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医院

医院里人来人往，林柚好不容易挂完号，一抬眼连个能坐的空位都没有。

        她脑袋昏昏的，难受极了，只好先走到一块人还算少的地方站着。

        只是，林柚不知道是不是她发烧烧糊涂了，还是眼睛花了，她恍惚间看见不远处有一个男子牵着一位五六岁的小女孩，男子身形很高，只是微微驼着背，发型和气质都像极了祁哥。

        女孩左手被牵着，右手拿着一个玩具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在原地不走了。

        男子见状，蹲下身体与女孩平视，与女孩柔声沟通。而他的驼背在此刻看来终于不再突兀。

        隔着来去匆匆的路人，林柚试探性地喊道：“祁哥？”

        男子似有所感，朝声源的方向回过头来——

        果真是祁哥。

        女孩仍是低头看着手中的玩具，对外界的一切都不做反应。祁泽峰缓缓站起，隔着不远的距离，与林柚遥遥相望。

        医院人声喧嚣，然而在这一刻，林柚的心跳再一次盖过了所有的杂音，就连昏昏沉沉的脑袋在此刻也有了一丝清明。

        这一次，是林柚慢慢向祁泽峰走近。

        “好巧啊祁哥。”林柚有气无力地笑道。

        “你生病了吗？”祁泽峰蹙眉问道。

        “嗯，有点发烧，还在等叫号。”林柚的声音闷闷的，大概还有点鼻塞。

        但是她还是努力装作轻快的样子问道：“对了祁哥，还没有问这个小女孩是谁呢。”

        祁泽峰低头看向女孩，柔声道：“她叫小月，是我的妹妹。她……她有自闭症，我带她来复查。”说出最后一句话时，祁泽峰无意间流出的忧伤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但是林柚准确地捕捉到了。

        “小月啊，是月亮的月吗？”林柚问。她想到了祁哥的微信头像——一轮月亮。

        “对。”

        林柚看向小月，忽然蹲了下来，笑着对小月说：“小月你好，我是你哥哥的朋友，我叫林柚，林是树林的林，柚是柚子的柚。”

        小月什么反应也没有，仍然抓着手中的玩具不言不语。

        “抱歉，小月她的病就是这样，并不是故意不理人的。”祁泽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柚抬头朝他笑笑表示并不在意。她其实有了解一点自闭症的常识，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得到回应。

        正当她准备起身时，终于，发烧再次压垮了她幸存的清明意识，整个世界再次开始旋转，她控制不住地便要往后倒去——

        一双结实的臂弯揽住了她的肩。

        林柚睁眼，她看见祁哥的脸就近在眼前，他满是担忧的眼神深深映入林柚的脑海之中，然后，开始晃动，他的头发，他的五官，都随着她的世界开始左右晃动。

        祁哥将她扶到一处空位坐下，林柚感觉整个人像是被甩在了迪斯科转盘上一样。

        “你还好吗？”祁泽峰问道。

        林柚愣愣地点头。

        “你烧得这么严重，怎么不找个人陪你来看病。”祁泽峰语气严肃道。

        林柚闻言傻笑道：“我又不是小孩了，干嘛要别人陪我。”说完，林柚才想起来现在的情况，连忙对祁泽峰说道：“你不是说小月要去复诊吗？你快去快去，别管我了。”

        说着，她还上手推着祁泽峰，想要将他往电梯方向推，只是她生病了，力气小得跟猫似的，根本推不动。

        小月仍然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玩着玩具车。

        祁泽峰蹙眉看向坐在椅子上因为发烧而傻乎乎的林柚，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可他又看向一旁安静的小月，最终只是认真叮嘱道：“那你记清楚你的号，你是31号，听到就进去看病，看完病去开药然后打车回家，平安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知道啦知道啦，你怎么跟我妈一样。”林柚下意识吐槽道，“你快带小月去复诊吧！”

        她看起来傻乎乎的，正用力地挥手与他道别。

        祁泽峰牵着小月走向电梯，只是他走着走着，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座位——林柚看起来没精打采的，可一发现他回头看她，立马又笑着和他挥手，真是……傻极了。

