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直到很久以后，凯特才从护士口中得知，她在生死边缘徘徊了十天，莱特就寸步不离的守了她十天。不管旁人怎么劝，他一直紧紧握住凯特的手，仿佛害怕自己一松手，凯特发现没人等着自己，伤心之余就不愿回来了。这双手把她从绝望的深渊中拉了上来，终于把她带回了人间。
她出院那天，莱特在福音之家举办了盛大的宴会，凯特一进屋就被鲜花和彩带包围了。妮娜买了许多烟花爆竹，大白天点的院子里噼噼啪啪响。莱特趁乱把凯特拉到屋里，献宝似的捧出一个盒子。凯特打开盒子，眼睛突然睁大了。
盒子里是一个芒果味的冰淇淋蛋糕，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她猛的回过头，难以置信的望着莱特。
“听说你做手术的时候，里昂在乐园岛跑了一天，想买这个牌子的蛋糕。”莱特支着下巴，仿佛在说：怎么样，我比她厉害吧？
“这种蛋糕早就停产了，你怎么买到的？”
“保密。”
凯特低头望着蛋糕，没有出声。半晌，她才小心翼翼的拆开包装，舀了一勺珍惜的含在嘴里。莱特问道：“说起来，你为什么对它这么执着？”
“我八岁的时候，有人给家里送了一盒冰淇淋蛋糕。”凯特说，“当时我们都没见过这种蛋糕，觉得很新奇，我和爱莎为了蛋糕争执起来，爱莎哭了。这时候里昂回来了，她一见爱莎在哭，就不由分说的抽出皮带，把我狠狠揍了一顿。”
她停顿了一下，自嘲的笑笑：“我知道他一直更喜欢爱莎，但他根本不听我解释，反而是爱莎被她吓到了，哭着求她不要打了。爱莎后来向我道歉，想把蛋糕分给我一半，被我拒绝了。我当时委屈又伤心，觉得她仗着里昂偏心装可怜，心里却依然惦记着蛋糕。这种蛋糕很贵，我实在很想吃，只好拜托一个对我很好的老师，我每天放学去给她整理花园，她会给我一点报酬。我攒了一个夏天才攒够，当我兴冲冲的跑去店里时，却被告知蛋糕已经全部告罄，以后不会再生产了。那种遗憾，很多年后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屋里的温度很高，蛋糕的奶油已经有些化了。莱特双手交握，柔和的望着她。凯特轻声说：“因为我始终没有得到过，所以这么多年，我都觉得这种蛋糕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
“现在呢？”
凯特点了点头，眼神温润：“我还是觉得，它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
莱特笑了，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凯特脸上还沾着奶油，细小的纹路在眼角展开，眼睛忽闪，带着孩子气的天真，让人很难相信她已经快三十岁了。
有一种人天生温柔善良，即使遭到常人难以想象的恶意和折磨，依然保持着干净的心，从不以恶报恶，凯特就是这种人。
这个世界对你太吝啬了，以后我对你好。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莱特问道。两人坐在屋顶上，凯特伸直了双腿，望着晴朗的夜空：“我想留在福音之家帮忙。我问过桑德拉，她说孩子太多，这里一直缺人。”
“我不希望你躲在这里。”
“你要赶我走吗？”
“不要乱想，我只是觉得你的世界太窄了。”莱特说，“你该多出去走走，寻找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不要整天围着某个人打转。等你的心境开阔了，就不会总对往事耿耿于怀。”
凯特定定的注视着他，眼神复杂：“我以为你会让我帮你做事。”
“我不否认。”莱特坦白道，“当初我去找你，确实想过利用你对付里昂。”
“那……”
“我觉得没必要了。”莱特平静的说，“这是你的人生，不要把决定权交给别人。”
凯特仿佛被震住了。一阵带着玫瑰芬芳的风轻抚两人的脸庞，在古老的松林间徜徉，她能听到枝叶轻柔的窸窣声。莱特凝视着远方的大海，眼里闪烁着她从未见过的光芒。
“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生活？”凯特不禁问道，“比如说，留在乐园岛？”
莱特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我是图兰之鹰的领袖，我有责任。”
凯特没有出声。莱特低声说：“我的根在图兰，对我而言，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媲美图兰的土地。我的父母来到图兰，白手起家，开垦了这片土地，他们在这里生活，在这里长眠，哪怕我的家已经化为废墟，只要这片土地还在，我就不是无根浮萍。”
