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鬼祟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上官离只是吁了口气，移开目光，转而去瞧戚寻章，躬身道：“失礼了。”说罢回身便走，飘扬的发丝随风而动，十分利落干脆。
戚行野见她一不质问，二不陪笑，反倒直接无视了他的刁难，周全礼数后直接离场，不免有些意外。他只觉得被拂了面子，沉声道：“站住。”
上官离依言脚步停却，微微顾首，从背后只能隐隐看见她挺翘的鼻尖。
戚行野靠回椅背：“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上官仙师。”
上官离纹丝不动。
“今有一穷酸神棍，生前坑蒙拐骗，人人喊打，死后曝尸荒野，可会结做厉鬼，戕害他人？”
上官离怎会听不出他话中的调侃之意，却不动怒，依旧维持着背对他的姿势，须臾忽然笑出了声，道：“当然会。”
答案有些出乎意料，戚行野来了兴趣：“何解？”
上官离怎能让他小人得志，起了逗弄之意，回身道：“因为此人生前得百鬼授受，死后必然百鬼夜行，将有意招惹过她的人一并杀了。手沾鲜血，自然会化成厉鬼。”
戚行野最是怕鬼，听闻百鬼并进，邪祟行凶，脸色不由一沉，沉默了。
倒是席间有人轻声批判：“巧言令色。”
也有人道：“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何出此问呀？近来世子撞了什么鬼吗？”
“粗鄙术士……”
不论好坏，上官离只当耳旁风，统统无视。反而是人群中一直有一道很是灼人的目光，似要将她烧穿了一般。不是戚行野，也不是其他什么人。倒像是……她余光一扫，倒像是什么女子，也不知何来的这么大恶意。
她并未多想，转而道：“不过世子放心，侯爷勇武，天子脚下。您得世家焚香庇佑，又对鬼怪退避三舍，只要生前安分守己，不行小人之事，自然不会有事的。”上官离微微一笑，话语中隐有威胁之意。
不过各中的剑驽拔张多数人是听不出来的，包括那位定国侯，他甚至还抚膺赞扬道：“不错，虽是阴阳师，但话语倒是中肯。行野啊，男子自当襟怀坦白，光明磊落，如若俯仰无愧，又何惧鬼神啊？哈哈哈哈哈。”
戚行野听了这话，脸色是青一块白一块，十分精彩。
“正是如此。”上官离也不看戚行野，颔首道：“诸位尽兴，小人先告辞了。”
说罢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正堂，行云流水，不带半片尘埃。徒留一众所谓权贵坐在席间面面相觑。
戚行野五指微蜷，目光紧紧追过去，眉间拧出一道“川”字。
只见下一刻，这位显赫的世子殿下突然抬起了他矜贵的屁股，低声向戚寻章说了句什么，随后竟也收襟下堂，带着一脸怒容直直追了出去！
所过之处，掀起的不止脚下轻风，更是人群的一片骚乱。
有女眷的目光紧随着戚行野离去的脚步，窃窃私语，似疑似妒。
看着戚行野离开的背影，蒋文殊不屑偏头，柳明召摇扇不语。
上官离只觉得荒唐。
好歹是一方该有气度美名的堂堂世子，生在侯爵世家，日日耳濡目染，怎的心眼这么小，因为一件小事，对她又是刁难又是羞辱，这心胸遑论有沟有壑，怕是连一粒灰埃都装不下吧！
正当此时，忽然身后一串脚步声仓促而来，上官离甫一回首，就撞见戚行野那张隐有怨怼的怒容：“上官离！”
上官离心中虽有气，但到底理智尚存：“世子殿下。”
戚行野紧紧跟上，矜傲如他，哪肯落了下风：“你把方才的话再给本世子说一遍！”
上官离知他年岁小，又傲气，受不得半分委屈，此时此刻只想跑路，哪里愿意接他的话茬：“好话不说二遍，世子殿下请回吧。”
戚行野道：“小人，你说是不说？！”
小人？上官离心道自己还没骂，这人反倒先跳了脚，一时之间对这厚脸皮的敬佩之意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难为世子大费周章追上来只为羞辱我两句，谢谢谢谢，我从不知自己的面子这么大。”
戚行野一扬眉，傲道：“少啰嗦。本世子可不是来追你，只是还有一事未交代！”
上官离暗暗吐槽：事真多！
戚行野接着说：“可否请上官仙师不要向无良邸报贩卖本世子的隐私？”
上官离蹙起眉头，静静看着他，心中又是一阵火起，忍耐道：“我没有。”
“那城中何以来得这么多风言风语？”戚行野表情也不佳。
上官离道：“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戚行野紧锁的眉头倏然舒展开，牵起嘴角，戏谑一笑：“自欺欺人。”
“世子殿下，若说风言风语，我百鬼集受的明刀暗枪也不遑多让。小人只是个平平黎庶，只想养家糊口，只因为世子昏倒一事才被卷入风波，您岂非不知？”
戚行野再次被怼，更是气恼，也不耐同她回嘴，干脆单刀直入道：“去澄清。”
上官离不解：“什么？”
