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抱歉
曲襄听见殿内吕弗江的声音,走去吕素娘身边将她扶起,道了句:“殿下,请吧。”
吕素娘站起身,回眸看了一眼,神情笃定的陈慧。
再转身,她二人朝德曜殿走去。
来到殿内,吕素娘瞧见吕弗江,走到在他面前叩拜道:“罪臣吕素娘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慧见状跟着跪下,伏地附和了声:“妾身陈慧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吕弗江对他这个皇姐,没什么仇怨。少时遭夏皇后苛责,吕素娘还常常关怀解围。所以,吕弗江这么久没有处置曹谓安,也多半是因了吕素娘。
“皇姐,这是作甚?快起来。这天下谁不知道怀安长公主仁德宽厚,又怎会做那等肮脏恶事?皇姐放心,朕一定还皇姐一个公道!如此,以安百姓之心,以告先帝之灵。”吕弗江这话不知是有意说的,还是无意说的。
只见,他上前拉着吕素娘,就要让她起身。可吕素娘却仍跪着不起,吕弗江知道她的脾气,无奈叹了口气,松开了拉着吕素娘的那只手。
曹谓安本不想面对吕素娘,可方才听见陈慧的声音,他转了身。
在看到她的那张脸后,曹谓安惊愕不已:“陈慧?你到底是人是鬼?”
本颔首跪在殿下的陈慧,听曹谓安开口,抬起头眯眼笑道:“老爷,您想妾身是人还是鬼?”
瞧着这场面,吕弗江将手背起,冷笑一声。
他觉得这事,是越来越有趣了。若不是有些事郑媛媛不方便知道,他还在真想叫她一起欣赏欣赏,这些人如戏文般的人生。定是比那台上人,更绘声绘色。
转身走向龙座,吕弗江抚袍重新坐了下。
“贱妇——”曹谓安气急出口羞辱陈慧。吕素娘正身,大声呵斥道:“驸马放肆!在陛下面前,你胆敢出言不逊!”
“陛下。”吕素娘不再想给曹谓安说话的机会,她将双手合在身前,朝座上人禀报。
“臣要状告驸马草菅人命——驸马亲手杀害了陈姨娘的姐姐陈智,事后被臣发现,竟还威胁臣替他善后。驸马所做之事,令臣终日惶恐,心有不安。碰巧今日鬼手事发,臣才斗胆前来将驸马所做之事,禀于陛下!臣请陛下明察,将作恶之人,绳之以法。”
吕素娘摆了曹谓安一道。
这种时候,将陈智死的事告诉吕弗江,表明了吕素娘要与曹谓安撇清关系。如此,吕弗江要想处置曹谓安,也可顺理成章,丝毫不用去顾忌吕素娘和天家的颜面。
曹谓安怒不可竭,他看着吕素娘驳斥道:“吕素娘!!!原你告诉我死的是陈慧,还好心帮我善后,全是为了到陛下面前栽赃陷害!枉我以为你变了,没想到,你竟如此恶毒。”
“驸马,慎言。”吕素娘在吕弗江的庇护下有恃无恐。
只看座上吕弗江懒懒打了个哈欠,他在瞥向吕素娘身后的陈慧时,说道:“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陈慧伏地而拜,开口振振有词:“禀陛下,长公主所言句句属实。妾身亲眼所见,杀害阿姐陈智的人,就是驸马——阿姐无辜惨死,还请陛下主持公道!”
