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第二日顾霜影醒来时，大丫鬟暗香正跪在她床前的脚踏上，用帕子包了剥好壳的鸡蛋替她滚着眼睛。

        见她醒来，暗香立刻停了手，还有些自责的询问道：“是否奴婢手重弄疼了郡主？”

        “无碍。”顾霜影重新闭上双眼任她继续动作。

        “齐王府差人来说今儿巳时齐王殿下要亲自过府吊唁老爷。”暗香说着手上力道更加轻柔了几分，仔仔细细滚过顾霜影的一双眼睛，才倾身询问，“郡主可要梳洗？”

        见她要起，暗香直起身子拍了两下掌，又将胳膊伸过去，让床上的人能够搭着起身。

        门外两个小丫鬟听到里面的掌声知道是郡主要起身，推开门弓着身子放轻动作走了进来，迅速打起床帐，为顾霜影穿好鞋袜，待她离开床榻，便开始整理。

        行至梳妆台前，另一个大丫鬟疏影已经带了四个端着盥洗一应用具的小丫鬟等在那里，顾霜影伸手拨了拨那飘着花瓣的水，水温刚好。

        盥洗后疏影挥推了那四个小丫鬟，与暗香一道侍候她梳头，直到这时顾霜影才来得及仔细打量她现在的这张脸，果然除了那哭得有些发红的眼睛和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脸别无二致，只能赞叹于这游戏制作精良的程度。

        疏影比暗香年纪小了些，性子比之暗香也更加活泼，见自家郡主抚面叹息，以为是她不喜自己容颜憔悴，出言安慰：“郡主容色倾国，如今虽然轻减了些许，更多了几分西子似的美感。”

        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也知道她是好心，顾霜影配合着勾了勾嘴角勉强算是露出了个微笑。哪里有把健健康康的主子比作病美人的？暗香本想训斥疏影的话倒是因着顾霜影的一点点笑容停在了口边。难得郡主心情好了些，这规矩就留着日后再立罢了。

        治丧期间一切从简，暗香很快为顾霜影挽了个最简单的发髻，又取了根素银梅花簪簪在了发髻上，换上了素白色连花纹都没有的丧服。

        顾霜影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在心底轻嗤了声，当真是“女要俏，一身孝”，可这样的美，她倒是情愿一生都不要发现。

        归庭梧带兵驻扎在城外的第一道军令便是挂起免战牌休战不出。

        现下是秋季，游牧民族来骚扰也不过是要抢掠些粮食熬过草木凋零的寒冬罢了。可此时北方本来就比寻常地区冷得要早，游牧民族的牛羊没有草吃。牛羊生长的慢，自然也使得将士们的粮草越来越少。

        而反观他们背靠自己的城池，军粮供应充足，就这么耗着，耐不住的也不是他们不是吗。

        到底他也是第一次带兵打仗，防守还勉强可以，要是急于主动出击，很快就会露出破绽。而镇北王显然是十分相信自己这个好儿子，把这边的战场全权交给了他，也使得归庭梧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一旦自己兵败，援兵必定无法及时到达，身后的城池势必失守，而当一块完整的布料被撕开一个小小的口子，后面的只需稍用力一扯便全都破了……

        起先狄人只是每日带兵来到骁狼军帐前，看到免战牌便回去了，并不多做纠缠。

        但随着天气越来越冷，牛羊眼看越吃越少，每个士兵的饭食都日日减量，焦躁的情绪很快在军中蔓延开来。

        他们日日到骁狼军帐前叫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许多骁狼军将士听了都不禁磨拳擦掌欲与之一战。