        等祁泽峰带小月复诊完，取完药，手机也没响起来自林柚的提示音。

        他有些担心林柚，几次打开聊天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想问她身体怎么样了，回到家了吗，药吃了没有……可是他打了一次又一次，措辞删减修改无数次，却怎么也发不出去。

        他该以什么身份如此关心，仅仅只是多年前的同学吗？可如果只是普通同学，他过多的关心就显得越界了。

        也许他有一颗想要越界的心，可是……他并没有随意招惹的资格。

        终于，他将手机锁屏，不再翻看。

        林柚回到家中，吃了药便沉沉睡去，一直到晚上芊芊回家的声响才将她吵醒。

        一觉醒来，林柚整个人便被发狂的饿意占据，赶紧点了份米粥外卖。等肚子填饱了，精神舒爽了，林柚这才想起一件被遗忘的事情——她还没给祁哥报平安。

        林柚掏出手机，点开了祁泽峰的聊天框。

        聊天框内的消息还停留在上次她解释完大冒险，对方最后回了一句轻飘飘的“没关系”。

        他们之间的交集如此平淡，甚至不需要滑动手指就可以将所有的交流一览无余。

        她此刻再看向头像处那轮明月，再联想到小月，心里又有了别样的滋味。

        林柚很快回过神来，开始回消息：

        柚子：祁哥，我已经到家了，抱歉没及时回你消息，我刚刚一回家就先睡了一觉，醒来吃了点东西才想起来报平安，sorry(o﹏o)

        对方回复得很快，几乎是秒回：

        祁泽峰：没关系，到家了就好。现在感觉好多了吗？

        柚子：嗯嗯！感觉好多啦！谢谢祁哥的关心！

        对话告一段落，似乎谁都没有话想说了。

        但其实林柚还有想问的问题，只是她在犹豫。

        对话框里，输了又删，删了又打，内心里那种想要探究的念头太过浓烈，使得林柚最终仍是点下了发送键——

        柚子：祁哥，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他过得还好吗？

        林柚记得初中时的祁哥，学习成绩优异，是老师们的宠儿，他的运动细胞也很不错，篮球打得很好，班上的男生都爱找他玩，又因为长相俊朗，性格开朗，班上的女生也都爱围着他转，全班几乎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可是后来呢？

        芊芊说，高二时的他已经变成了班上的一个透明人，不爱说话，成绩也平平，连老师都不会记得他。

        林柚记得，高中时她偶尔会在校园里碰见祁哥，他开始驼着背，总是面无表情地独自走在校园中，只有当她和他打招呼时，他才会暂时褪去那种阴霾，朝她微笑，仿佛又回到了初中时的他。只是，似乎从那时起，祁哥的眼神中便已经有了她看不懂的复杂感，可是当年的她并没有细究。

        而在今天见到小月之后，林柚再回想起多年以前祁哥眼神中的复杂情绪时，她似乎懂了，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可她就是抓到了边。

        消息发出去了很久，对方却迟迟没回消息。

        是她越界了，林柚想。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也太侵犯内心，也许无声已经是最好的回复。

        记忆开始倒带——

        ……

        阳光透过桂树叶，洒落在校园的石子路上。

        树影斑驳，鸟鸣清脆，课铃音响。

        林柚来得早，班上的人并不多，但四面八方的学生渐渐涌入教学楼，带来欢闹声。

        林柚呆呆地透过走廊的窗户看向楼下，匆匆入楼的白色校服一个个划过眼前。

        桂花的清香沁在鼻尖，整个午间显得温馨又青春。

        忽然，余光瞥见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

        高挑清瘦的身形穿着白色的校服背着黑色的书包，头发剃得清爽，阳光从他的头顶投下，竖短的黑发挡不住他的面庞，金黄的光照进了他漆黑深沉的眼眸，却没有添加一丝暖意。

        “林柚，你站在这里干嘛呀？”身后，一双手搭上了她的肩，惊得林柚匆忙转头。

        原来是芊芊。

        “等下放学一起吃饭吗？”

