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话 温泉
“你是说，他们带着证物，去江南做生意了。”
男人横眉，冷眼看着殿下跪立之人。
不等男人继续诘问，沐虞急忙赔笑道：“做生意当然是对旁人讲的，主子聪明盖世，自然知道他们定是为了躲避官兵才去了南边。”
龙椅上威严慑人的男人听闻此言，不满的神色才有所缓和，继而将手腕翻转微微一抬，示意殿下之人起身。沐虞见了，二话不说就站了起来，下意识拍了拍膝盖，似要拍去上面的灰。然而回过神，却又对上男人狠戾的眉眼。
皇帝刚刚才在心中原谅了沐虞，眼下看到沐虞没事一般在自己面前拍膝盖上的灰，不免想起方才那臣子状告带刀侍卫之事，心中升起无明业火，冷声道：
“朕的殿堂脏么……”
“啊？”
沐虞不解。
他刚才的举动不过是下意识的习惯性动作，因为成日里在人屋顶上久蹲久坐，裤腿上不免要染上些灰土。沐虞知道男人不喜欢自己脏兮兮的站到他面前，因而每每起身都会拍拍身上的灰，这早已成了一种习惯。
当他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时，先是一怔，心中微微慌乱了一阵，而后灵机一动，谄媚般对殿上的男人赔笑道：
“不是，怎么会呢~主子误会了，小的是因为最近跑动得多，跪久了便会膝盖疼，刚刚才拍拍膝盖缓解缓解，并没有说主子您这里不干净的意思。”
殿上的男人冷哼一声，最终倒没有怪罪于他，也没再听他辩解，而是将前几日吩咐之事提到面上来。
“前几日前差你去查私盐的事，你却跑到秦府去替他们办差，如今这私盐之事查得如何了？”
一番话掷地有声，在偌大的殿堂中回响，沐虞张了张嘴，半晌也回答不出什么，只得盯着男人讪讪笑着。
“朕再问你，若说你生性放荡不羁，耽误了公事，朕不怪罪于你。可私盐一案你放着不查，却去帮那萧诚窃取证物，你究竟是朕的人，还是那萧家小儿的人。”
男人脸上的神色没有明显的变化，但字里行间却处处显露杀意，沐虞听得背脊有些发毛，强颜欢笑道：
“主子，小的自然是您的人，只是……”
“沐虞听令。”
不等沐虞辩解，男人垂眸冷眼看着他，淡淡道。
不知男人又突然要做什么，沐虞将嘴边的话放了放咽了回去，而后拱手俯身。
“主子。”
“朕命你前去江南，将萧诚秦云深二人，连同证物一并带回宫中听候发落，即刻启程！”
男人神情严肃。
“是！”
沐虞没过脑子便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反应过来后眨了眨眼，抬头看向皇帝，轻声道：
“诶不是，主子，那私盐的事……”
“朕已差暗卫统领前去探查此事，你不必多虑，做好本职工作便是。”
“是！”
……
一方似是荒芜已久院落中，氤氲起朦胧的雾气，潮湿的热气迎面扑上了院落边上的木栅栏，化作晶莹剔透大小不一的水珠，散布在上头。偶有水珠粘连到边上的水珠，便一并从木栅栏上滚落下来，掉落在草丛中，徒留一道暧昧的水痕于暗色的木板上。
过了木栅栏，透过浓浓雾气往里瞧，却隐约可见一方不大的泉池。这泉池虽算不上大，却也至少能站进十来个人，眼下这浓浓雾气便是从池边缓缓升起，交杂在空中，晕开一片温热的水汽。
再走近些，便可瞧见池边上隔了老远趴着两名男子，一位较为年长，一位较为年幼。年长者看样貌该是二三十的年纪，面容端正，五官分明。年幼者则生得清秀白皙，毫无攻击性的五官点缀在透亮的面庞上，构成了我见犹怜的俊俏长相。
温热的泉水不深不浅，刚好漫过男人的腹上，少年的胸前，泉池中两人趴在岸边，虽隔着一段距离，却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看着关系应该不错。
“父亲之前总说有空会带我去汤池沐浴，却总因公事繁忙耽搁了，不想如今却有幸在江南遇到一方汤池，真是难得。”
少年趴在岸边，下巴枕着双臂，轻声道。
热气氤氲过少年的面庞，少年的眸中似也染上了一层水雾，在雾气中看着亮莹莹的，很是喜人。
“你喜欢便好。”
那一头，男子的声音从弥漫的雾气中模模糊糊传来，却能听出几分温柔。
“要购得一处带有汤池的院落，公子当年怕是画了不少银两吧？”
萧诚侧了侧头，看向雾气中模糊难辨的人影。
那人隐在白雾背后，似乎也正看向自己这边，却看不太清楚他面上是怎样的神情。
“不瞒你说，这院落是家父当年传给我的，我一分钱没花。”
男人的言语中透露出些许得意。
“这汤池原本也没有的，有一日我差人在这打井，想着以后方便取水，不想底下却突然涌出了滚烫的白水来，我瞧着这水热得冒烟，不同寻常，便找了这一带一个博学的先生来看了看。那先生告诉我这地下来的热水可是宝贝，虽说是不能喝，但偶尔沐浴其中对身子是有百般益处的。”
