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话 借人手
天边的昏沉中透出一丝光亮，远山处方被初晓照拂，秦云深便唤醒了萧诚，与一干镖客匆忙上路，前往江南。
昨夜那杀手前来夺取二人性命未成，其幕后之人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们得赶在下一次刺杀之前，抵达江南，否则就以现在的人手，恐怕抵挡不住下一次突袭。
“昨夜没睡好吧？”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车里，秦云深侧了侧头，窥探萧诚的脸色，低声问道。
少年方被唤醒，匆忙洗漱更换了衣物，就上了马车，此时眼下挂着明晃晃的黑眼圈，与那冠玉般的面庞格格不入，显然是昨夜受了惊吓，没有休息好。
他抬眼看了看秦云深，轻轻一叹，而后摇了摇头。
“没怎么睡着……”
少年的声音中也夹杂着几分疲惫之意。
“到了江南，再好好休息。”
秦云深听罢，似是心疼，轻轻抚上了少年的手，而后温柔地拍了拍。
昨夜两人虽受了伤，但好在都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及筋骨，便对赶路没有多大影响。镖客们给上的药也是镖行中惯用的药，效果奇好，就这一夜，男人背后的伤处已经隐隐发痒，若不牵扯到，也不那么疼了。
秦云深刚想开口问萧诚肩上的伤势如何了，却不想萧诚突然低声开口说道：
“我在想，陷害家父之人，会不会是朝堂中人。”
少年微微垂着头，但脸上的神情有几分严肃。
“怎么说？”
秦云深听少年这么说，便把嘴边的关心咽了回去。
“公子也说，那人定是知道了我们的行踪，才立即派杀手追来。”萧诚皱眉沉声道，“观察我们行踪的人不可能长期蛰伏在秦府附近，那样太过于徒劳，他们定是这段时间才临时做的安排。日前沐虞被带回宫中，便是因为朝廷的眼线才暴露落网。沐虞回宫前来过秦府，那些人看在眼里，定会对我的举动严加探查。若派人前来刺杀我们的人与这批朝堂的人没有关系，为什么会恰巧在这段时间于秦府安插眼线，观察我的动向？
“还有，如果这人与朝廷都在观察我的动向，那这人能够快于朝廷先赶来行刺，说明这人与那些眼线有着直接关系，且派出人手比朝廷要方便，否则以当今天子的行事风格，他们不可能赶在朝廷前面追上我们。”
萧诚自顾自分析了一番，期间频频抬眼，窥看男人的反应。
秦云深凝神皱眉，缓缓道：
“所以这人一来消息通达，二来则有派遣人手上的便宜之处，怎么说，都应该是朝中人有些权势的人。”
“是。”
萧诚坐直了身子，正色道。
“而且有这般资源，怕不是什么芝麻小官。”
“到底是官家子弟……”
秦云深突然感慨一般，轻笑了一声：“昨天还说你糊涂，这官场上的事，恐怕还是你知道的多。”
“公子莫要取笑于我……”
萧诚脸上有几分愠色，但嗔怪之意占多。只见他轻轻叹了口气，随后掀开车帘朝窗外看去。
车外的山林，与昨日的景致差的不多，分明已到了南边，但空气中的沉闷与焦躁依旧久久不散。
恼人的春末。
少年的脸上浮现出些许担忧。
他们此行赶往江南，路上竟就遭遇了刺杀，恐怕到时就算在江南落了脚，一时半会也没法安生。
派人前来行凶之人是抱着让他们命陨的决心，因而一次行刺不成，这人定还会发起下一次刺杀，直到得手。而在此期间，朝廷的海捕公文也不知是否会立刻下发到江南，若真的被朝廷的兵卒追到了江南，要防着这边，又要防着那边，他们二人恐怕就要过上东躲西藏的日子了。
萧诚微微侧目，偷偷瞥了一眼正在看江南舆图的秦云深。
男人正垂着首，仔细端详着手中的舆图，时不时还用手描绘着路线，十分投入，脸上竟看不出一丝惊怕的神色。
要是公子不管自己，任自己随着命运飘摇于世，他在皇城中，定还过着与往常一般衣食不愁，优哉游哉的商贾生活罢？
萧诚想起了秦府，想起了秦府前院的那棵老树，想起它纷纷洒落的黄叶，想起被黄叶遮掩的青石板凳。
多好。
马车依旧颠簸着，路旁的树枝叶婆娑，一棵一棵从眼前晃过。半晌，少年从记忆中惶惶回过神，看向窗外，暗自又轻轻叹了口气。
……
柳府中，一名家丁从府门口急匆匆往正堂赶，穿过了阔大无比的前院，踏入一处半掩的小门，这才到了正堂。
正堂中，一位耄耋老人正悠闲地坐在交椅上，用毛刷轻轻刷过手中的玉石摆件。毛刷所经之细微处，皆漾起薄薄一层轻灰，在空中弥散而去。
老人看着手下的玉石摆件，神色自若，好似世上再没有什么能令他烦心一般。
老人的边上，站着一名侍卫，这侍卫五官端正而神色肃穆，身姿颀长而利落矫健，一看便是个久经沙场的练家子。