他回过头，热切的说：“哪怕有一天我战死沙场，也要死在图兰的土地上，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
凯特安静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抱歉。”
莱特的眼神黯了黯。凯特的胸口突然一阵刺痛，就在这一刻，她察觉到横亘在两人间的鸿沟。她渴望生在图兰，渴望和莱特一起长大，在苍翠的崇山峻岭间纵马奔驰，在硕果累累的柑橘园中徜徉。她是那样热爱莱特口中的这片土地，热爱着铺满柔软绿茵的山丘，热爱着它的自由和热情，它生生不息的传说，如果她生在图兰，她或许会加入那位传说中的将军麾下，在祖国遭到侵略时奋起反抗，和莱特并肩血战到最后一刻。她会一直陪伴在莱特身边，随着他的命运沉浮。
但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
“你不想成家吗？”凯特低声问道，“有自己的妻子，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
“这些对我来说太奢侈了。”
凯特迟疑了片刻，试探着问道：“妮娜呢？”
“她不是我的女人。”
“但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妮娜……这么说吧。”莱特伸直了腿，仰躺在屋顶上，“她父母走得早，跟着叔叔婶婶长大，家里还有一堆弟妹，没人管她。因此我从流氓手里救下了她，她就自告奋勇的要当我小弟，整天跟着我乱跑。当年她还是个野丫头，一晃都十二年了。一个女孩子，义无反顾的跟着我吃了这么多苦。人非草木，我不可能对她毫无感情。”
凯特垂下眼帘，默默听着。莱特顿了顿，平静的说：“但我不可能娶她。我的人生就像在走钢丝，只要一步走错就会万劫不复，还会连累无数无辜的性命，因此我无法向任何人承诺未来。”
凯特欲言又止，眼神闪烁。她咬了咬嘴唇，涩声说：“等到图兰恢复和平，你能解甲归田了，说不定想法会改变吧。”
莱特笑了笑，没有出声。他仰面躺下，好一会儿，凯特都以为他睡着了。直到莱特朝头顶伸出手，他的眼神像夜空般深邃。
“我这种人不适合死在床上。”他缓缓道，“你听过一个传说吗？在图兰人心中，鹰是最骄傲的生灵。鹰临死之前，会竭尽全力飞向太阳，让高温和气流把躯体熔化，因此从未有人见过它们的尸体。”
凯特心头一震，不禁看向他。莱特却闭上了眼睛，一道流星划过天空，在夜幕中拖曳出明亮的光轨，消失在黑暗的大海中。今晚有一场狮子座流星雨。
“你好好考虑吧，不必急着做决定。”莱特温声道，“日子还长呢。”
日子还长呢。这句话让凯特觉得温暖，快乐像焼山后的萌芽，在焦土上蓬勃生长。她大病初愈，还需要时间恢复。开春后，莱特挑了个风平浪静的日子，把小帆船放在海上。微风鼓动白帆，帆船朝着太阳起航，在碧蓝的海面辟开白浪。
凯特担心海水会把船弄坏，用软布擦干船身，小心的收进柜子里。她趴在桌上，望着柜中小小的帆船，眼眸温柔晶亮。
谷</span> 几日后，凯特来到莱特的房间，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请让我加入图兰之鹰。”她一字一句，吐词清晰。
莱特眼神一暗：“这就是你的决定？”
“是的。”
“我告诉过你，图兰之鹰不收外国人。”
“吉尔伯特就是外国人。”
“她在图兰长大。”莱特说，“你没必要这样。就算病好了，你依然可以留在福音之家，想住多久住多久，我不会赶你走。”
“我想帮你。”凯特恳求道，“你不是在调查门的秘密吗？我什么都能做，请让我来保护你吧。”
“我不需要人保护。”莱特直白的说，“凯特，你想清楚了。我跟你过去接触的人都不一样，你只见过我好的一面。你父亲说的对，我不是好人，跟着我会死得很快。”
“我不怕死！”
屋里霎时寂静，莱特的脸色沉了下来。半晌，他缓缓道：“我费了很大工夫才把你救回来，希望你珍惜自己的生命。”
凯特没有出声，固执的跪着。莱特冷冷道：“如果我拒绝你，你打算怎么办？如果我死在你前面——”
“你不会死！”凯特猛的抬起头，急切的说。莱特毫不客气的打断她的话：“人都会死，要是我不在了，你是不是又打算寻死觅活，等着下一个人来拯救你？”
凯特不敢抬头，一声不吭的跪着。莱特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厉声骂道：“抬起头来！你不自重，没有人会尊重你！你不自爱，没有人会爱你！选择是人作出的，不要让过去决定未来！”
凯特呆呆的望着她，一时竟忘了准备好的台词。莱特疾风骤雨般把她骂了一通，扔下她扬长而去。凯特慌忙爬过去，抱住了她的腿：“等等！”
