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话 一筹莫展
光束柔和地打在少年白皙而略显脆弱的脸庞,在昏暗的陋室中发散着清冷而沉寂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枯草上的少年轻轻皱了皱眉,鸦色眸子微睁。他醒了,却没有起身,只是躺着,似乎在聆听什么,或是等待什么。
微尘在光影之间起伏,飘荡,随着少年若有若无的气息而四散开。
他在这过了一夜。
他依稀记得,昨夜昏昏沉沉,隐约听到外面人声鼎沸。火把的光从高窗依稀投入室内,在破旧的砖墙上斑驳,一闪而过。
他曾想,或许是秦云深找到了这,他来救自己了。
他听到匆匆的脚步声,听到远处传来的嘈杂难辨的争执声。
他心中紧张而焦急,他担心,却也期待。
他期待男人找到他,向他伸出手,就像当时,在皇城的街头。
男人颀长的剪影,是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渴盼。
可他等着,等到夜深了,外面的嘈杂归为沉寂,也却始终没有等来男人的身影。
他走了么。
萧诚侧躺在地上,静默不语。微弱的光线透过他的发梢,他的长睫,在清透如玉的脸侧,投下暧昧不清的暗影。
此刻,他与枯草相依,犹如被世人遗忘的谪仙。
空气中,是潮湿而发酸的霉腐气味,萧诚靠着草堆,隐约听见了什么。
是摩挲地面而过的脚步声。
脚步声轻微难辨,最终在屋前停住,随后,是锒铛开锁声。
随着来者将门推开,萧诚警惕地坐直了身子。
“谁?”
他冷着声音,似乎想掩饰内心的慌乱。
来者轻声推门而入,朝里看了看,随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是一个还算年轻,穿着朴素的女人。
萧诚双眸微眯,定睛一看,惊而低呼:
“……表嫂?”
“嘘。”
女人侧身走进屋内,手上端着一盘略显杂乱的饭菜,神色慌张地蹲了下来,放在萧诚身边的地上。
“表嫂,真的是你。”
萧诚压低声音,瞪圆了眼,盯着眼前这个略显沧桑的女子。
曾记得不久以前,萧诚见她时,她才刚过门。
当时的她,眼如杏核,面若银盘,十分端庄舒雅。
而今,眼前的女人则略显消瘦,脸上的肌肤黄了几分,眼下也有了明晃晃的暗沉之色,唯独那双杏眼,还同当时那般喜人。
“张弋阳让我来给你送吃的。”
女人看了看萧诚,眼中的情愫复杂难辨,而后默然垂眼,将盘中的饭菜一样一样摆到地上。
女人是于萧诚一同被押赴皇城的,当天在街上,秦云深救下了萧诚,但其余几个萧家女眷却被张弋阳买回府中,其中,就有这位表嫂。
“昨天有个秦公子来寻你,险些闯了进来,后又因无凭无据私闯张府被拦下,劝了回去。”
表嫂压低声音,似怕人听见,从盘上轻轻取了碗筷,递予萧诚。
“我知道……”
萧诚接过碗筷,咬了咬下唇。
表嫂回头,往外看了一眼,似是看到没人偷听,便又低声道,
“你刚到这那天,伤得不省人事,张弋阳找了个大夫替你看过,说你伤及经脉,须得静养几日,张弋阳好像心情不好,发了很大火,最后把你扔到这草料间来,差我每天过来给你送饭。”
“表嫂,我……”
萧诚抬眸,低声轻喃。
“我知道,你放心,这几天你身上有伤,他应该不会过来为难你。”
女人轻声说着,随后皱了皱眉,伸手摸上萧诚脚上冰冷的镣铐。
葇荑一般的手指间,镣铐反射着冰冷的寒光。
“我看昨天那秦公子对你十分在意……这几天你在这好好养伤,我寻机出去,给他报信,告诉他你被锁在这,让他来救你。”
“可,这会不会太危险,万一,万一被张弋阳知道,那表嫂你……”
“萧诚……”
女人抬眼看他,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眼中是旁人难以说透的苦楚,
“我当时嫁入你们萧家,何等分光。如今萧家罹难,夫君命丧,我又被张弋阳玷污了身子,本就没什么活头。若不是……”
她嘴角轻颤,似是心酸,垂首抚上了微微隆起小腹,
“我进这张府后,才得知自己当初怀了萧郎的孩子,张弋阳本想将我赶出,后顾及我做得一手好饭菜,将我留在这,当了个厨娘。”
“若这次张弋阳真的怀疑我,要赶我出去,倒也不是坏事,若要我死……”
女人似是被自己的言语吓得一怔,随后淡然微笑,
“我带着这孩子,便到地府去,去与萧郎相会……”
“表嫂……”
萧诚紧皱双眉,似是不忍。
女人想到了什么一般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回过神,生怕萧诚担心,微笑着抹去眼角的泪,又将饭菜往萧诚面前推了推。