侍卫见了那家丁手持书信急急忙忙小跑进来，眉关紧锁，上前一步拦住了他。家丁见状，看了看沉迷于清理摆件的老人，又看了看侍卫，而后毕恭毕敬双手将那封信呈给了侍卫，对老人道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那侍卫拿了信，翻来覆去检查了一番，举至面前眯眼轻嗅，似是没察觉出什么异样，这才神色严肃地站回老人身边，双手呈信，俯身低声道：
“主子，贾侯爷来的信。”
那老人听罢，唔了一声，声音沧桑，却没有抬头，只是依旧端详着那摆件。
“不够好……得再雕琢雕琢……”
老人自言自语着，似乎对那摆件有了什么不满之处，缓缓摇了摇头。
那摆件雕刻的是一只玉凤凰。这玉凤凰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雕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可那老人用手摩挲着这玉凤凰的尾翼，自顾自端详了半天，叹了口气，把它推得远了些。
老人不再摆弄那凤凰摆件，便不经意般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侍卫，又唔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拆开看看吧。”
“是。”
这侍卫举着信举了良久，得了自家老主人的命令，没有半句怨言便将信小心拆开，从里头取出写满字的信纸来，快速浏览了一番，又将那信纸小心塞回信封中，拱手俯身道：
“贾侯爷说，他上次差了一名杀手去刺杀萧诚二人，不料半途冲出数十个救护之人，救下了萧诚二人。”
“唔，蠢到家了。”老人神色如常道，“还有呢？”
“他在信里说，他打算重新派人过去，但萧诚他们今日应该就能抵达江南了，他担心萧诚在江南那边有照应，所以……想问您借点人手。”
“借点人手？……嗬，借点人手。”
老人家不满地啧了一声，摇了摇头：
“这东西自己不知道多雇几个杀手过去——找我借人手，嗬。”
“主子，他在信里说，不知道萧诚他们在江南会有多少人接应，他手上私养的武夫少，去雇杀手又不知雇多少才够，且近年杀手出价越来越贵，他说消耗不起。”
那侍卫老老实实按着信中的内容回复柳宰辅，见着老人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侍卫拱手道：
“主子，我看这贾侯可能实在没办法，要不我带人去帮他一帮，事成之后，您在襄王面前便多了一桩功劳，您说是吧？”
那老人听了侍卫的话，眯着眼侧头端详了他一番，而后质疑一般哑声道：
“你？”
“是，小的愿为主子分忧。”
那侍卫毕恭毕敬弓着身拱手，看着十分忠诚。不想柳宰辅听罢笑了一声，笑音沙哑。
“没想到你也蠢。”
那侍卫听罢，惶惶直了身子，挠了挠头，想不明白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让自家主子嫌弃了。
柳宰辅斜着瞥了他一眼，随后无奈般招了招手唤他走近。那侍卫见状急忙凑上前去，俯下身来，听老人教诲。
“好小子，想想，贾侯他会没钱？”
老人睥睨着俯身倾耳的侍卫，缓缓点头说罢，看着侍卫幡然醒悟的状貌，又摇了摇头哑声道：
“他这是想拖老夫下水呢。”
不等侍卫称是，柳宰辅突然沉了脸道：
“你小子要真的去了，到时被别人察觉了是老夫派你去的，再回禀给当今圣上——届时怀疑老夫诬陷萧公又杀人灭口事小，连累了襄王殿下宏图霸业才是事大，你知道什么。”
“是，是是，小的愚钝，主子英明。”
那侍卫听罢，才明白其中道理，急忙俯身认错。
只见老人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又没事般将桌上的玉凤凰移到眼前，左右端详起来。
瞧着自家主子不再教训自己，那侍卫看了看老人的神色，见他脸上没有怒意，便试探道：
“那小的，是否找人去回复贾侯爷，就说咱拨不出人手，让他自己看着办？”
那老人听了，手上的动作滞了滞，而后无所谓般沙哑道：“他不是说没钱么，去取些钱给他，就说让他多请些杀手，这次若又行刺不成，老夫再拨钱给他。”
“是。”
那侍卫得了令，应下后转身要走，走到厅门，又被老人缓缓叫住。
“对了，顺便让他哪天带着商道上的账簿来找我一趟。”老人头也不抬，“老夫当初指了他这条路带他发财，如今看他成日胡吃海塞的，也不像是没钱的样子。我倒瞧瞧这大好生意是怎么亏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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