        而归庭梧只是下令违抗军令贸然出战者斩，又在营前架起锅灶，每天算好了狄人过来挑衅的时间烧火做饭。

        北地冬天刮得大多是西北风，他们这边生火做饭味道本是不能顺风飘到狄人的营帐里去，幸而他们愿意主动送上门来，倒是天天都能闻到从骁狼军营帐中飘出来的酒肉香。

        单于急得在营帐里拍碎了不知多少张桌子，大骂归庭梧不是东西。

        在狄人越来越焦躁的情况下，归庭梧的骁狼军终于有所动作了，只是这动作在狄人看来比不动还可恶。

        只千人的队伍夜袭营帐，狄人一出帐就撤回去，如此反复到了第三日，吃不好睡不好的狄人枕戈待旦，只待骁狼军来骚扰就倾巢而出意欲直捣骁狼军大本营。

        哪成想正中了归庭梧的计，只听得两翼金鼓声骤起，从左右各冲出三千来人杀入狄人之中。狄人全力追逐前方的一千来人，哪里能想到还有这么一出，慌乱之下很快被两侧夹击断成了前后两部分。

        好在狄人军队人数足足有三万之数，自认拼杀出去并不算难事，正当他们全力对敌之时，背后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狄人的将领还不是个太傻的傻子，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大营被人偷袭了！

        他目眦尽裂地瞪着骑马自营中从容走至阵前的归庭梧，厉声咒骂他是个卑鄙小人。

        “将军岂不闻‘兵者诡道’‘兵以诈立’？”归庭梧面含笑意的听完他的咒骂，云淡风轻的回了一句，“将军再战下去怕是要将这三万人尽皆折损在我手里了，为了点吃食，何至于此？”

        那将军的脸色由红转黑，青筋暴起，思索了良久终于还是让手下人鸣金收兵了。他们并不是什么大部族，这三万人已经是将近半数的劳动力，如果都交代在这里，那怕是不用襄国出手，自然就会被其他部族消灭殆尽。

        “将军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归庭梧心下稍松，好心情的称赞了他一句，“明日本世子自当遣使到贵营详谈休战事宜，天色不早了，将军早些回去收拾吧，本世子就不送了。”

        这话说出来像是好意为他着想，其实最是恶毒，不是摆明了告诉他们——你们再晚回去点大营就要被烧没了。马上那大块头的将军手骨都快被自己攥裂了，但也只能调转马头赶忙往大营里赶。

        “咱们也收兵吧。”归庭梧的笑容随着狄人撤退立即散去，吩咐着身边的副将。

        这一仗算是打下来了，但归庭梧知道现在的一切都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目前朝中政局稳定，现在的皇帝虽然在做人方面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显然在做皇帝这方面还算得上是数一数二。

        很少有人会昏聩到主动攻打一个政治清明、人民安居乐业的国家，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一切都如大海一样，看似宁静，实则暗潮汹涌，皇帝虽正值春秋鼎盛，可膝下几位皇子已经陆续成年，命运的弓弦已被无形的大手渐渐拉开，这一箭何时射出只是时间问题……

        作为镇北王独子，他清楚自己待在北地的日子不会太久了，必须要在他离开北地之前培养出一批能够镇守边疆的年轻将领。

        回营后的归庭梧并没有歇下，反而叫了参与这次出兵的几个小将过来，让他们做战后总结。

        “世子前期免战不出消耗了对方的粮草，让他们自己先焦躁不安，才能引他们中后面诱敌深入的计策。”

        这位小将名叫宋悍，人如其名，骁勇有余但为人脾气太急，在狄人骂战之时就已经摩拳擦掌想要出兵了。

        “世子前两晚每晚派出三千人出战，却只让一千人去骚扰敌营，剩下的两千人提前去敌军两翼设营埋伏，虚虚实实让狄人分不清真假，第三日一样是三千人出战，还分出了一千人绕道去后方烧了狄人的老巢，这正合了兵法中‘兵分奇正’‘出奇制胜’的理论。”

        这位小将叫赵亦，他是这群人里最懂得隐忍的一个，无论狄人骂得有多难听都能面不改色，沉着应对。

        在这些年轻人之中，归庭梧最看好的也是他们两人，一个骁勇善攻，一个隐忍能守，两人一起倒是难得的攻守兼备，只是到底还是欠些打磨，可惜时不我待。

        风起于青萍之末，他只能寄希望于在他离开北地之前一切还都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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