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卓菲是个享乐主义者，素来主张人应该及时行乐。因此在她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她从不为明天担忧，从来只会享受当前。别人发愁下个月的房租水电没着落，她却只关心晚餐吃中餐还是西餐，看剧情片还是文艺片。

        但那都成为过去了。自从跟家里闹翻，任天断了卓菲所有的经济支持，以前她好几张不限额的金卡随便刷，现在她只有一张卡，而且卡里的余额一天比一天少。

        她已经戒掉许多奢侈习惯，名牌包包名牌鞋子她早已不买，衣柜里的衣服全是上一季的。她每天的搭配打扮加起来不会超过一千，以前鲍参翅肚吃到腻，豆浆油条被她视为穷人才会吃的早餐，而她如今常常吃穷人早餐，还吃得津津有味。

        这天下午，她穿着黑色一字领丝绒连衣裙，踩着黑色细高跟鞋，缓慢而优雅地步入这间会员制餐厅。

        她已不是会员，但她报出里面等候的朋友的名字，服务生便请她进去了。

        餐厅内环境幽雅，气氛安静，大概因为是工作日，客人不多。

        卓菲一眼就寻到坐在最里面的熟悉身影。

        “今天怎么有空约我来这儿？”在任卓瀚对面坐下，她不必表现得恭敬或谦卑。在哥哥面前，她从不伪装。

        任卓瀚穿一身手工定制的西装，系着领带，面前搁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

        他是抽空出来这一趟的。这阵子任氏集团有好几个大项目同时进行，他忙得连睡觉时间都没有，但还是得亲自约见妹妹，做做妹妹的思想工作。

        先对妹妹打量一番，他的疑问脱口而出:“你怎么好像胖了？”

        卓菲不悦地拧眉，呛声道:“心情好吃得好睡得好，自然就会比以前丰腴，不行吗？”把餐单翻开看看，已经没有点一份冰淇淋蛋糕的兴致了。

        任卓瀚板起脸，严正发问:“你有几个月没回家了？玩够了吧？”

        卓菲把餐单合起来，扔一边，头都不抬，垂着眼睛:“回家？我现在还能回家吗？玩？我什么时候在玩了？”

        来之前她就料到哥哥要劝她回家。她心比水清，明白她绝对不能回家。当日她鼓起勇气反抗家庭，把头颅昂得高高的。回去即意味着她愿意低头。到时他们势必逼她低头，不知又会安排她跟哪个纨绔公子订婚结婚了。

        任卓瀚看出她的担忧:“卓菲，你放心，沈皓早已经宣布跟林茵订婚的消息，现在没有人会逼着你嫁给沈皓了！”

        卓菲冷笑一声:“是啊，现在是没有人会逼着我嫁给沈皓了，但是将来会逼着我嫁给李皓王皓或者张皓……谁知道呢？”

        任卓瀚沉默几秒，轻轻叹一口气:“你别想多了！公司最近忙得很，爸爸暂时没空操心你的婚姻问题。我今天来，是想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进任氏集团工作。”顿了顿补充道:“我打算安排你进行政部，不过不能一来就当个主管级人物。你得从低做起，先当个经理助理，积累些经验。等日后能力足够强了，我这个当ceo的哥哥，自然会把你提上去。”

        任卓瀚话刚说完，正好服务生端着两份甜品过来，让卓菲有时间思考如何回应。

        端上来的两份甜品都是她的，在她来之前哥哥就帮她点了的，一块冰淇淋蛋糕，一份苹果塔。

        她捏着叉子戳戳蛋糕，仍是眼睛都不抬，不看哥哥，非常清晰地说:“我不会去任氏集团上班的。”

        她不傻，任氏集团现在虽然都是她哥哥在管理，但说到底是家族企业。她去任氏上班，不就意味着告诉别人她离不开任家？当初她那么硬气地要脱离家庭，最后还是要回家族企业去当娇娇女，不是自己打自己脸了吗？这让别人怎样看待她？顾扬又会怎样看待她？想到顾扬，她更加坚定了自食其力的想法。

        任卓瀚就知道这件事情不好办，他盯着卓菲问:“为什么？”

        卓菲吃下一小口蛋糕，不紧不慢地说:“哥哥你这样聪明，怎么也会明知故问？我才应该问你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我去任氏上班？是变着法儿要我向你们妥协吗？”

