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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不夜


春来,万物生。

        张邯茵在将军府住的习惯。自月前与徐获分开,她就整整半月再没见过徐获。

        徐获独来独往,平日里常驻后骁营,偶尔回府,也是住在北苑的昆山筑,有时会去东苑看看云依,也从不过夜。西苑更是未曾踏足。

        张邯茵倒是无所谓,可西苑的某些人早就急了眼。

        不知曹生娇从哪听说,徐获今日要归,早早地就出去截徐获回府。可左等右等,姿势换了好几回,也没等到人。眼瞧着夜色将近,曹生娇想着自己怕是扑了空。沮丧而归。

        这刚进西苑的门,曹生娇就碰见准备出门的张邯茵。迎面走来,她挡住张邯茵的去路,问了句:“张姨娘,这是去哪?”

        “侧夫人。”张邯茵老老实实的问了安,“出去转转,您去哪?”

        曹生娇撇了眼张邯茵,想着总不能说自己方才去截将军,没截着。于是装作无事回道:“没什么事,回漪澜斋。”

        “那您慢走。”张邯茵不想与曹生娇纠缠,于是行礼离开。

        曹生娇看着绕过自己匆匆而去的张邯茵,觉得奇怪。却也说不上来哪奇怪,便没多想。转身朝着漪澜斋去了。

        她不知道。

        半个时辰前的长川阁,张邯茵正坐在庭后跟君眉下棋,姬红绫得了将军的令,匆匆赶来。

        张邯茵瞧见姬红绫这个样子,开口问道:“怎么了?急匆匆的。”姬红绫回禀道:“将军邀你酉时出府。”

        “去哪?”张邯茵举棋不定,只差一步便满盘皆输。这君眉确实厉害。

        “将军没说。”姬红绫摇摇头。张邯茵握着黑子迟迟不肯落下,却坚定的回答:“不去。”

        “那你自己跟将军说。”姬红绫不理,转身走了。张邯茵回过头去往屋里去看,“我又不知道他在哪?”可姬红绫已经走远。

        君眉瞧着张邯茵劝道:“您还是去吧,这棋局我等您回来,接着下。”张邯茵想了想将手中黑子投进棋盒,说了声:“好。”

        酉时的府门外,张邯茵独自一人上了徐获派来的马车。马车出街,这么久了,张邯茵还是第一次离开将军府。当再见到临安美丽的夜晚时,她仍然对一切都充满好奇。

        小厮掀开帘子跟张邯茵说:“到了,您请下车——”小厮将张邯茵扶下车后,便离开了。

        站在街口,张邯茵望见灯火通明的街道,人头攒动。她离开喧嚣太久了,觉得一切都不真实,烟火气弥漫。她很高兴自己尚活在人间。

        “张邯茵。”张邯茵不知是谁在叫她,转身回看,人群中,徐获负手而立。张邯茵今日心情不错,笑着挥了挥手,回了声:徐获——”

        “为什么叫我来这?”张邯茵快步走去。

        “随便逛逛。”徐获嘴硬,他明明一直记得张邯茵第一次来时,想要逛逛夜集,被他拒绝了。之后他倒是想着补偿,却怎么也脱不开身。如今总算闲了下来。

        “将军大人,竟还有雅致逛街?”张邯茵玩笑起来。

        “走吧。”徐获没接话,还没等她回过神就已经走远。张邯茵赶忙跟上去,随徐获融进了热闹的人群。

        一路东边的商贩叫卖着葱包桧,西边的小摊卖着小鸡酥。

        张邯茵馋的要命,拉了拉徐获的袖子,请求起徐获:“这些我能买吗?”徐获看了看摊位,又看了看满眼渴求的张邯茵,应了声:“好。”

        张邯茵高兴地来到葱包桧的摊位前。卖葱包桧的老伯热情的接待了他们,笑着相问:“您二位要多少?”张邯茵伸出手刚想比个二,却被徐获制止。

        张邯茵疑惑着回头问:“你不吃?”徐获从荷包里掏出银两递给老伯后,回了张邯茵一句:“不吃。”张邯茵哦了一声,便转头盯着锅里的葱包桧不作声。

        “葱包桧好了,您慢用。”张邯茵接过刚出锅的葱包桧,咬了一口,热气腾腾,“多谢,老”可葱包桧太烫,她被烫的语无伦次。老伯被逗的是连连发笑。

        离开摊位,她二人一前一后的走。

        徐获第一次陪人逛街,他不清楚应该如何做。就只自顾自的走,留张邯茵在后,边吃边追,终于她终于忍不住停下:“徐获——,你到底是不是来逛集市的?”

        张邯茵方才停下。人群,叫喊声却响起。突然有一路追看演耍的人冲着她的方向跑来。

        徐获不见了,张邯茵有些害怕,她想起了初到柳南关时被流民抢夺的经历,也是这样多的人,哄抢声,和不见的赵兖。

        于是,她下意识蹲在了原地。

        徐获没听见张邯茵刚才说的话,在拥挤的人群里越走越远,再转身发现人早就不见。

        徐获清楚看似热闹太平的临安,实则暗潮涌动。天子脚下,有着太多藐视王权的人。他既然救了张邯茵,就不能让她从自己手中消失。

        “张邯茵。”徐获逆着人群寻找,却怎么也得不到回应。

        “徐获,你在哪——”张邯茵的声音被埋没在喧嚣里,不知过了多久,她想先站起身,却发现根本没有勇气。等到人群散去,徐获终于发现了远处的张邯茵。

        “还好吗?”徐获快步走去她的身边。张邯茵抬头与徐获四目相对,泪水夺眶而出,“不好。”她的这副模样让徐获有些不知所措。

        张邯茵蹲在地上擦了擦泪,委屈的看向徐获:“能把我扶起来吗?”徐获这才反应过来,伸手将张邯茵扶起。

        起身后,她给徐获指了指地上被碰掉的葱包桧,说道:“掉了,怎么办?”徐获没想到,这种时候张邯茵最先关心的竟是葱包桧。

        徐获看着她回道:“再买一个。”,张邯茵却摇摇头,“吃点别的吧。”徐获也没再多说什么。接下来一路,他不敢再快步行走,放缓了脚步,让张邯茵始终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行至街角,无人问津的小摊。

