎入他的骨髓，不详危险的阴气从骨缝里渗出。
所以哪怕他毫无掩饰地走在外面，也并没有鬼盯上他。
即便是鬼，也不会喜欢一块已经被嚼烂的腐肉。
何况，疫鬼还是盘踞一方的大鬼。
葛高轩跌跌撞撞地走着。
他要走得越远越好。
他不能成为鬼面疮的中转站，害死更多的人。
他的神智越发混沌。
他踉踉跄跄，仿佛只剩下本能般朝着越发浓郁的黑暗森林中跌进去。
他的身体被尖锐的枝条割破，高高低低的讥笑声、阴泣声将他包裹，鲜血逐渐像泡沫般在皮下堆积，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越发轻盈。
然后，在长久的、宛如瞎掉的黑暗中他突然看见了一栋雪白的建筑。
耳边混乱不堪的声音乍然间都变成了哄然的欢欣笑声，仿佛在热烈欢迎着他的到来。
一张张脸凭空而现。
熟悉的、陌生的、重叠的……
场景热闹而欢快。
葛高轩的眼中无法倒映出那团团臃肿肥硕、长满五官的阴红肉瘤。
他只看到了人脸。
但那些过于拥挤的脸让所有五官都堆积起来。密密麻麻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齐齐地张开，发出浪潮般的声音。
——几乎能瞬间摧毁人理智的恐怖画面。
‘我要死了。’
‘我会成为它们其中之一。’
葛高轩的脑海中不甚明晰地浮现出这样确切的事实。
他既不恐惧，也不颤抖，仿佛魂魄只是空洞虚无的残破意识体。
在鬼面疮欢愉的笑声中，他如飞燕还巢般轻捷地扑向那片诡异的脸中，然后被瞬间淹没。
葛高轩的意识完全混沌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无数如花瓣般拥挤的脸层层叠叠地朝他涌来。
……
所以他认为他已经死掉了，这是非常合理的想法。
但他没想到是，他居然又睁开了眼睛。
他是被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痛唤醒，眼皮条件反射地向上抬，还没来得及看清，光亮刹那间涌入瞳孔，掀起一波耀眼的光潮。
被带着微微暖意的光刺激到的鬼面疮像任性的小动物般扯着他的血肉跳动起来。
疼痛顺着神经一波波地灌进大脑。
但葛高轩却久违地感受到了清晰的自我意志和情感：好疼，好疼，疼得想吐，能把这个地方割掉就好了，家里的止疼药过期几年了来着……
这些念头在疼痛感的剧烈刺激下就像是春天里凭本能破土而出的绿芽，无法抑制，一茬一茬地冒。
也让他的意识越来越清醒活跃。
葛高轩眼里完全的光亮逐渐变成光斑，再慢慢浅淡、浮现墨笔勾勒般的轮廓，最后彻底恢复清晰。
他看见了一个拿着手电筒的人。
“你……”
他的声音微不可闻。
而且刚吐出不完整的音节便因喉管的疼而戛然停止。
但这个拎着他往前走的人听见了。
“刚刚你疼晕过去了，我正带你去医院呢。啧，这条路真难走。”
她不轻不重地抱怨了一句。
葛高轩下意识地低头看。
地面满是落叶，被她踩过的地方，脚印深深，而脚印边赫然是点点露出骨头的腐肉。
她精准地避开了所有残骸。
葛高轩费劲地扭头朝后看，他既看到了一条由脚印构成的曲折且复杂的路径，也看到旁边到处都有的残破人体：有的已经白骨化，只有萎缩的黑色肉沫蜷曲在角落；有的还能看出原本的模样，只是身上好几个黑洞洞的窟窿。
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腰。
他腰上的鬼面疮居然闭上了眼睛和嘴，虽然这样闭着，那过分紧凑的五官显得尤为恶心，让这肉鼓鼓的红瘤呈现出更狰狞诡异的可怕。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正在往前赶路的人慢吞吞地解释道：“它吃坏东西了。想来，病从口入，这四个字它以后绝对不会忘记了。”
“吃，坏东西？！”
断续、喑哑的声音都掩盖不住葛高轩的震惊。
毕竟这鬼面疮可是疫鬼的“病气”，“病气”怎么能生病呢！
“对啊。你想啊，它一天到晚把嘴张那么大，不小心吃进去灰尘啊虫子啊杀虫剂啊什么的都很正常啊！”
苏青柠轻描淡写地将真相掩藏于一堆无意义的词汇当中。
她不着痕迹看了一眼npc，npc的胳膊已经烂得露出骨头了，而备注也从“病入膏肓”变成了“回光返照”。
苏青柠收回了视线。
她默默的加快了步伐。
