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话 雨夜谈心
秦云深已经几日不曾回府用晚膳了,都是在钱庄忙到深夜,才匆匆赶回。
“这阵子生意可不好做。”
钱庄的伙计都这么说,头摇着,气叹着。
这春雨依旧淅淅沥沥下着,日复一日,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当秦云深核对完近期最后一笔账目,抬起头时,窗外已经被夜色笼罩。
打点完库房的伙计经过内室,见着里头灯还亮着,便走了进去,发现是秦云深在里头,拱手施礼。
“庄主,还忙呐?”
“忙完了,要回去了。”
秦云深朝那伙计点点头。
近一段时间生意繁杂,他总在钱庄忙着,府上的事全仗着几个管事的大丫鬟打理,府中最近应该还算太平,只是不知近日秦雨轩这书念得如何,那一窝狸奴又过得如何。
秦云深看着窗外的雨线,凝神屏息。
萧诚的病,也不知好些没。
他总想着去东厢房看看,但来钱庄前天都未亮,回府时又天色过晚,萧诚还病着,总闭着门。每次去问,小云总说他睡得昏沉,自己便也不好前去探视。
“大夫说没什么大碍,但总不见好,也不知怎么回事。”
小云常这么说。
秦云深收拾了一番,便回了府。回府时特地看了一眼东厢房,门依旧阖着。
“公子回来了。”
贴身的大丫鬟过来帮秦云深收好伞,又问秦云深用过晚膳没。
“吩咐厨娘随便帮我煮点,填填肚子就好。”
秦云深说着,瞥了一眼东厢房,回到屋内。
夜深了,雨依旧淅淅沥沥下着。
用过饭,秦云深心下烦闷,且尚未消食,便撇下屋中的烛火,到院中的雨廊下闲逛了一会,不知想着什么,不自觉又往前院逛去。
男人行至前院,本想看会树,听会雨,再回去睡下,不想隔着雨幕,隐约看到一个人影,蹲坐在东厢房前的石阶上。
雨下得正欢,模糊了视线,隐约只能辨出那人影消瘦,身着单薄中衣,伸出一只细长的手臂,似在接屋檐落下的雨滴。
那人身后,东厢房的门开着。
秦云深见着,微微发愣,随后悄声绕了过去,走到那人身后。
萧诚正看着雨幕发怔,心中念着过去,念着双亲,全然不知秦云深行至身后,当秦云深开口时,他才回过神来。
“是还没睡,还是睡醒了?”
男人的声音从身侧后方响起,低沉温和,夹杂着细碎雨声。
萧诚回过头,看到秦云深立在自己斜后方,昏暗夜色下,男人身姿颀长,眼中好似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公子刚回来?”
萧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问他。
秦云深笑了笑,行至萧诚身侧,同他一块坐在石阶上,抬眼望向远处的雨中,轻轻吸了口气,又轻轻叹了出来。
“是啊,刚回来。”
男人的声音中好似包含着些许无奈,和些许释怀。
萧诚听罢,也微微笑了笑,复缓缓伸出手,去接那雨珠。
雨珠顺着屋檐低落,砸在少年如玉般细腻白皙的手心。
一滴,两滴,四散在少年掌心微微泛光,宛若碎银。
少年也不知在想着什么,盯着那碎开的雨珠,有些出神。
秦云深见了,不自觉皱眉,伸出手去捉了少年的手,只觉得少年的手冰凉,便急忙用自己的手掌包住。
潮潮的湿意从手心传来,秦云深顿感无奈。
“手这么凉,怎么不在屋里好好躺着。”
萧诚感受到男人掌心的温度和触感,从雨幕中回过神来,脸上有些发烧,不自在地缩回了手,顿了一阵,轻声喃喃。
“屋里闷……”
“那出来也该多穿一件。”
男人放开了萧诚的手,似是责怪,但声音又温柔得出奇,萧诚不想辩驳,却感觉身后被搭上了什么,回过头,只见男人脱下了自己身上的长衣,给自己披上。
“你这样病怎么能好。”
男人一边念叨着,一边帮他整理好身上的长衣,确保不会滑落,才回过身来,抬头继续看着雨,好似一切都顺理成章。
身后微微发暖,萧诚低头,看着肩上披着的男人的长衣,抿了抿嘴。
男人对自己的关心和照顾,他体会得深切。
他心中涌过一缕暖流,眨了眨眼,也看向雨中。
半晌,萧诚又轻声说到:
“我记得,我爹他很喜欢雨天。”
少年的声音细微难辨,似从雨幕中传来。
他轻轻用手托着下颌。
“爹说,春雨金贵,润泽万物,见着下雨,他心中欢喜。”
“想家了?”
