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话 如茵巷
失望透顶的萧诚本想转头回府,只当这些日子看走了眼,错信了秦云深真是那正人君子。但他走了不远,驻足轻叹,想了想,又折了回来。
看着熙熙攘攘的如茵巷,他心中也没了底。
说不定,秦云深是身不由己……
倘若真是为了生意,舍身去到那烟花柳巷,虽听着不堪,但也不足以称之为大过。
毕竟他秦云深,归根结底是个商人,商人追逐利益,本就无可非议,必要时,一些个人的牺牲,想也是应该被谅解的。
想平日里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并不是一时装出来的,这样一个翩翩君子,又怎么会是下贱的好色之徒?
萧诚在心中,已替秦云深好话说尽。
内心挣扎了一番,他还是决定偷偷跟上去看看。
他非要看见了,才会相信,否则不论别人如何说,他都不会轻易降低秦云深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他相信他,也相信自己。
如茵巷,听着文雅,实则是一条建置了众多勾栏瓦肆的巷子,其中不乏有胭脂俗粉,不乏有戏子伶人,乃是手头上有些闲钱的公子哥们寻欢作乐的所在。
萧诚皱着眉,步入其间,一时只觉得脂粉熏天。空气中飘扬着各种熏人的香气,还有女人的娇嗔声,公子哥的调笑声。
俗不可耐。
萧诚掩着鼻,直往里走,路上几个烟花女子见着他独自前来,便上前欲要勾搭,却被他一一拒开。
“来玩玩儿嘛小公子。”
“奴家陪您去喝酒去呀小公子~”
那些散落在街角的烟花女子见着萧诚这般样貌的白净公子哥,一时间竟似饿狼扑食一般一个个挤了上来,裸露在外头的胳膊费尽心思想去缠上萧诚的肩膀、脖颈,却被萧诚拧着眉躲开。
“自重!”
他低声呵道。
这声自重在这等烟花柳巷显得如此惨白,姑娘们哎呦一声娇笑开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嘲笑一番罢了,却又依旧不依不饶的攀附了上来。
萧诚又羞又恼,用力晃了晃脑袋,只想将脑中那些堆满了胭脂的一张张白脸抛掷脑后,目不斜视直直往前走去。
秦云深……真会喜欢这种地方么……
他咬了咬牙,心中的烦闷与怀疑更添了几分。
方才隐约见着秦云深进到了最里头的一栋花楼。他行至那花楼门前,却又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进去。
一冲动走到了这,他却全然没有胆量去面对他并没有把握的局面。
况且倘若秦云深真的沉泯于声色犬马,于自己,又有何干……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门客,主子做什么,是主子的自由,他能做的最多就是劝诫,这般大动干戈,算怎么回事。
他一时也想不明白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走,里头一个上了年纪却依旧抹胭脂擦粉的女人扭着腰走了出来,直勾勾盯着萧诚,笑靥如花。
“小公子,第一次来呀?您看您是来喝花茶的呀还是要找哪个姑娘呀?”
不等萧诚反应,那女人哎呀笑着说道,
“瞧我,忘了您第一次来,您放心,我们这的姑娘都是极好的,保准将您服侍得舒舒服服!”
萧诚皱了眉,迟疑了一会,轻声道,
“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
那女人的语气微妙的有了变换,似是有些瞧不起般,上下将萧诚打量了一番,看得他浑身不舒服。
“奇怪,找人来我们这做什么,看清楚地方,找人去衙门,来我们这寻什么热闹。”
那女人白了一眼,转身要走,萧诚见了急忙叫住,
“等等,劳驾,有没有个叫秦云深的公子来过这儿?”
听到这话,那女人止步,转过身来,眨了眨眼,有些质疑的盯着他,
“您是秦公子的朋友?”
“……是”
萧诚迟疑了一会,应道。
只见那女人瞬间换了一副嘴脸,哎呦一声又谄媚地笑开,
“是秦公子的朋友呀,怪我眼拙,您别放在心上。哎哟哟瞧我,原来您说的找人是找秦公子,我早该想到的,这会公子他正在二楼快活呢,我帮您上去传个话?敢问公子尊姓呀?”
萧诚听得胸口有些发闷,恍惚着摇了摇头,
“秦云深,他,他常来么……”
“嗐,秦公子可是我们这的常客,长得么又玉树临风,我们这的姑娘呀,都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哎呀呀,可好呢秦公子!”
