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御前
吕素娘对陈慧的出现,并未感到惊讶。
她在面朝车帘处坐稳,才缓缓开了口:“你到底还是回来了,外头天地旷阔都留不住你?”
“阿娇,是不是已经”提起曹生娇的死,陈慧面不改色。
吕素娘将脚藏进裙下,她望着陈慧说道:“当初在将军府,没能带走她,你是不是很后悔?”
“两次机会,摆在她面前。她都做了同样的选择。所以,无论怎样结局都是注定。她身上背负了太多,如此或许,是一种解脱。妾与殿下,行路至此,就别再谈什么后悔。我也养了她十几年,两不相欠了。”陈慧嘴上淡然,心里却比谁都痛。
“陈慧,你变了。”吕素娘惊诧。
那个唯唯诺诺,忍气吞声的陈慧,好像不复存在。眼前的人,麻木不仁,甚至眼眸中看不到一丝柔情。
陈慧冷笑了声,开口:“殿下,没变吗?跟那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是人都会变。”
“还好一切都要结束了。”吕素娘认同陈慧的话,抬眼与她相视一笑。
马车行驶在临安主街,百姓们大抵都为积善堂的事,去了兆元门外。所以,这时候街上才会如此空荡。
吕素娘掀起车帘,遥遥望去,旧时记忆一点点翻涌而来。
她想起了泼辣娇艳的陈智。那是个可以为了欲望与自由,牺牲一切的女人。如那时曹生娇被当做负累,甩给陈慧。就是她为了摆脱,被束缚的命运。
可她却因此毁了陈慧的一生。也毁了曹生娇。
但欲望无尽,陈智最后竟贪婪到了吕素娘头上。只是,这一回,陈智输了。
曹谓安失手杀她,不是偶然。
那晚吕素娘将陈智这些年做的龌龊事,细细讲给曹谓安听。她深知曹谓安对陈智的事,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还是故意嘲弄一番。
这些话从吕素娘口中说出,让曹谓安感到颜面尽失。他便醉着酒,怒气冲冲去了群芳阁。再之后,陈智就死在他手上。其实到这儿,这件事本该由此结束。
只是没想到,陈慧意外的加入,促使吕素娘下出了如今的这棋局。当被怨恨冲昏的她们,意识到这条救赎路上,牺牲了太多时,已是悔之晚矣。
吕素娘会想如果那晚,曹生娇选择跟陈慧逃走,这结局又会不会不同
马车外,人声渐渐鼎沸。
拉回思绪,望着远处前来请命的百姓,吕素娘道了句:“停车——”
陈慧等着吕素娘起身,可她却迟迟没动。
吕素娘好像有话要说,只看她眯眼笑道:“陈慧。事了之后,你可想好去哪?”
“缙云,如果妾还能活下来的话。”仙山秀水,是曹生娇曾跟她提过的地方,陈慧在缙云呆的那些时日。总在后悔。可偏她心有魔障,将歧途误入。
吕素娘明白她话中深意,抬眼答了句:“如果你想,就能活。咱们走吧。”
吕素娘动了身,陈慧跟在后头,从马车里探出来。她看见眼前巍峨晟宫,却没有一丝畏惧。她们下了车,朝愤怒的人群,从容走去。
兆元门外。
奉命前来镇压的徐获。骑于高马之上,朝服加身,除却上朝他极少穿这样鲜艳的衣裳。
从开始到现在,徐获都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像是有意为之。身后禁军统领陆淇滨,虽官压徐获一级,却还是不敢轻易招惹。他为难了半天,无奈转身躲进门房讨个清净。
余光瞥见款款而来的吕素娘,徐获翻身下了马。他快步走去,在人群之中开出一条路来。
众人看见吕素娘来,纷纷开始交头接耳。
“怀安长公主,这样是准备脱簪待罪?难不成鬼手的事,真的和她有关?这这乐善好施,菩萨心肠的长公主,怎会这般狠毒?”
“我看啊,最毒不过妇人心!她那慈悲面,说不定都是做给咱们看的!”
“哎哎,事情尚未盖棺定论,你休要诽谤。若真跟长公主有关,陛下怎么召见驸马,不召见她?”
“你懂个甚!这长公主虽说不是和陛下一母同胞,但也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陛下自然顾忌”
吕素娘泰然自若从他们的流言中走过。徐获近前抚袍问安,道了声:“长公主圣安。”
“徐将军,免礼。”吕素娘说罢。转身望向众人,她扫视而去,人群中无数双愤怒的眼睛,好像在向她质问。
正当人们愤懑、不解之时。吕素娘将双掌合在一起,朝众人重重拜下。
人们哗然过后,变得鸦雀无声。纷纷将目光汇聚,他们想瞧瞧这怀安长公主在搞什么名堂?