“你要吃饱,我先去忙别的,一会过来收拾。”
见着女人单薄而无力的背影,萧诚还想说些什么,但到了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破旧不堪的门又被重新合上,落了锁。屋内重新恢复平静,只剩那束没有温度的光线,轻轻散落在那几碗混杂的饭菜上。
……
话说回昨夜,沐虞从秦府回宫后,悄悄潜入卧房中。
房中一片漆黑,一干暗卫又不见踪影,只有那九五之尊的天子,沉沉睡在自己榻上。
看这样子,八成是同平时一样,想在这蹲自己回来,等着等着,不小心睡着了。
沐虞不经意嘴角上扬,媚意微显。
不知道发过脾气不曾。
沐虞今日本应该同往常一样,天不黑赶回来,但遇到这事,又不好不管。本想着忙完回来再跟皇帝佬儿请罪,事关萧公之子,皇帝佬儿应该不会怪罪才是。
谁知皇帝佬儿竟然睡着了。
沐虞蹑手蹑脚走进屋内,宽了衣袍,脱了鞋袜,小心爬上了床榻,钻进被窝中。
男人深邃分明的眉眼近在眼前,但因为睡得深沉,少了一分戾气,多了一分松懈。
沐虞看了一会,悄悄抬手,抚上男人微皱的眉头。
男人白天政务繁忙,由于疲惫,每夜都睡得很沉。
此时又不知在担忧些什么,连梦里也不能安神。
沐虞跟了皇帝佬儿有一段时间了,本来是因为自己样貌妩媚,常被这人当侍妾一般唤来侍奉。他本来对皇帝佬儿这般行径暗中不满,但时间长了也逐渐习惯了,偶尔窥见男人压抑在心底的脆弱,他也会有所担心。
沐虞常伴天子左右,便深知这朝堂中党派相争,鱼龙混杂。若是让他来坐这九龙椅,非得把所有人的脑袋都砍个几回不可,也不知皇帝佬儿天天面对着这帮狐狸,是如何忍耐下来的。
沐虞抬眉,微微轻叹。
在天下人面前,他贵为天子,九五之尊,但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人罢?
是个,也会有脆弱不堪时候的人吧。
他不经意瞧见男人的身子露在被子外头,怕他着凉,伸手去帮他把被子往上扯。这不扯不要紧,男人好似被惊扰一般,皱了皱眉,闷闷地发出鼻息声。
沐虞眨了眨眼,不敢吵醒他,收回手,谁知下一秒——
男人竟迷迷糊糊抬起手,把自己往怀里带。
“等等……”
沐虞以为男人被自己吵醒了,心下慌乱,本来下意识想要解释自己晚归的原因,抬眼,却发现男人的双眼依旧紧闭着,呼吸均匀,而自己已然被男人有力的臂膀箍在怀中。
男人那好看的眉头,也舒展了不少。
沐虞见状,顿时放心,轻轻松了口气。
没醒就好。
他靠在男人身前,静静任男人抱着,没有做声,也没有动作。
夜晚的宫内静寂非常,除了打更人的声音隐约飘来,连声蝉鸣也没有。
这一夜,在男人的怀抱中,沐虞也睡得很沉。
……
秦云深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男人的眉头紧锁,从清晨直到现在,都没有松开过。
萧诚那边的事还没有着落,沐虞说先回宫,今天再帮着去看看,到现在一点音信也无。
报官?且不说张家与此地县衙关系甚好,若真是闹大了,将张府搜了一遍没搜着人,这儿戏京官的罪名要落下来,救出萧诚就更加无望了。
方才家奴来报,说有自己的信,秦云深听闻急急接过,本以为是沐虞寄来的,不想却是马公子的信。
而信中所说,又给给他平添了万缕愁绪。
马公子在信中说,自己已经去与父亲谈及过想取罪证查验一事,他父亲坦言,萧家谋反一案,罪证目前确实存放于大理寺中。然萧诚现乃戴罪之身,谋反大案的罪证若说取就取,说看就看,岂不视法度于无形,因而断不可能。
戴罪之身,视法度于无形。
几个大字下来,压得秦云深更是喘不过气。
他本来想着大理寺丞若肯出手,取罪证一观不只是小事一桩,怎知事情竟会如此不顺,软磨硬泡刚有了眉目,就被压了下来。
前段日子为了和这马公子结交,他花费了不少银两,甚至还和萧诚吵了一架。
但目前看来最要紧的,还是想办法救出萧诚,至于平反一事,先按下不提。
他在屋中来回踱步,若说知道沐虞的住处,他此时定已冲上门去,怎奈沐虞如何也不肯告知自己和他主子相关的任何事情,因而这住处也是没有丝毫头绪。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门外门童突然急急跑进来报:
“公子,张老爷在外头,说要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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