        一个老妪却在卖力的吆喝着:“片儿川,片儿川,好吃的片儿川——”

        “咱们吃这个吧?”张邯茵被吸引过去,徐获没有反对,跟着她坐在了位子上。

        “夫人,您要几碗?”老妪走来。张邯茵依旧是用手指比了个二,这次徐获刚想阻拦,就被张邯茵一个眼神噎住。转脸她微笑着对老妪说:“婆婆,两碗片儿川。”

        再看向对面徐获,张邯茵撇了撇嘴:“你怎么跟红绫一样,吃个饭这么难。难不成你们都是神仙,不吃东西也不会饿?”徐获没有接话,瞧着徐获这个态度,张邯茵的嘴快撇上了天。

        不大会儿,老妪端着片儿川搁在了他俩的面前,张邯茵摆上筷子,将碗推去开口:“逛了这么久,你真的不饿吗?就权当陪我,行吗?”徐获见状不再推脱。

        吃饭的时候,他俩什么话也没说,都只是自顾自的。

        片儿川的汤,香味浓郁,张邯茵在喝下最后一口后,满足的笑了。虽然简单,但她确实感受到了温暖,她从没有这么真实过。市井,果然才是这人间最繁华处。

        徐获看张邯茵将碗底的汤都喝光了,想着这是平日将军府的饭不合她的胃口?可他不知道的是,张邯茵能在将军府稳稳当当住这么久,一半的原因,都是因为府中的饭菜好吃。

        “吃好了?”徐获问道。张邯茵点头,他起身去付了钱。

        告别老妪,徐获领着张邯茵出了市集。

        和徐获并肩走着,张邯茵没什么话说,显得有些尴尬。她忍不住打破这种气氛,问起徐获:“还要去哪?”徐获看了张邯茵一眼说道:“到了就知道。”

        张邯茵垂着头,不知再接什么,就没再说话。

        春寒料峭,晚风仍有些凛冽。一条路的尽头,听的到远处传来江潮翻浪的声音,再看去江岸上的灯火星星点点。

        张邯茵兴奋地跑去江边,扒着岸边的石栏往远处看,不由赞叹:“这地方真好。”徐获走来站在了张邯茵身边,她回头去问:“这是哪?”徐获看向江水,回道:“钱塘江。”

        “这便是钱塘江,只在书中见过。”张邯茵深吸了口气,空气中有江水混合着泥沙的味道,潮湿又清新。她闭上了眼,细细去听,去感受钱塘江的风浪。

        往前她从没想过,自己能踏出邺城那方天地。她明白,时时刻刻在赵家注视下的张氏,看似兴盛,却处处受制。张邯茵安慰自己,如此这般,又算不算因祸得福

        徐获在旁负手沉默,一言不发。许久,张邯茵睁开眼,凝望着远方的风景,轻轻叫了声:“徐获。”徐获站在那“嗯”了一声作答。

        张邯茵眼眸低垂,昔日的光熄灭了,就再也难燃,她问道:“你为什么帮我?”矛盾了这么久,她终于开了口,虽然徐获不一定需要给她一个解释。可她终究还是问了。

        徐获不觉地看向她的侧脸,晚风吹过,她耳边碎发随着风摇晃。他该如何作答,要真诚的说出,自己动了恻隐之心,可怜她的这些话吗——

        显然,徐获不会这样回答,而是反问起她:“重要吗?”张邯茵没想到他会这样答,半晌,她笑起来回了句:“不重要。”

        “我们走吧,时候不早了。”张邯茵转过身想要回去了。可站在一旁的徐获却迟迟没有动身,他开口:“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听见徐获开口。张邯茵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他知道她在听。

        “赵兖,逃回邺城了。”徐获看着张邯茵的背影,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开口。可有些事她迟早会知道。徐获或许觉得,在这种氛围之下,才不会显得太痛。不然今日,他也不会这般相邀。

        徐获开了口:“赵兖报了豫王妃殉国。月前,已立衣冠冢下葬,东平也因此赐了侯爵位于张家。但对于赵兖脱逃的事,赵肆远只是将其削位思过。”

        起风了,张邯茵逆光站着,徐获望去她单薄身影矗立在风中,不曾动摇。她相信徐获的话。因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赵兖,更了解张家。

        一切都已明了,难怪那时,无人问津关于她的一切,甚至连张家也没有。

        张文忠死后,襄贵嫔的宠爱已大不如前。张家需要这样的虚荣去维系,所以,只一个兴阳侯的位子,张横便能将她的死当做默认。但是他们总不该,靠吸食她的骨血而活。

        此刻,张邯茵不敢去想,越想越觉得遍体生寒。

        只是,邺城

        真如赵兖所说,她再也回不去了。

        可张邯茵硬要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转身仍笑着对徐获说:“走吧,回去吧——”但徐获看的真切,张邯茵的眼里分明是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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