        “好啊。”

        楼下，祁泽峰即将走进教学楼，忽有所感，抬头望向二楼，却只看见了一缕快速闪过的黑发。

        初中毕业后，林柚没再见到祁泽峰，虽然他们同校却不在一个楼层，直到升到高二，林柚和祁泽峰变成了隔壁班。

        她偶尔会在走廊见到祁泽峰的身影，他总是低着头看路，默默走进教室，或是走下阶梯。像是一颗孤独又黯淡的流星，从周遭掠过。

        这样的祁泽峰让她感到陌生与疏离，碰巧看见，她也只是匆匆一瞥，没等对方注意到她的视线，便移开了目光。

        直到那一天。

        “柚柚，帮我把作业送到办公室吧。”同桌是数学课代表，她困兮兮地将一大叠作业推到林柚的面前，“我想趴着睡会儿。”

        “好，你好好睡，等老师来了我再叫你。”林柚柔声道。

        数学作业垒起来直接从林柚的肚脐眼漫到了胸前。

        林柚将手挤入最底层作业，手一施力便抱了起来。说沉也没有很沉，况且去办公室的路也不长，只是林柚昨天体育课上打排球打得手疼，一时间抬作业的手有些抖。

        当她搬着作业从教室后门走出去时，不小心撞到了门墙，身子歪了一下，手一失力——

        啪叽！

        最上面的十几本作业直接滑倒在了地面上，散落成一地纸海。

        真倒霉！

        林柚闹心地蹲下，把作业垫在右膝盖上，右手扶着作业，低头用左手捡起散落的本子。

        忽然，一双白净瘦长的手进入视野，帮她捡起了地上的作业。

        林柚顺着那只手臂抬头，看见了祁泽峰的脸。

        和初中时的青涩比，现在的他已经褪去了脸颊的婴儿肥，轮廓显得更加锋利明晰。

        林柚一时有些呆愣，周围的空气像生锈了一般青涩僵硬，难以转动。

        直到祁泽峰将掉落的十几本作业又垒回了林柚怀中，她才回过神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站起。

        “谢谢祁哥。”

        这是一年多来他们第一次打招呼。

        一种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蔓延在两人之间。

        他眼尾弯弯，眼睛里似乎倒影了走廊外的日光，看向她的目光明亮。

        “小心点。”他的语气柔和又绅士，让人感到如沐春风。

        林柚讷讷点头，用力拥着作业本走向走廊另一头的办公室。

        那时，他的背还是笔直的。

        后来，秋风卷落叶，时光匆匆逝，她偶尔瞥见，却常常注意，他的背一点一点弯了下去，彻底变得陌生与冷清。他总是注视着地面走路，像是刻意避开人与人之间的打招呼，旁侧看去，他那四十五度斜向下的目光中，有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似忧郁，似深沉，一言两语描述不清，却偏偏是这样难懂的眼眸，不知不觉中将她卷了进去。

        她常常在他看不见她的角落，将余光偏向他，用悄咪咪的目光抛掷在他身上，却又不让人发现。

        她觉得，在他的头顶仿佛架起了一朵乌云，将他周遭的光彩黯淡。

        有时，她会一时兴起，刻意大幅度，热情地向他挥手打招呼，仿佛这样做就可以短暂地将那朵乌云驱散。

        在这时，祁泽峰往往会回以一个微笑，除去他眼神中的复杂情绪，嘴角扬起的弧度与眼睛的弯角，似乎都与过去一样。

        但林柚知道，这些都是短暂的假象，祁哥给她的感觉早已与曾经的形象走在了两个岔路口。

        只是当时的她，并没有深究。

        他们就如两条平行线，除了偶尔见面打个招呼，再无交集。

        直到——

        现在。

        两条平行线，突然被冥冥中的一双大手拢向彼此，连同她的心，也开始莫名被对方所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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