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阴阳
这邪物,诨名五身鬼。
入水则为水祟,近火则变赤鬼,栖木附金入土,可随意幻化,无处不在,极为难缠。想结此种鬼祟十分困难,人死前身怀冤怨,须得有极强的怨念,才能化成。
而它之所以稀有,也是因为它就是为了复仇而来,只要大仇得报,就会立刻灰飞烟灭。
五身鬼掳了人走,似乎就达成了什么目的,竟立刻收了势携大小邪祟一并散去,众人虽见云开月出,但依旧心有余悸,不敢妄动,侯府上下一时一片寂静,只闻天上哀鸟凄鸣。
上官离眉头紧紧攒蹙在一起,神色凝重。五身鬼罕见不说,还极畏阳气。金陵阳气鼎盛还出现此等怨鬼,若非是有人故意投放,那便一定是恶鬼寻仇,想必仇敌就身在金陵。
还未及多思虑,鸦雀无声地院落里遽然迸起一声歇斯底里的厉喝,响彻半边夜色:“母亲!”
上官离连忙收势定睛看去,微微愣住了。
只见一人鬓发凌乱,衣衫不洁,很是狼狈。几时前手里持握的一柄利剑此刻深深立在方才翻驳涌动的土中,余风渐息,剑穗飘摇,银铃扰动,似悲似泣。
是……戚行野。
上官离遥遥看着他,眸色沉重,微有动容。五身鬼掳走的,竟是定国侯夫人吗?
观他状貌狼狈,是方才去杀鬼了?可他分明……
戚行野跪在银杏树下,牙关紧咬,红肿着双眼,双手徒劳地翻拨着妇人消失时的那片土地,十指沾满褐泥,关节处隐隐渗血。
树旁倚着提着剑的定国侯戚寻章,他沉默地看着戚行野,也不由红了眼眶。
本是定国侯五十大寿,福瑞喜乐的日子,却没料到一朝喜事变丧事,院子里的人都各自缩在角落,神情或惧或悲。只能说旦夕祸福,造化弄人。
一片悄无声息中,上官离缓缓走到银杏树下,道:“别刨了,她不在里面。”
戚行野根本不听,动作速度不减,仿佛魔怔了一般。
“我说别刨了!”
“滚!不用你管!”戚行野闻声猝然猛地站起,他紧紧扣住上官离的肩膀,神情激动,鼻尖微红,目眦欲裂:“你不是阴阳师吗?你不是会捉鬼吗!我母亲呢?你怎么不救她!!”
上官离被他掐得生疼,挣扎道:“放手!你疯了?!”
最初的悲怆担忧过去,戚行野也终于意识了到自己的偏激,但看着上官离的眼神依旧带着怨愤。他胸口起伏几下,目光挪回那片土地,缓缓松了开手。
“鬼……”戚行野喃喃着又去土里寻他娘,不知是怕是怒是悲,眼眶微红,像是哭过,唇色隐隐发白,冷汗并下,手都在跟着颤。
上官离揉着肩看他又着手刨土的背影,胸中那股子火噌的一下冒了上来。
怕鬼还硬要逞强,明明自己好心好意提醒他,当耳旁风不说,居然这般甩脸子给她看!她真是脑子被门夹了才回来救中庭的这群垃圾!
她抿抿唇,忽然微微倾身,自后方凑近他耳边道:“我何时说,她没救了?”
眼前人忽然动作一僵,乜目看她,苍白的神情忽然有了颜色,似怀疑似希冀似激动。
连旁侧的戚寻章听闻也跟着直起了身子:“仙师,你,你这话是……?”
上官离扫视一圈,对上戚行野如炬的目光,道:“令夫人没死。”
戚行野瞳孔一缩,迫切追问道:“你如何知道?!”话音一顿,转而变得锐利阴沉:“你若敢骗我……”
“骗你?倒也不必。”上官离看着他形容狼狈又急切难抑的模样,两边唇角翘起个讥诮的弧度:“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
“你!小人!”戚行野耳根子都憋红了。
上官离给气笑了:“小人?听了八百遍了,太枯燥。你是不会别的词了吗?”
戚行野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了四个字:“无耻小人!”
“竟然加了两个字,谢谢谢谢,感激不尽!”
戚寻章在一侧看二人氛围不妙,立刻打断道:“仙师可否详细说说?”
上官离白了戚行野一眼,但对上戚寻章的目光,终归有些不好意思。她草草讲了一遍五身鬼的来历,而后道:“五身鬼虽然难对付,但却有个致命弱点。比起寻常鬼怪,此种恶鬼异常地惧怕阳气,不仅无法在白日活动,也很难近活人之身。”
“换句话说就是,它怕活人。”上官离分析道:“令夫人常居金陵,又是诰命之身,护身之物从不离手,那鬼奈何不了她。”
戚寻章道:“那它为何能掳走茹儿?”
“这个嘛。”上官离摸摸下巴:“想必是蛰伏已久,修炼多年,攒了些力气孤注一掷吧。方才它离开时我的罗盘动静已很是轻微,说明这鬼定是元气大伤,再敢杀人,便是自寻死路。”
“不过……”上官离顿了一下:“令夫人可有什么宿敌,或是仇人?”
戚寻章回忆了一下,坚定摇头:“茹儿性格一向温婉淑良,应该是不曾的。”
“十几二十年之前呢?也算的。”
“这……”戚寻章眼睑一垂,忽然扬起了眉头。
一侧的戚行野也突然像是想到什么般,蓦地站起身,小声在他耳畔提醒道:“秋娘……?”
