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09章 2
搭着拖拉机果然比路快多了,半个小时的功夫,就快到黄河大堤了。前面的人越来越多,一排一排的房屋也看得清楚了。罗汉偏偏头,看了一眼,说,快到了。准备跳车。罗汉说完,一撒手,就跳下来了。我一看,也急忙撒手,双脚落地,脚没有崴了,却把裤裆里振得疼了一下。我双手护住裤裆,靠边站住,看见红林还在拖拉机上吊着,像一只吊死鬼,就喊,红林,快下来!
红林把两条腿放下来,还是不敢松手。拖拉机就拉着他刺啦刺啦地跑,把他的鞋都磨破。罗汉吓坏了,说,快撒手,红林!红林这才撒手,一个趔趄,来了个嘴啃泥。我和罗汉过去把他扶起来,说,红林,你真是完蛋了,你知道黑瞎子是怎么死的吗?红林这时候又说出了一句让我们惊讶一辈子的话,他说,太舒服了,我都睡着了。
你睡着了??
我和罗汉张大了嘴,看了看红林的满嘴泥,接着哈哈哈大笑起来。
手都麻了,脚也麻了。红林嘟囔着。索性坐在路边上,不走了。
歇一会吧。歇一会吧。罗汉说。
我们也坐下来,一屁股挨着大地,真妈妈的踏实啊。
潘家码头是个小镇,比起我们小路口镇来,简直就是个弹丸之地。罗汉听我说是个弹丸之地,很有些不服,就好像他把我们带来这样一个小地方让他很没有面子一样,他说,“哼!弹丸之地你也没有来过。”我说:“潘家码头的确是没有小路口镇那一片子大,你看看,我一眼就看到街那头了。”红林也说:“铁蛋说的有道理,我也觉得潘家码头不大。”红林的膝盖大概还在疼,他一说话就咝咝地吐着气。罗汉虽然不如我的个头高,但是比红林还要高些。我说这样的话他顶多听着不舒服,可是红林一说他他就不愿意了。他照着红林的腿弯子里踢了一下,说:“老子又没有八抬大轿请你来,你嫌小你跟老子来干什么?他妈的!”红林膝盖往前一拱,差点儿摔倒,趔趄了一步,站直了,看我一眼,又看罗汉一眼,却讨好着罗汉说,“别看潘家码头小,可是潘家码头有黄河,小路口镇大,小路口镇却没有黄河哩!”这个墙头草,马上就叛变了。罗汉说:“嘁!不光没有黄河,那里还没有火车哩!火车,你个蠢蛋,知道不?!”我也承认潘家码头有黄河有火车,因为黄河大堤就在我们眼前,翻过去就应该看见黄河了。而火车虽然没有开过来,我却实实在在地看见了火车道。两条黑蚯蚓一般的铁轨从东面蜿蜒而来,又向西面蜿蜒而去。那时候我们刚学习了课文《长城》,这一课里就有“蜿蜒”这个词,什么是蜿蜒我们不清楚,和尚结结巴巴也说不明白,可是今天我一看见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铁轨,我马上就想到了“蜿蜒”这个词。我把这个发现给罗汉和红林说了,他们两个也有点恍然大悟的样子,罗汉说,“看来回去得写一篇作文给和尚看看。”红林说:“我就用铁轨蜿蜒造个句子,一定能把和尚給镇住。”我说:“两个蠢蛋,你们还嫌和尚不知道我们逃课呀?!”他们这才想起来我们这是逃课来看黄河和火车的,于是一个个都哑了口,好像猛然吃了一个苍蝇,在那里吞着脖子,不说话了。
“和尚家的老母猪不会一会儿就生产完了吧?”红林有些后怕。
“不会。我记得我家老母猪生产的时候就是请和尚给接的生,十一个小猪弄了一晌,和尚光烟就抽了我们一盒多。”罗汉说。
我说:“咱们什么也别想了,想也是白想,反正也回不去了。就是和尚发现了,也得等到星期一再整咱们吧?说不定到了星期一,和尚早把咱们逃课的事给忘了呢。”
“铁蛋说的对。红林,你别害怕。”罗汉拍拍红林的肩。
红林也来了大胆,说:“谁说我怕了?不就是一个老和尚吗,我怕他个鸟!”
红林这家伙就这样,又小胆又能吹牛,吹起来能把老牛吹成热气球。
在黄河大堤外侧,大堤半腰的地方,是火车道。火车道很窄,也很破旧了。铁轨中间铺了一根一根的水泥棍子,罗汉说,那叫枕木。明明那是水泥的,可罗汉说是枕木,我很有些不理解,可是我没有问,我不像红林那样什么也要问一问,问完了就遭到罗汉的取笑。枕木和枕木之间,全是石头子儿。红林说,怎么这么多石头子儿?罗汉也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但是罗汉说,咱们拣扁平一点的石片拾一点儿装兜里。我说,要这些石片干什么?有些石片上黑乎乎的,大概是火车漏下来的柴油活机油。抓在手里,弄得一手脏脏的。罗汉说,一会你就知道了,有用。红林自作聪明地说,我知道了,是不是回去后用它打弹弓,当弹弓子?罗汉用手在红林头上摑了一下,说,就你能!谁家的弹弓子用扁平的?