“不论如何，本世子终归颜面受损，你推脱不得。限你三日之内澄清此事，本世子便不再追究。”
上官离看着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只觉得不可理喻。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戚行野箭步上前，挡住她的去路，咬牙道：“上官离，你不要不识好歹。”
此话一出，上官离一腔汩汩气血终于按耐不住，骤然间，爆发了：“怎么？莫非堂堂定国侯世子也要弄权仗势，威逼我一个小小庶民吗？”
戚行野也是气急，怒目道：“岂非不可？”
“莫非不是世子先派人造谣生事的吗？我不过只是陈述事实，维护自身利益。你却再三辩驳威胁，颠倒是非！”上官离气血上涌，义愤填膺：“这就是定国侯府的气度？！小人真是大开眼界！”
“你！”
“要澄清也可以。”上官离双手一环，微微抬起下巴：“还请世子殿下隔日亲送银钱百两至我府上，否则一切免谈！”
百两银钱与出门抢劫有何二般？
戚行野向来养尊处优，受尽阿谀奉承，哪里受过这种屈辱，一时间青筋贲张，瞋目切齿：“上官离！你别后悔。”
左右不过是仗势欺人那套，上官离早有预料，若是平时她倒也愿意俯首低眉换一时顺遂，可这戚行野实在蛮横无理，跟个高门府第娇惯出来的恶毒大小姐似的，她只消想到这张脸上露出那种贱兮兮的笑，就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天大地大，左不过离开金陵便是！
“无耻小人，两面三刀，你尽管使尽手段，老娘奉陪到底！”说罢扬袖一甩，威势逼人：“好狗不挡道！”
戚行野被这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直接整愣住了。
堪堪回神，欲要回怼，猝然内堂传来一声轰然巨响，连脚下的石板路都跟着颤动了两下。二人皆是一惊，未待有所动作，那边密集嘈杂的尖叫之声已是惊心动魄地直直入耳。
“那是什么东西？！！”
“鬼！鬼来了！”
“啊啊啊啊救命！”
是鬼祟。
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眸中都有震惊之意，而后双双都有些嫌弃地挪开目光。
先抬脚的是戚行野。他压着怒火瞧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反而发尾一扫，义无反顾地冲了回去。
上官离见他竟然回去了，略一抬手，很是轻微地唤了一声：“喂，你不是怕——”鬼吗……？
然而还没说出口，戚行野早已没了影。
上官离撇撇嘴，暗道没劲。她抬头看着那边正堂上空聚在一起的一团阴冷煞气，扭头刚想走，脚下却仿佛灌了铅水，倏然顿住了。
只一瞬。她听着那边尖利扎耳的惊叫，有几分认命地转过身。人命关天，纵使心头万分不悦，却也毅然提步，跟随而去。
她掏出怀里随身的符箓，忿忿道：“便宜你了！”
侯府厅堂已是乱作一团。
阴云蔽光，迷朦叆叇。府内煞气极重极烈，不知是何方邪祟，召唤出无数帮手，在侯府上下肆意翻飞。连带着她的罗盘都承接不下，指针摇摆不定，拼命晃动。
上官离方一入场起手，黄纸未下，就险被鬼祟掀翻。
周遭宾客正在惶恐之中，乍一见上官离去而折返，立时像寻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或爬或跪地围拢过来。只余戚寻章带着几个轻甲府兵还在挥剑抵挡。
上官离符箓一拍，逼退一排邪祟，见众人聚拢，施展不开，只得吼道：“全都退到房中去！不要在厅中逗留！”
众人听闻忙不迭地携幼带妇地动作起来，只不过邪祟围剿之下，依旧序乱无章，你推我搡。
上官离且战且退，对付这些小邪祟倒也无妨，只不过她深谙还有一团更大的东西尚在蛰伏，如若突然袭来，这群人定会有伤亡。
果不其然，几番搏斗下，忽然起了邪风。
上官离定睛一瞧，直接庭前莲花池中忽然水流倒转，煞气勃勃。
落水鬼？
未待她更细观察，只见池中之水忽然暴涨，掀起一道极为反常的水柱。直冲着岸边人裹挟而去。
“快躲开！”她一个健步直上拉过岸边的人，另一只手拍出一道符箓，将那邪祟生生逼退。
孰料这边刚刚化险为夷，东头一棵银杏树下突然又起骚乱，只见参天巨树的根/茎倏然疯狂蠕动，地裂凹陷，破土而出，张牙舞爪地困囿住了一个雍容妇人，直直往土地里拖去。众人只求自保，退避三舍，上官离远在莲池，更是救助不及。
那妇人还不待喊出一声救命，就被包裹缠绕着拖进了深渊里。地裂在霎那间恢复原状，平整如初，侯府里的尖叫一声盖过一声，刺耳无比。
不，不！不是落水鬼！
上官离眼睛瞪大，看着瞬间恢复平整的土地，神情呆滞。
金陵物宝天华，又在天子脚下，怎么会出现如此罕见的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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