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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话 檀木盒


到了下午,秦府的下人们忙碌了起来,开始给秦家那位小少爷收拾屋子。

        萧诚闲来无事,请示过秦云深后,便在秦府中四处走动,观察起下人们收拾屋子的盛状。

        秦府的东跨院从萧诚进府以来常是落了锁的,无人居住,便也就闲置在那,无人打理。此番秦小少爷过来,还会带来两三位随侍的婢女,秦云深便吩咐下人这几天把这东跨院收拾出来,以便小少爷住进去。

        此时东跨院的门锁已然打开,被卸在一旁。萧诚还没进过东跨院,此番好奇,便随着下人往里走。

        东跨院面积不算大,比不上正园,却也精致。正北几间雅致的厢房,院子正中是一处曲折有致的水池,此时池中无水,生出了许多杂草来。水池靠北有一座小石拱桥,往后拖出水尾,颇有意趣。

        石拱桥东面,正对着一处较为朴素的厢房,此时门正开着,无遮无拦。萧诚好奇,见无人守着,便前去一探究竟。

        厢房顶上挂着块匾额,上书“抱翠轩”三个大字,此时也落满了灰。萧诚小心跨进房中,只见房中左右都是架子,上面摆满了书还有少许文玩。

        看来这便是秦府的书房了。

        他走进屋中,浏览起架子上的书,发现上面除了账目,还放了许多诗集一类的书籍。

        看来这秦云深是真喜欢诗书,不像父亲曾说的那些贵胄子弟,单纯只是附庸风雅。

        萧诚若有所思,背着手一本一本浏览过去。

        行至尽头,却有一格上放的不是书,而是一个精致的檀木盒。萧诚好奇,却又不知是不是什么要紧的私密物件,便不敢贸然打开来看。

        见着没什么可看,他便轻轻走出了书房。

        书房中静寂了一会。

        但也只有那一会。

        萧诚又蹑手蹑脚溜了进来。

        他心中放不下那个盒子,也不知是什么宝贝,说金贵就该藏起来才是,它又明晃晃摆在架子上;但说不金贵,却又的确和别的物什不同,盛放在这样精致的檀木盒中。

        他实在心痒,耐不住还是跑了回来。

        他回头朝外看了看,才小心将将那盒子拿了下来,轻轻放在书房中的桌上。

        盒子虽是精致,却也因久没人擦拭,落了一层薄灰,萧诚俯下身,轻轻去吹那灰,却被腾空扬起的灰呛到,咳了起来,又怕人发现般捂住嘴,压低了咳嗽声。

        好在大家都在忙着收拾水池和厢房,没人朝书房来。

        萧诚缓过劲后,小心将那木盒打开一个缝,附身偷偷窥了一眼,又嫌看不清,索性将盒子整个掀开。

        盒中放着一卷卷起的书画,别无他物。

        要说为什么知道是书画,只因这纸萧诚摸过太多,以前在自家府中,自己用来写字作画的,便是这种纸。

        这是哪位大家的书画,需要秦云深他这样小心私藏起来。

        萧诚更好奇了。

        他小心解开上头的细绳,将那纸卷取出,放到桌上,小心翼翼展开,生怕磕了碰了,落下个印子,那可不好。

        毕竟是秦云深宝贝之物。

        这纸展开一角,只见得几个泼墨大字,萧诚乍一眼觉得有些眼熟,待整副展开时,他便觉得有些不对。

        这是一副书法作品,应该说,是一副连他萧诚见了都会一愣的书法作品。

        除了这字苍劲有力,不拖泥带水外,萧诚从这字里行间,却又寻得了一丝熟识感。

        他定睛一看,仔细想了想,随后忽然惊得不自觉嘴巴微张,说不出话来。

        这……

        这不是爹爹的字吗……

        是啊,这样的书法样式虽然并不罕见,但究其根源,也是爹爹当时金榜题名,传闻于世人,不少文人开始争相模仿这状元的字来,但现在眼下这幅作品……

        萧诚可以断定,这便是他爹爹的真迹,而不是随波逐流之人所模仿之作。

        他有些发愣。

        爹爹生前极少将自己的书画赠与旁人,大多都留在府上。此番抄家,想来也该全部收归国库了才是,如今竟在这看似毫不相干的人家中看到了爹爹的笔迹……

        想起爹爹生前,最骄傲自己这一手苍劲的字,愣是人抛掷万金也不肯随意让出。

        那时听别人夸赞,爹爹的脸上都是骄傲的笑意。

        萧诚似乎察觉不到自己眼眶湿润。

        他忍不住回想起了爹爹小时候教自己写字,那只同字一般苍劲有力的温暖的大手,包裹着年幼的自己的小手,握着狼毫,在同这一样的纸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想起爹爹说,这个诚字,包含了爹爹和娘亲对自己的期许,不求他今后踏入官场,不求他这辈子大富大贵,只愿这辈子,他都能待人诚实,诚挚,诚恳,为人坦荡,从而好让他人,也这般对待自己。

        他想起爹爹说着对他的期许,那只温暖的大手抚上自己的额头,掌心传来的温度,回想起却是那样刻骨。

        爹爹说,等以后,等他娶妻生子,这孙孙的名字,也定要他这个老爷爷来起才是。

        他的眼泪落了下来,砸在了纸上,晕开一抹水痕。

        娶妻,生子。

        爹爹当时说着这话,边上的娘亲笑着轻轻推他,怨他天天想得太过遥远。

        遥远。

        太过遥远……

        萧诚的泪珠似断了线,止不住砸在那一个个苍劲的大字上。

        他的爹爹,他那么温柔,那么疼爱自己的爹爹……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谋反……

        还有娘,还有萧府上上下下……

        他来不及将桌上的这卷真迹收起,来不及将它放回盒中,来不及遏制自己的眼泪和如同受伤小兽般的痛苦呻吟。

        他泣不成声。

        回不去了,那样美好的日子,回不去了。

        ……

        秦云深进得这书房时,只见萧诚趴在桌上啜泣,边上是展开的一幅书法作品,还有那个精巧的檀木盒。

        他知道,萧诚看见了。

        这副作品,确是萧公真迹,是他托大理寺中的一个朋友去萧府讨来的。萧公这一手字,他总爱不释手,以前就挂在书房正中,每天看着都觉得可贵。自从萧诚来了之后,他怕萧诚触物感伤,便将此卷藏了起来,藏在了他书房中最为名贵的檀木盒中。

        他就连这书房也极少来,平时东跨院也落了锁,生怕萧诚钻进来瞧见了。

        终究还是逃不过。

        一切小心设防终究还是有崩塌的一天,秦云深缓步向前,将手轻轻搭在萧诚纤弱的肩上,感受着他的身子随着啜泣微微颤抖。

        少年啜泣着,抬不起头来。

        他的压抑隐忍好似在这一刻寻得出口,洪水冲破大坝般宣泄着一切,似无能的盛怒,似无声的怒吼。

        秦云深隐约听到萧诚哭着,嘴里却不断喃喃着什么。

        他俯身倾耳,只听得少年断断续续哭诉着,含糊不清,

        “我爹爹……他没有罪,没有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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