“是吗……”
萧诚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落寞,
“可不是嘛,今天他还包下我们这的头牌玉茗姑娘,出手那是真阔绰呀,足足给了二百多两!哎呦呦……”
那老女人并不知道萧诚的意图,只是沉浸于白花花的银两带给她的快乐之中,不免得意忘形起来。
足足给了二百多两。
萧诚默然。
他从不知道,秦云深出手这么阔绰。
“知道了,谢谢您……”
萧诚转过身,一时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喃喃着就往外走,只听得后面那老女人大呼小叫着让他下次要来光顾之类的话。
这样令人厌烦的声音,秦云深他……真的喜欢吗。
这样堆积在一起脂粉,这样扭捏的姿态……
他心中酸楚,咬着牙朝回走。
再路过那些花枝招展的风尘女子时,他已连抗拒都想不起来,只是麻木地走着。
他似乎感受不到自己的肢体,感受不到自己的脚底。
他似乎只能感到心口处生疼,疼得发麻。
他又想起前两日晚上,秦云深摸着自己的头,神色温柔。
当时的自己是何等的受宠若惊,何等的忸怩羞赧。
而那只犹如父亲般温暖的大手,却不知在这摸过了多少葇荑般的纤纤玉手,抚过多少盈盈一握杨柳细腰——
而他还天真地以为,这是他独有的温柔,独他一份。
他一时间只觉得委屈,这些日子男人带给他的错觉一时间化作泡影,幻化作虚伪的故作正派。
这个救下自己的男人,这个对自己温柔体贴的男人,这个自己,甚至有些许倾心的男人……
竟是个会背着府中众人游离于风月之地的伪君子。
他脑中杂乱如麻,想着自己方才竟还一味想着替他开解,现下只觉得可笑,可悲。
商贾之辈,果真难出正人君子。
他恨恨想着,一时只想笑,想笑自己可怜,以为遇到个君子,以为寻到个知己,到头来,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一厢情愿。
他怀中抱着给秦雨轩带的宣纸,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一时间只觉得心头悲凉。他行尸般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荒唐,不自觉笑出声来。
那秦云深,不过只是会些诗文,识些仁义,自己为何会以为,他将会是自己的知己?
可说来他又有何颜面瞧不起这商贾,说到底,他现下分明才是更卑微的存在罢?
是啊,一个罪臣之子,一个不入流的商贾,在这埋不尽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皇城脚下论什么正人君子,谈什么知己莫若卿。
荒唐。
荒唐啊。
他眼底发红。
熙熙攘攘的皇城中,没有人会在意这个突然冷笑了一声的少年,没有人会替他拭去他眼角悲愤却无奈的泪水。这此起彼伏的人潮,只会在将来某一天,将他深埋进皇城底下,同萧府的屈辱一样,同他的父亲一样,同那些千古罪人一样。
谁又会想起,此刻少年心中道不尽的酸楚。
……
秦云深醉醺醺回府时,又已是深夜。
他同往常般进得院中,发现东厢房还亮着灯,在漆黑一片的秦府中格外显眼。
贴身的丫鬟同往常般前来搀扶,他只是摆摆手,让她给自己熬些醒酒汤来。
“同往常一样,半碗就好。”
他阖眼微醺道。
东厢房的烛光熏得他心中发暖,就同冬日的暖阳一般,使他忍不住想要前去窥探。
他只身走向东厢房,酒意使他站不稳脚跟,短短一段路,竟是东倒西歪走了好久,才走到东厢房门口,他轻轻推开门,看到里头萧诚略显单薄的背影。
烛光下,萧诚坐在桌案前,背对着自己,看不清表情,但身上穿着那身自己最喜欢看到的青白色长衣。
那身,衬得少年有同谪仙般的青白色长衣。
“还没睡呢?……”
见到萧诚,他的语气都不自觉温柔几分。
毕竟,那是他心尖上的人。
萧诚却没有半点回应,只是兀自坐着,没听到一般。
男人只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萧诚没有听到。
于是他尽量稳着步子,走到萧诚背后。
此时,他全然不知早上的事,也就不知萧诚是闷着气,故意不搭理自己。
“在忙什么呢,还不休息……”
男人欲将手搭到少年肩上,谁知方才挨到,就被少年毫不留情打开。
“别碰我……”
萧诚冷冷道。
他脑中还是那一张张白得晃眼,堆积着脂粉的脸,还有那扭动的腰肢,裸露的手臂。
想到这,他只觉着不齿,觉着恶心。
秦云深自然不知他心中想些什么,见他一反常态,只是觉得奇怪,乐呵呵问他怎么了。
“谁,谁欺负你……”
男人醉醺醺把着椅背,阖眼轻声道,
“谁欺负你,我,我帮你出气……”
怎知男人这番话,在萧诚听来只觉得讽刺。他不曾忘记男人对他说过的每一句好话,但他也永远忘不了今天在如茵巷所经历的一切。
空有一万句好话又如何,这人只要是沉泯于声色的好色之徒,便不值得自己有同对待知己一般掏心掏肺。
能坦然浸溺于如茵巷那等混乱不堪的风月之地的人,心中怕是连一方净土都难寻。
他想起张弋阳,想起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又想到白天的事,脑中发烫,一时只觉得二人本质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他不顾男人生疑,话音清冷,似要拒人于千里,
“公子请回吧,我要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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