那有什么用?我不拣了。红林说。
停会咱们去黄河里打水漂,看谁漂得远,起得水漂多?罗汉说。
我操,原来是这样啊。我说。
谁漂得近谁请大包子吃。红林说。说到打水漂,红林来了精神,他很会这一手,在我们村后的河面上打水漂,红林总是拿第一。
你就知道吃!罗汉又打他一下,说。
我们在铁轨上玩了一会儿,没有等来火车,却等来了一个大鸟。那大鸟轰隆隆的,在我们头顶上飞过,飞得很慢很低,把我们的耳朵震得嗡嗡响。我和罗汉还有红林都仰起头来看天上,“飞机!飞机!台湾的飞机!”我们喊道。那大鸟越来越近,我们看清那果然是一架飞机。怪不得,谁家的大鸟这样鸣叫呢。
那几年,经常有台湾的飞机飞到我们这里来,飞得很低,连飞机上印着的拼音和大字都看得清。它们来回地盘旋几圈,一把一把地往下扔彩色传单,有时候,还扔压缩饼干和点心。我就在村后的棉花地里拾到过一张彩色的传单,上面印着高楼大厦,还有汽车,还有轮船什么的。有一次,罗汉还拾到了一张光腚画,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仅仅穿着三角裤衩和奶罩,站在沙滩上,还带着一副墨镜。那幅画真漂亮,可惜后来罗汉在课堂上看的时候让和尚给没收了。那可把罗汉和我们疼坏了,可是和尚告诉罗汉那幅画被他烧了,他说那是黄色图画,抓住了要坐牢的。他娘的,那上面是红的和绿的蓝的,哪里有什么黄色?可和尚说那是黄色的,还说要坐牢什么的,把我们给吓坏了,从那再也没有给他要过。
这一次飞机飞得更低,一把一把的传单撒下来,有不少都落到了铁轨上。潘家码头镇上的人都跟了飞机来回乱窜,疯狗一样抢那些传单。我和红林一人拣到了四张,罗汉一个人捡到了六张。
等飞机走了,我们坐在铁轨上看了半天,那些传单很漂亮,上面高楼大厦的什么都有,可是就是没有光屁股的女人,这让我们很有一些失望。
火车怎么还不来?红林皱着眉头说。他被太阳晒坏了。
应该开过来了,罗汉说,我记得上回就是这个钟点开来的火车。
几点了,现在?我说。罗汉从裤腰上拿出一块电子表来,看了看,说,妈妈的,十一点多了。
怎么还不来?罗汉也有些不耐烦了。
我们先去北面看看黄河吧?铁蛋,别忘了,咱们还打着赌呢?罗汉提醒我。
我都饿了,你们快去游泳,谁输了谁请客。红林听说打赌来了精神了。
我们爬上大堤,大堤上人不少,卖东西的,买东西的,熙熙攘攘的,原来今天是潘家码头大集。赶这么巧!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没想到今天还能捎带着把集赶了,值了。可是我们没心思先赶集,我们跟着罗汉,向码头走去,罗汉说,他能在黄河里洗澡,我倒要看看这是不是真的。我记得去年我们看电影《黄河大侠》的时候,黄河波涛滚滚,泥沙俱下,别说洗澡了,靠近了也让你吓得腿肚子抽筋。
往东走不多远,就是码头。果然是用条石一蹬一蹬地砌了,向下一看,得有百十来级台阶,一直向下走,可是下面并没有大轮船,不仅没有大轮船,连那黄河水也淅淅沥沥地,像小孩子一股尿水一样纤细。比我们村后的那条干涸的小河也大不了多少。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都惊讶了。
黄河干了。他娘的,黄河干了。
连黄河都干了。我x!
不可能,不可能,这是怎么回事?!罗汉说。
罗汉,罗汉,这就是你领我们要看的黄河吗?我哈哈地大笑起来。觉得仿佛是罗汉给我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这怎么能是黄河呢?红林说。
我们顺着码头走下来,就看清了那一股细水。四五米宽的样子,不到膝盖深,潺潺湲湲地向东淌着。几个光屁股小孩子,大约七八岁吧,在里面嬉戏,别说是游泳了,就是趟水过河也湿不了裤衩子。
我说,罗汉,你没有弄错吧?这是黄河吗?
红林也说,黄河要是这样可不中个鸟用,连我的腿肚子也湿不了。
罗汉还是有些不相信的样子,说,咦?奇了怪了。奇了怪了。
罗汉垂头丧气地一屁股蹲坐在黄河沙滩上,那些细密的沙土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子般的光芒,可脚边的那水清清冽冽的,哪里有一点黄河水的影子?
一个老头从河里趟水过来,他提着两只大红公鸡,看样子是来赶集的。我走上去问:“爷爷,这就是黄河吗?”那老头把鸡倒腾了一下子手,说,“娃娃,这不是黄河这是啥?!这就是正宗的黄河哩!”我说:“那黄河里怎么没有水?黄河不是很宽很大吗?”老头儿笑了,说,“你得问老天爷哩!老天爷不下雨,哪里还有水?”我说,“你这是从哪里来?也是来赶集?”老头儿笑了,说:“我来卖鸡,卖了鸡打酒喝。”我说:“你是河北的吧?”老头儿把手一指,说,“看到那边的黄河大堤了吗?我就住在那边的堤外头。我从河北面来,我却是河南人哩。”我顺着老头的手看过去,迷迷茫茫一片,大约得有五六里路远处有一条大堤,像一条黑带子蜿蜒着,原来黄河大堤这么宽呀!那发了大水这里面都是黄河底吧?罗汉凑过来,我们跟着老头儿顺着码头往大堤上走,罗汉说:“河对岸是台前县吧?我听我姑姑说台前就是河南省的。”老头儿看看罗汉,说,“小娃子知道的不少哩。俺就是台前人。”
“那发了大水你就回不去了哩!”红林也跟上来了,他用手戳戳老汉手里的大红公鸡,那鸡扑棱了几下,他急忙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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