秦云深看着少年精致的侧颜,心中泛暖。
听到男人这么说,萧诚转头看他,对上了男人的双眼,那双眼睛,眸底一片温柔。
“嗯……想。”
他轻轻应了一声。
似乎又觉得这个想字太为轻盈飘忽,少年沉吟了一会,又轻声道,
“要是没出事,我们一家,就会像以前一样,一起看雨。”他深深吸了口气,笑叹出来,微颤的笑音中夹杂着若隐若现的悲戚。
“就像以前一样。”
男人听了替他心酸,伸手搭上他的肩,似想为他带来些宽慰。
“上次街上遇到侯爷,他劝我朝前看,不要总沉泯于过去。”萧诚顿了顿,自顾自轻声道。
“但是我总是放不下……”
秦云深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少年诉说。
“我想不明白,爹爹怎么可能谋反,爹爹明明如此敬重当今圣上,常跟我说,当今圣上爱民如子,乃是难得的明君……”
他喃喃着,
“我想不明白……”
不明白。
是啊,萧公那样忠君爱国的臣子,怎么可能谋反。
而天子,这位难得的明君,又怎会黑白颠倒。
秦云深也不明白。
“他们说,我爹谋反,罪证凿凿,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可我,可我真的,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少年顿时哑了声,随后咬着下唇摇了摇头,颤巍巍叹了口气,直道不说了,不说了。
“可沉泯于悲伤中,的确于事无补。”秦云深虽是不忍,但又不愿看少年总是如此消极,
“这样下去,你的病怎么可能会好。”
听到这,萧诚转头盯着男人,眼中有些许不满。
“可难道就眼睁睁认了这罪名,任后世唾弃不成?”
萧诚说到这,心下酸楚难堪,不自觉声音大了几分,
“他们说我爹是罪人,那是他们……我知道爹爹是怎样的人,难道就任他们颠倒黑白不成?”
少年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夹杂着一丝倔强。
见着少年眼中发红,秦云深也不愿再激怒他,只是顺着他的话开导,
“可不认这罪名,又能怎样?”
“不认这罪名……”
萧诚话说到一半,却说不出更多,张了张嘴,又不甘般颤抖着轻轻合上。
过了一会,少年想到什么,抬起头,眼中饱含恨意。
“唯有平反……”
他的声音也染上了恨。
“你想替你爹平反。”
秦云深不似在质问,倒像是在重复。
少年看了一眼秦云深,似乎在考量眼前这人是否可靠,而后眉头微皱,神情恢复平静。
“对……平反,唯有平反。”
暧昧的春雨似被这铿锵的决心驱逐了寒意,空气中甚至有了些许温度,少年坚毅的神情在雨幕下尤为可贵。
秦云深心中百感交集。
他转过头,没有附和,也没有反驳,只是盯着落不完的雨,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
“平反……”
杨公子同往常一样跑到钱庄陪秦云深喝茶,却听到秦云深突然说着,或许有一天有人能替萧公平反,使这一谋逆案得以昭雪。
“你不会想要帮那萧公子,平这个反吧?”
杨公子脸上有些惊愕。
见秦云深看着自己,没有否认,杨公子眉头皱到一块。
“云深兄啊,你要说你敬佩萧公,收留了萧小公子,那无可厚非。但这平反可是大事。我们无权无势,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案情——这可是谋逆啊!搞不好牵连进去,可会自身难保的,你千万想清楚!”
秦云深看着茶杯中晃悠悠的茶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也知道这谋逆案并非儿戏,自己也并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
但他也知,这萧公的罪名坐实,萧诚必然心有不甘,以他的脾性,就算有一天心怀郁结而死,只怕也会死不瞑目。
这不是秦云深想看到的。
秦云深从小在皇城中摸爬打滚,成日与银钱打交道,以前的追求便是钱,更多的钱,而时至今日,他已然是皇城中一大富贾,吃穿不愁,却也不知这堆叠成山的银钱,对自己而言意义在哪了。
在救下萧诚之前,他以为他的人生已经能看到头了。
那日,萧诚不经意间露出的笑靥灿如暖阳,使他心中一颤,发灰的前路似乎有了一丝色彩。他早已不自觉把自己的心放在这个素未谋面的落魄贵公子身上,只盼他能多笑,能从泥泞中挣扎出来,能无忧无虑的享受自己对他的关心照顾——
若此事不结,他又如何等到这一天?
见秦云深沉思不语,杨公子轻轻叹了口气,他从小和秦云深便十分要好,怎会不知他此时内心的想法。
倘若没有下定决心,秦云深必然不会将此事说予旁人知晓。
杨公子有些无奈,却也不好阻拦,想秦云深如此决定,自有他的道理,劝也劝过了,便随他心意而为罢。
“你要真要帮他,我不拦着你。”
杨公子托着腮,似乎拿他没有什么办法,
“我认识一个朋友,说不定能帮上你。”
https://www.lingdianksw8.cc/14235/14235990/6525113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c。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