戚寻章瞪了他一眼。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上官离不欲打探,只是道:“这就对了。五身鬼携冤气而来,单单掳走了夫人,很有可能是夫人曾经的对头。只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戚行野的神情松懈又绷紧,眸中忧虑不减:“什么?”
“一个最要紧的问题。”上官离一在旁边的石碑上,道:“五身鬼善伪装,多巢穴,很难找到它。阴阳有七日轮回之说,倘若七日之内未能寻到其栖身之地,届时重凝鬼力,那夫人的安危便不好说了。”
戚行野道:“如何去找?”
上官离微微颦蹙,摇了摇头。
非常,非常困难。
“百无一用阴阳师。”戚行野虽不似方才那般冲动,可紧随的眸光也登时暗淡了下来:“喝西北风吧你。”
上官离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微笑:“鬼都进侯府了,您口里积点德吧。”
戚行野咬咬牙:“要你管!”
“先起来处理一下这群人吧。”上官离忍着怒火,低头拨弄了一下自己的褡袋,转身道:“什么破烂世子,出点事就知道哭。”
戚行野闻声刚要回怼,可上官离的背影已经走远了。他扶了扶自己胀痛的脑袋,看着上官离的背影,眸子里像沉了数年的一片深潭突然翻搅起了波澜。
这个倒霉阴阳师!碰到她准没好事!
风水轮流转,方才还坐在席间趾高气昂的显赫贵人们,如今却一个个狼狈不堪地缩在角落里。反倒是刚刚还遭人嘲笑的上官离,如今成了他们眼中的恩人。
上官离把兜里剩余的驱邪净心的符箓一并分给了在场的人,并一一嘱咐过如何使用,跟着几个府兵送走了人,才慢悠悠地回到戚行野旁边,两根手指夹着最后一张符箓递过去:“洗沉,驱邪,净心。”
戚行野看着皱巴巴的符箓,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不要?”上官离刚憋下去的火又有起来的趋势。
“你那破东西能用?”
上官离才不惯着他大小姐脾气,直接收回就要往袋子里揣:“不要拉倒。”
不料戚行野忽然将手一摊,傲慢道:“拿来!”
“呵呵。”上官离没好气地把符箓拍在他的手心:“你脸不疼吗?”
“什么?”戚行野没听懂,皱着眉看她,道:“本世子只是看你实在恳切,给你面子罢了。”
“哟,这会儿倒是硬气。方才也不知是谁在那哭鼻子。”上官离有几分玩味地瞧着他。
“你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小心本世子拔了你的舌头!”戚行野攥紧黄纸,一甩袖:“阴阳小人,你可以走了。”
你世子殿下还是你世子殿下,竟还有闲功夫骂她,牛啊,真牛,脸皮真厚!
上官离一声冷笑,不屑与他争辩,转身便走,边走还边遥遥挥着胳膊,欠兮兮的:“谁稀罕待着一样。再见,大小姐。”
戚行野险些把黄符纸团一团丢她背上。
鬼患又起,邪祟袭击定国侯府一事第二天就在金陵城内发了酵。
“听说没?五身鬼现身,定国侯府遇袭!哎呦,寿宴当日,惨哦!”
“不是说五身鬼是有大怨大仇才会现身,这定国侯是不是……”
“诸位诸位,我听说啊,是侯夫人被掳走了!”
“什么?确有此事?!”
嗯,有。上官离挟了一筷子青椒牛肉,有一搭没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酒楼里的酒客侃天侃地。
“可不是!而且啊,侯爷一早就去找了阴阳寮的大神官,这会儿都急得不行了!”
“这五身鬼这么厉害?还惊动了大神官?”
“嗐,许是关心则乱吧,谁知道侯爵官家的污糟事情?说不清,说不清啊……”
“我还听说,当日寿宴,鬼见愁也在!”
“哦对对对,什么鬼见愁,还不是让侯夫人叫恶鬼掳了去!”
……
吃个饭还能吃到自己的烂瓜,真厉害。不过……
上官离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僵。
阴阳寮。大殷最权威最神秘的阴阳方术机构。
最权威,是它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直接听命于皇帝,至于这最神秘,城中有个笑话是说这的。
朝廷曾有人问大神官:
所在何处?
无处不在。
建制几方?
未计。
有阴阳师几人?
没数。
月销几钱?
不知。
圣上的意思呢?
随他去。
众朝臣:……
就是如此任性,就是如此受宠。离谱之事还远远不止如此。按理说吧,即使只听从帝王差遣调派,不轻易出动。但现如今金陵内外鬼患这么严重,这阴阳寮平日里无事出来替百姓捉捉鬼,也是无妨的吧?
可它偏不。任外面如何流言蜚语,飞短流长,统统无视,跟个空壳公司一样,外界连它的制服都不知道长什么样,皇帝见了都得拍手叫好。
不过也感谢阴阳寮这么多年的不作为。否则上官离这种十八线阴阳师还想有生意做?怕是连西北风都喝不上。
听闻阴阳寮那位大神官裴宿是个十分狠戾的刺头。他那个性格很是古怪,感觉看天下世人皆是一个不顺眼。莫说戚寻章的妻子,就是一品王爷自个儿出了事,只怕那大神官都不愿帮他。
戚寻章敢去找他,也是有几分孤注一掷的意味在里头的。
上官离不得不佩服戚家人的勇气,很是痛快地干了一杯酒,为其浅浅祈个福。
然而三日后,当上官离看见尊贵的世子殿下第三次踏进了百鬼集的大门时,一阵无语。
完了完了,看来是祈福失败,这大小姐又来触她霉头了。
真要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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