［医院］虽然近，但路实在不好走，她还带着这个愈发恹恹的npc，更得注意，速度也就更慢了。
葛高轩半天才回过神来：“那它，死了吗？”
“没呢。”
“倒也是。”
葛高轩想：恐怕他死了，鬼面疮都死不掉。
他努力想露出个苦笑，结果连绵不歇的疼痛只让他嘴角抽搐了几下。
他看向这个应该是救了他的恩人：“你……”
“嘻嘻嘻，嘻嘻嘻。”
他的话被一阵熟悉的笑声打断。
葛高轩悚然一惊。
他立刻循声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一团成熟的鬼面疮！
苏青柠也看向了她的手臂：那团饱满的红瘤上的五官已经完全立体鲜明，眼皮里含着的两颗血肉捏成的眼珠也活灵活现地滚动着，嘴咧出一道猩红的缝隙，让被腐蚀出孔洞的骨头被风吹出诡异的笑声。
她看了眼时间：才不到四十分钟。
“你这是被我传染的吗？”葛高轩艰难地问道。
苏青柠不答反问：“你病了多久了？”
“……不知道，”葛高轩是真的不知道，毕竟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大概有一星期了？”
苏青柠想了想，问道：“你听到天气预报和广告了吗？”
葛高轩茫然地问道：“什么？”
苏青柠了然：“至少三天以上。”
葛高轩不明白她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也不知道得出这个结论有什么用。
他只是很难过地望着苏青柠手臂上那成熟的鬼面疮，不由地想起刚刚那些甚至无法被掩埋的尸体。
直到他的余光里掠过一缕极为刺眼森冷的白。
他不自觉地毛骨悚然：“你这是要去哪？！”
“医院啊。”
苏青柠感受到了手上这个npc几乎算得上猛烈的抗拒和恐惧。
她松开了手，任由npc摔落发出闷闷的哀痛声。
她不是生气。
她只是被吵得有点燥。
她冷冷地瞪着手臂上还在发出噪音的疮面，心里想：再吵就要成神经衰弱了，果然不治就会熬成大病。
她从背包里翻出了需要的东西。
她的动作快速且凶猛。
先是灌再是穿，一气呵成。
她的耳朵终于轻快了。
苏青柠快活地舒了口气。
葛高轩：“……”
他看着对方先是往鬼面疮里灌了瓶面上画着鲜红叉号的毒/药，又用细长的白指骨利落地将鬼面疮的嘴上下完全串联，只留了吐着碎肉血沫的几个小漏隙。
对方动作矫健，手法娴熟；
脸上神色四分漫不经心，四分不屑一顾，还有两分期待和雀跃，拼成了十分的轻松写意。
葛高轩仿佛一瞬间丧失了言语功能。
他看了看身上五个萎靡、破烂的鬼面疮，顿时明白将他从混沌当中唤醒的那阵剧痛是怎么来的了！
苏青柠没管手臂上疯狂鼓动、似乎想要爆炸的疮面。
她朝npc伸出手：“走吧，快到了。”
npc神色恍惚地将头伸给她。
让她拎衣领。
苏青柠：……
她只是想拉他起来。
不过碍于那条被她扯稀烂的胳膊，苏青柠还是微笑着将人拎了起来。
她再次加快速度。
越靠近医院，路反而越好走。
那些残骸越来越少。
就像在预告着前方的极致危险。
但苏青柠却很期待。
在支线任务刷出来后，她就能为医院招聘员工了。
在医院未解锁的情况下，触发相关任务才能招聘相对应的人才——这也是她非要忍着糟糕演技飙戏的原因
她陆陆续续花了80金币，才招到了合适的人。
【员工：方佳奈
职位：无
薪资：待定
天赋技能：医疗
其他技能：无
备注：无】
大概是因为医院并未解锁。
所以苏青柠没办法为她设定职位，也没法让她进去，这个准医生只好在医院门口等待着新鲜预约的病人。
在完全看到白色建筑时，苏青柠也就能隐约看到她的医生了。
为什么是“隐约”呢。
既不是因为那些参天大树，也不是因为那倒塌的围墙，而是因为一些摇摇晃晃汇集的人几乎完全将她的医生包围了。
苏青柠：“……”
排队就算了，还要排这么长的队！
“嘻嘻嘻。”
“嘻嘻嘻。”
……
越靠近，这些笑声就越明显，越喧嚷。
颠倒、迷乱、神思不属……
葛高轩的理智和意志都在这如海潮般汹涌的诡异笑声中渐渐瓦解。
苏青柠的太阳穴微微鼓起。
她的情绪躁动着酝酿火气。
她上前两步，捏着肩膀将人像陀螺似的旋着甩开：“我要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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