她趴在地上,心态加速。再回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仍历历在目。
陈慧在目睹陈智的死后,其实并没有立刻将她扮成自己的模样,而是去了晴园。
曹门二十载,知她过往痛处,对她扶持庇护的只有吕素娘。所以,当事发后,她第一个想到的也只有吕素娘。
是吕素娘教她与陈智身份对换。她知道,陈智死了,陈慧逃了。曹谓安一定不会放过陈慧。可如果陈慧死了,陈智逃了。曹谓安就一定会放过陈智,只因他对这个女人有着几近痴狂的喜欢。
可陈慧屈辱了半辈子,到头来她还什么都没做,陈智说死就死了。她不甘心这样离去,她需要曹谓安付出代价。
于是,陈慧便利用曹生娇的恨,与吕素娘共同做下了这场局。
吕弗江等到座下的人,一一说完。抬眼看向曹谓安说道:“好。那便将此事,与鬼手之乱并案。等到廷尉将案子查明,数罪并罚。来人,将曹谓安押入诏狱——”
曹谓安回头看着吕素娘和陈慧,满眼的愤怒与凄凉,他自己走到这一步,已是众叛亲离。想想自己这几十年,到头来怎么会是一场空?还是说,其实从一开始,这得到的一切本不属于自己。
御前守卫受命进了殿,押着曹谓安准备离去。吕素娘却开口:“臣还有最后一件事。”
她跪在殿下,甚至不愿再多看曹谓安一眼。
只听,吕素娘沉声道:“臣与驸马,不睦多年。成婚后,驸马多次利用臣的身份,陛下的信任,敛财营私,祸乱朝纲。甚至限制臣的自由,不准臣踏出晴园半步。臣受够了,也累了。所以,臣今日要休夫——”
“吕素娘!我不同意,你别想甩掉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在想着他!”此话一出,曹谓安挣脱守卫的束缚,冲到吕素娘面前,他差一点便要抓到她了。却还是被守卫按下。
“这是皇姐自己的私事,皇姐想好了,就好。”吕弗江对吕素娘休夫的没有意见。他手一挥,朝守卫吩咐道:“把人带走。”
曹谓安被人架起,路过吕素娘面前,他盯着她道了句:“素娘,这辈子真的是我困住你了吗?”
他是说过,不让吕素娘离开晴园。可吕素娘是长公主,曹谓安又有几时能真正困的住她?然不过都是吕素娘作茧自缚,画地为牢。
曹谓安见吕素娘合了眼,不愿作答。甩开守卫自己走出了德曜殿。
曹谓安走了,吕弗江再次起身,走下台阶。重新去搀扶他的皇姐,这回吕素娘没再执拗,站了起来,“臣的错,臣愿意承担,请陛下责罚。”
“皇姐,等到尘埃落定,就离开临安吧。”吕弗江望着吕素娘的双眼,他好像看见了昔日李夫人的模样。那也是个敦厚亲和的世家女子。吕素娘与之无二。
吕素娘无言相望,吕弗江松开搀扶她的手,说道:“朕想派皇姐去守陵。带着光儿,钰儿他们。去见见父皇,也去见见李夫人。台山风光秀丽,临安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皇姐留恋的了。”
吕素娘听出吕弗江话里的意思,他是不愿让她留在王都,也不想她再回来。但吕素娘却觉得,这是最好的安排。她开口应下:“谢陛下恩典,臣领旨。”
吕弗江点点头,他又看向了陈慧,“你待会到廷尉那录口供,一切听廷尉安排便是。”
陈慧颔首谢恩,吕素娘俯身一拜,她二人准备离去。
今日早朝本就推迟,这会儿文成殿外头已经有人候着了。吕弗江不敢再耽搁,朝吕素娘说道:“去吧,皇姐。”
退出殿外,她们并肩站在金殿之下。
吕素娘好似如释重负,可落得这般的陈慧,却怅然若失。
吕素娘忽的喟然长叹,她将要与陈慧道别。转过头看向陈慧,她开了口:“陈慧,你我就此别过吧。或许,咱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殿下,珍重。”陈慧诚恳道别,她转身朝着与吕素娘不同的方向望去。她想这条路,很快就能走到尽头了。
陈慧被廷尉的人带走后,吕素娘踏上了来时的路。
走过文成殿外的广场。
吕素娘抬眼望见,云忠君款款独行,一身官服肃穆。他二人正巧打了个照面。此去经年,在吕素娘眼中,云忠君可能仍是那个志行高洁,温润如玉的清玉先生。
只是可惜,她由爱生了恨。
吕素娘昂首,看似不经意的擦肩,却还是为对方停下了脚步。她开道了句:“我要走了,先生。”
几十年未再听见她叫这声先生,云忠君怔住停下。他二人谁都没有回头,背对着彼此交谈。
云忠君抱紧这些年收集到关于弹劾曹谓安的奏折,开口:“殿下,要去哪?”