莱特心头火起，本想踹她一脚，想起凯特毕竟大病初愈，硬生生把怒气压了下去。“你走吧，我不可能答应你。”
“但我想报答你。”凯特结结巴巴的说，“你照顾了我这么久，请给我一个回报你的机会吧。”
莱特的脚步停了下来。凯特紧张的吞了口唾沫，却听到他平静的说：“如果你真的想报答我，就给我做一顿饭吧。”
第二天下午，莱特开车离开了福音之家，带着凯特回到养病时住过的木屋。山间鸟声啭啭，蝉鸣如泉，阳光从茂密的树荫筛落，风里满溢着草木的清香。自从凯特搬回福音之家，这里就没人住过了。莱特推开窗户，清凉的风涌进屋里，午后柔和的阳光中有不少亮晶晶的灰尘飞扬。杜鹃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林涛阵阵，犹如海浪。
“这里原来是守林人的住处，福音之家人多嘴杂，我想清静一下的时候就会过来。”莱特把钥匙递给凯特，凯特紧紧攥着钥匙，掌心起了一层细汗。饭厅里摆着一张小方桌，只有两把椅子，厨房里窗明几净，凯特打开橱柜，发现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冰箱里塞满了食材，门上还贴着一张菜单。凯特取下菜单扫了一眼：“你今晚是请了八个人吃饭吗？”
“没有，我从来不带外人进来。”莱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目光炯炯的望着她，“来，展示你的厨艺吧。”
凯特打开冰箱，刚取出牛排，就听到了咔擦一声。莱特端着相机对准了她，凯特哭笑不得，走过去拿手遮住镜头：“有什么好拍的？”
“纪念你第一次给我做饭。”
“我在福音之家时没给你做过饭吗？”
“你是给别人做饭时顺便带了我一个。”莱特说，“你从没单独给我开过小灶。”
“因为你吃东西跟饿狼一样，味蕾长在胃里，完全在糟蹋美食。”凯特不以为然，她伸手抢相机，莱特跳到椅子上把手举高，不让她够到：“我拍我的，又不会影响到你。”
凯特懒得跟这种孩子气的行为计较，拧开水龙头哗哗冲着蔬菜。莱特刚坐好准备欣赏，就听到她说：“你把土豆皮削一下。”
“嗯？”
“你惊讶什么？”凯特瞪了她一眼，“你难道想吃白食？”
“不是你说要报恩的——”
“这是两回事，这么多菜我一个人到晚上都弄不完，快去！”
莱特灰溜溜的把相机放在桌上，蹲在垃圾桶旁边削土豆，把圆滚滚的土豆削的像被狗啃过。
“少爷，你该不会这辈子都没削过土豆吧？”凯特叹了口气，莱特理直气壮的说，“我以前吃土豆都是连皮煮，哪有这么多讲究。”
凯特无话可说，夺走土豆，打发莱特去剥洋葱。莱特每剥一层，打一个喷嚏，再剥一层，又打一个喷嚏，拿袖子擦擦鼻涕。凯特回过头，莱特被洋葱的汁水呛得满脸眼泪鼻涕，眼睛红得像兔子。
“行了，哪里凉快上哪里呆着，别再给我添乱了。”凯特哭笑不得。莱特如蒙大赦，立刻跑到水龙头边冲洗眼睛。他揉了揉眼睛，趴在桌上欣赏凯特做饭。凯特穿着白衬衫和粗布裤子，系着围裙，用橡皮筋绑起头发。午后的阳光浸润着她的面容，她垂着眼帘，微微抿着唇，几缕蜷曲的长发落在了脸颊上。上好的雪花牛排有着大理石般的细腻纹路，她仔细的将盐和胡椒碎抹在牛排上稍加按摩，动作温柔有力，惊艳了另一个人的心神。
莱特突然很嫉妒这块牛排。
凯特开了火，等到黄油融化，把牛排放进锅里煎。锅里的油滋滋作响，浓郁的肉香在厨房里弥漫开来。莱特贪婪的嗅了嗅，肚子突然叫了一声。
凯特诧异的回过头，莱特摸摸肚子，尴尬的解释道：“我中午没吃饭……”
“你就这么想吃我做的饭？”
莱特点头如捣蒜，凯特叹了口气，问道：“要喝奶茶吗？”
她开了一个小锅放入红茶，加入牛奶、生姜和肉桂慢慢熬煮，厨房里很快溢满香甜温暖的气味，凯特拿了一个玻璃杯，把奶茶倒入杯中。莱特尝了一口奶茶，这种茶风味香醇，比一般的奶茶更浓，一杯下肚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好像浑身的浮躁都被熨平了，果然是凯特会喜欢的东西。
“怎么样，好喝吗？”
莱特点了点头，凯特温和的眯起眼睛，笑逐颜开。夕阳从窗外照进厨房，犹如流淌的金色蜂蜜，她的笑容亦如融化的蜂蜜。莱特捧着奶茶，仔细啜饮着。他年少轻狂时，喝惯了焼刀子般的烈酒，奶茶的滋味对她而言太寡淡了。如今他喝着奶茶，却明白这就是他寻找多年的滋味。香甜温暖的奶茶顺着食道滑下，让他有种踏实的满足。
https://www.lingdianksw8.cc/14135/14135453/63657871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c。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