“诸位能否听我一言——”吕素娘声势铿锵。
她抬眼瞧众人没什么异样,于是接着开口道:“当初驸马提议,以本宫的名义设立积善堂,本宫本意是想为穷苦之人,造一处容身之所。却不想遭驸马利用,趁机为祸临安。实属本宫的过错,本宫自会向陛下请罪,请陛下圣裁。然驸马之罪,本宫相信,陛下会给本宫一个交代,也定会给天下一个交代——”
吕素娘话落进人群,得不到回响。她却依旧面不改色,眼神坚毅凝视前方。
人们面面相觑,无所适从。
忽然,人群里有人高声道:“恳请长公主主持公道,恳请陛下圣裁——”
就这样,渐渐跟着叩拜,高呼的人越来越多。吕素娘见状毅然转身,身后高呼之声将她送入宫门。陈慧迈步跟上,却被徐获一把拽住。
陈慧没有一丝惊讶。转过头,她望着徐获一言不发,徐获低声道了句:“你骗了我。”
“妾身当真能骗过将军吗?”陈慧意味深长一眼,当局者迷惘,有情可原。可置身局外的徐获,又怎会被迷惑。
陈慧回了头,她在望向宫门之下的吕素娘时,开口说道:“事已至此,牺牲了那么多,将军也不想让一切都白费吧?等到曹谓安正法,将军到时若还想处置妾身,妾身不逃。”
徐获冷冷哼了声,松开陈慧的手臂,什么也没说。陈慧朝他行礼告别后,转身走去。
吕素娘看着走来的陈慧问了句:“徐获,他说了什么?”
陈慧摇摇头,回禀道:“将军什么也没说。殿下,请吧。”
吕素娘将信将疑,却顾不上那么多,她冰冷的双脚,已经感受不到冷。
踏上去御前的路,吕素娘每一步都是无比坚定。
来到德曜殿前,曲襄瞧见吕素娘这个样子,装模作样道:“哎呦,奴的好殿下——您这是何苦啊!”
吕素娘没理曲襄。只见她抚袍跪下,在殿前举臂合掌,抬过头顶高呼道:“罪臣吕素娘恭请圣安!臣自请失察之责,望陛下圣裁。但臣还有一事相求,臣要状告驸马——”
陈慧跪在吕素娘身后,垂眸不语。
曲襄瞧着吕素娘这样的阵仗,也不再规劝,赶忙进殿禀报去了。
“陛下,长公主殿下来了。”曲襄说着,抬眼观察座上人的脸色,似乎与平日里没什么不一样。
殿中,曹谓安听见吕素娘来了。转头往殿外看了看,什么也没说。吕弗江的手掌在龙椅上拍了一下,回道:“让皇姐再等等。”
“是。”曲襄得令退出殿外。
看着德曜殿的门开合,吕弗江许久才开口:“曹卿,这下连朕都保不了你了。这次的事,你做的实在太过。事情闹这么大,朕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
“陛下的意思是想牺牲臣,去安抚民心?您是不是忘了?郑妃娘娘也牵扯其中。”曹谓安猛然看向吕弗江,尽心为君几十年,他不想最后能落得这样的下场。
情急之下,他竟拿郑媛媛做了要挟。可事实如此,郑媛媛这些年不知收了曹谓安多少好处,又不知暗地里让曹谓安替她办了多少事。
“曹卿,竟敢威胁朕?你是觉得朕冤枉了你?”吕弗江起身,华贵的纹龙衣袍垂落而下,他睥睨且不动声色。
瞧着吕弗江这样的态度。许久,曹谓安都不再作答。
直到曹谓安蓦然笑起,那抹笑中带着不屑。他才开了口:“是臣想错了。看来,陛下不止是为了安抚民心,陛下更是有意借此机会除掉臣。只因臣未能将那玉令”
吕弗江缓缓走到曹谓安身边,还没等他将话说完,吕弗江就将手轻轻按上了他的肩,开口道:“自古异心之人,下场如何?曹卿,私下做的那些事,需朕一件件讲与你听?”
“曹氏的其他人,朕可以给他们个活命的机会。只看曹卿能不能抓得住了。”吕弗江与曹谓安相互威胁,可吕弗江是天子,又有谁能够与之抗衡。
起初,是吕弗江命了曹谓安去偷取玉令。只是后来曹谓安野心昭昭,放肆利用鬼手敛财屯兵。从吕弗江生疑开始,他就已被定了生死。
今时,云忠君那头将事情挑起,万民请命于兆元门外。吕弗江就犹如天助,欲除之而后快。
瞧着曹谓安这么多年风生水起,其实也不过是吕弗江下在朝中的一步,随时都能被取代的棋。
至于,吕弗江到底为何要刻意蛰伏伪装,曹谓安至今也没能看透。
都说帝王心事似海之深,这世上又有几人能解?
“曹卿不言,那便先听听皇姐要说些什么吧。”吕弗江拍了拍曹谓安的肩,朝殿门外高声道:“曲襄,把皇姐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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