他已不再唤她怀安了。
痴痴念念了半辈子,到头来折腾一场,换得云忠君余下人生的孤独寂寥。吕素娘却发觉自己,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快活。她甚至将自己跟他越推越远。
吕素娘咽下堵在心口的那口气,平淡道了句:“台山皇陵。”
她曾幻想过无数遍,与云忠君再重逢时的样子。是声嘶力竭的质问,或是浓情蜜意的追忆。可没想到,终究只有这样惨淡无力的道别。
“那臣便祝殿下一路顺遂。臣赶着上朝,先行了。”云忠君没有挽留,他将玉佩归还给吕素娘的那刻,就已经跟她两清。
蓦然回首,却不见云忠君留恋半分。
吕素娘忍不住开口:“过往种种,或许是我太过执着,可先生就没有错吗?为什么先生从未对我说过一句抱歉!先生知道,我等你的一句抱歉,等了多少年——”
云忠君并非对吕素娘无情,只是他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可到了这一步,他想也是时候说出那声迟来的:“抱歉怀安。”
云忠君在说完话后,毅然离去。
广场上吹来的风,迷住了吕素娘的双眼,眼眶湿润,她的泪不知是为谁而流
她颤动的嘴唇,直到,不见了他的身影才缓缓道了声:“先生,我也很抱歉”
云忠君与吕素娘分别后,就到了文成殿上朝。
朝堂之上,云忠君将曹谓安这些年做的诸多恶事,公布于众。在场百官之中,有人惶恐,有人称快。座上的吕弗江倒未多言,只是将事情全权交予廷尉处理。
不过,这下了朝后,吕弗江却特意将云忠君叫去了德曜殿。
德曜殿内室的长案前,吕弗江负手而立。
他虽有心想除掉曹谓安,却也对云忠君的擅作主张感到不满。云曹两家的联盟,看似虚假,可一旦瓦解。势必会给朝堂带来巨大动荡。
徐获的独大,也不是吕弗江愿意看见的场面。
凝视起眼前的云忠君,吕弗江不解,向来顾全大局的老师,如何会这般意气用事。
所以许久,他才开口问了句:“先生,究竟为何要走今日这一步?”
云忠君抬了眼,他平静着开口:“是云依的死。让臣忽然发现,这么多年的朝堂沉浮,都像是一场空。从臣为制衡三家,同意将云依嫁给徐获开始,臣就错了。臣以为臣想得到的,就是一直想要的。可其实,那失去的才是臣最珍贵的。”
吕弗江听着云忠君避重就轻的回答,还未多说什么。
就见他伸手将头顶的纱帽,取下搁在了案前,接着说道:“陛下,请允准臣辞官。臣已不再年轻。您也早已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帝王。这朝堂理应交还给您了。”
这是云忠君预演好的一切,吕弗江看得出他去意已决。
“先生,终究与朕背道而驰了只是,不想这一日来的这样快。”帝王的一声叹息,话中的惋惜和不舍,任谁听了都会动容。
可只有云忠君这个天子帝师才会明白,就算曹谓安不是因为这件事倒下,吕弗江清退他们也只是时间问题。权利本就是帝王赋予他们的,自然迟早也会回到帝王手中。
倒不如自己体面的离开。云依已去,云忠君一个人得到的再多,也没有了意义。
拿起云忠君的那顶纱帽,吕弗江笑了笑,抬眼望向云忠君,开口:“既然如此。先生,就放心的去吧。朕会守好这明德的江山,不会让先生失望。”
再将纱帽搁下,吕弗江换以门生的口吻,说道:“云依的事,还请先生节哀。朕会下旨追封其为乡君,就赐善华二字,以告慰云依的在天之灵。”
“臣谢过陛下恩典——”云忠君俯身而拜,这是他在御前最后的道别。
吕弗江垂眸,道了句:“朕累了。先生,退了吧。”
云忠君颔首,转身退出大殿。
吕弗江无言坐在案前,他是看着这些人一个个到来,又一个个离开。吕弗江纵使从情理上会有些不舍,却依然清楚孤独的王座之上,终究只能剩下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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