        任卓瀚又叹一口气，端起凉了的咖啡喝了一口，看着妹妹的眼睛里满是无奈，缓缓说:“可能我刚才说得不够清楚。其实，今天约你出来，想让你进任氏上班，这些都是我个人的主意。爸妈暂时还不知道。任氏是真的缺人。而且我记得你刚毕业的时候承诺过的，如果任氏需要你，你随时可以去报到。”

        卓菲怔了怔，又恢复淡然自若的神色，仍是不紧不慢地说:“任氏缺人？现在名校研究生博士生各种海归一抓一大把，公司缺人你招人不就行了？我之前并没有工作经验，就算去到任氏，又能帮上多少忙？”

        任卓瀚摇摇头，轻笑一声:“你说得没错，如果真要单纯找个人才，很容易就能找得到。可是我并不是单纯要找一个能干的人，我是要找一个能干的熟人。熟人你明白什么意思吗？”

        卓菲愣了几秒。

        任卓瀚继续说:“任氏是三十多年前，爸爸一手一脚打下来的江山。你也许不太清楚，爸爸近两年身体越来越不好，不宜劳心费神，已经不适合再管公司的事了。现在爸爸还是集团主席，我是ceo，薇薇管财务，任氏的主要命脉都被我们捏着。但是行政部没有我们自家的人，我急需往里面安插一个信得过的人。”

        卓菲抿唇笑了:“哥哥你应该听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句话？难道非得姓任的人才是自家人？我记得郑薇薇有个表哥，是去年才从美国回来的吧？他也算熟人，你怎么不去找他？”

        任卓瀚有一分多钟没吭声，他望着妹妹澄澈干净的眼睛，心里猜不透妹妹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他都已经把话说得这样明白了，她还不答应他？难道真要他把话说得更明白？

        如果真要他把话说得更明白，妹妹才愿意考虑去任氏上班，那么他就把话说得更明白吧。他深吸一口气，直白地说:“好吧，我承认，你并非任氏不可或缺的人才。之所以希望你去任氏上班，是因为我想帮你，我不忍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在外面吃苦，受欺负。”

        卓菲怔住了，睁大眼睛反问:“我吃什么苦了？我什么时候受欺负了？”

        此刻任卓瀚的表情就像即将要揭开结痂的伤口，他干脆把什么都告诉妹妹了:“其实我找了个人，让那人暗中留意你，定时向我汇报你的动态。我知道你过得并不好。”

        听到哥哥找人追踪自己，卓菲脸色一沉，冷声否认:“我过得很好。”

        不谈物质层面，她确实不觉得自己过得不好。顾扬那样爱她，一有空就陪着她。她还有个好闺蜜唐栗，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她们可以互相分享互相倾诉。如果像她这样，同时拥有神仙爱情神仙友情的人，还过得不好，那谁能过得好？

        任卓瀚是个生意人，他的想法跟妹妹的想法自然是不一样的。听到妹妹说她过得很好，他只当妹妹嘴硬。他耐心也没剩下多少了，看卓菲的眼神也冷了几分:“你说你过得好？被前上司性骚扰算过得好？用着去年款的手袋算过得好？穿着不到一千的衣服算过得好？”

        卓菲冷笑，她就知道哥哥只能看到这些表面的东西。她突然后悔今天出来见哥哥了。虽然哥哥跟她感情很好，以前也帮过她很多，但哥哥始终是站在父母那一边的，永远无法与她共情。

        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说下去也没有意思了，她准备起身离座，已经拿起了手袋。

        看见她要走，任卓瀚抓紧时间说:“你再听我讲几句，听完你再决定要不要去任氏上班。我刚才说过，安排你去任氏上班，是我个人的主意。其实并不全是我个人的主意，爸妈他们也是有这想法的。是的，他们不说，但是我能猜得到。你是爸妈的亲生女儿，血浓于水，你觉得爸妈能由着你在外面受苦吗？其实他们很担心你很牵挂你，只是放不下面子而已。你作为女儿，难道不能让一步吗？难道你真的打算以后都不回家了吗？都不见爸妈了吗？”

        卓菲没想到哥哥会突然说这些。想到父母，想到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她干净的眼睛瞬间涌上泪水。

        任卓瀚见妹妹已动容，趁机劝她:“你不必马上就给我答复。你可以先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我希望你能问问自己的心，在任家生活了二十多年，难道就只有痛苦？没有一点温馨的回忆吗？爸妈对你，难道就只有严厉要求？没有一点爱的表现吗？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想清楚了你再给我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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