“确是如此。”
萧诚早年在书上也曾看过有关汤池温泉的各种详细介绍，有医书曾云，沐浴这温泉，能够舒缓心神不宁、腰膝疼痛等症，还有的说，沐浴温泉，能疗养心脉，预防疟疾，甚至能减缓人身上的伤痛。
“刚刚我差那镖客去买吃食，本想着就让他们帮我换换药，而后又想，还是沐浴后再换药的好，免得这药沾着伤口，被水汽一蒸，怕会泡出恶疮来。我刚想趁着这段时间去沐浴一番，忽然想起边上这处带了温泉的别院，便喊你一起过来了。正好你这几日被那证物之事扰得夜不能寐，泡泡着热汤或许能有所缓解。”
秦云深说道，眼睛不自觉盯着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少年身影。
方才担心萧诚放不下面子，他便先入了池子，自觉靠到最里边来，与萧诚分隔了有三四米远。这样一来，在雾气的掩映下，萧诚便不用担心与男人赤裸着身子坦诚相待，也不用担心男人有什么逾越的举措。
毕竟隔着这浓浓白雾，他秦云深就算有那贼心，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可他终究是高估了这池子的距离，虽有白雾遮掩，但微风吹过时，少年精致而顺滑的腰身便隐约可见。这层水雾反倒为其增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撩拨得秦云深难以自持，总忍不住多看两眼。
雾气中，少年的背部洁白而柔和，白如面，顺如绸，勾得秦云深呼吸有些紊乱，一时间也不知是因为热气熏得胸闷，或是少年的身姿过于诱人。
男人眼神闪烁，眼底发热，喉结滚动。
一旁的萧诚自然不知秦云深正在三四米开外盯着自己的背部出神，仍旧趴在岸边，阖着湿润的双眸，惬意地享受着温热的泉水。
泉水包裹着自己，犹如母亲的襁褓，令人安心而欢愉。
在温热的白水中浸泡了一段时间，阖着眼的萧诚隐约听到院子那头的传来镖客的叫喊，似乎是被差出去的那人带了吃食回来，正在院中喊他们二人前去用膳。
“公子，那个镖客好像回来了，我先上去穿衣。”
萧诚回过头，对那头的秦云深说道。
清风吹开薄雾，少年回首，那双清澈的眸子顿时灼了秦云深的眼，秦云深回过神，讷讷低下头，说了声好。
“公子您也起来吧，先擦擦身子把亵裤穿了，我一会去帮您把那疗伤的药拿来，顺便帮您换了药，一会就不用再麻烦他们了。”
少年声音轻柔，宛若方才吹来的阵阵轻风。
萧诚摸着石子上了岸，在白雾中走得远了些，很快擦好了身子，穿上了衣物，走出这处院落，消失在秦云深视野中。
秦云深望着萧诚离去那处，怔了一会，而后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愤愤叹了口气。
这算什么，偷窥？
他本倒不觉得窥看喜欢的人是多么可耻的事，可万一被萧诚察觉了……
他闷闷叹了口气，便也从水中起来。
男人起身时带起了不少水花，砸回池中泠泠作响。
当他擦好身子刚穿上亵裤，萧诚已取了药，又从外面进来了。
“公子可好了？”
少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秦云深回头，隐约看到少年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方才自己凝视的那处。
“……好了”
他的声音有些发哑。
萧诚没有察觉任何异样，便端着那药膏朝着男人的方向行去。薄雾中，男人的身形愈发清晰，直至近在眼前，可却不知为何，秦云深没有转过身来，而是冷冷地背对着自己。
萧诚未曾开口，便看到了男人身后那条狰狞而扭曲的刀伤。
这伤处结了赤红色的痂，不知本是如此，还是浸了热水，伤口处轻轻浮肿起来，有些泛红。
这伤若是在自己身上，定会很疼。
萧诚想着，不自觉皱了眉。
见男人背对着自己不言不语，萧诚也没有多作留意，只是掏出那药膏，拧开盖子，用手抠挖了一块，便小心往男人背上抹。
“要是疼了，公子就说，萧诚怕自己下手没个轻重……”
萧诚将那药膏抹上男人背的瞬间，感受到眼前之人身躯一颤，却不吭一声，只是任他抹开那药物。
“我我再轻点。”
萧诚皱了皱眉，轻声道。
眼前的伤痕宛若平原上隆起的赤色山脉，沟壑纵横，起伏不定。每往下挪移一寸，萧诚心便更沉重一分。
这触目惊心的伤，是因自己而留下的。
他对男人有感激，有愧疚，但面对着男人壮实而狰狞的背部，却不知如何开口，便只能埋头抠挖着手中的药膏，一点一点，覆上那骇人的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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