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唤名
酸枣树上高挂两个大红灯笼,光秃秃的枝干顿时生出暖意。大门贴了一副对联,笔触刚劲,意境开阔,乃何惟时亲笔所书。
扣响铜环,轻敲木门。
里头传出何筱活泼的声音:“来了来了!”
门被打开,何筱看到薛怜卿,神色一怔,再瞟一眼站在她身旁的楚莲见,登时涨红了面皮。
这人长得真好看!
“请、请进。”何筱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声,旋即扭头嚷嚷,“哥哥,夕姐姐来了。”说完,她往后退了两步,偷偷抬眼打量陌生人。
身上穿着金银线刺绣的衣裳,又华贵又雅丽,一看就知他出生于富贵显赫之家。俊逸的面容带着浅浅的笑,气质清华不似凡人。桃花眼里蕴着柔柔的光,风流婉转如画中仙。
何惟时挺直脊背,客客气气地引了二人进屋。
薛怜卿坐在八仙桌前的长板凳上,问他:“伯母的病好了吗?”
何惟时欣慰地笑了笑:“有劳夕妹妹挂念,娘已痊愈。一早去了兰若寺帮忙挖笋,怎么说她都不听,不然定能与夕妹妹见上一面。”
既然能够下地干活,想必已经无碍。
薛怜卿晃悠晃悠两条小腿,含笑道:“不妨事,日后总有机会的,病好了什么都好。”
加上这回,她跟何惟时一共见了两回,交流难免有几分生疏,于是说完这几句便不知道再聊些什么好。
何惟时提起茶壶倒了两碗茶,一边递过来,一边问:“夕妹妹,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莲公子,”薛怜卿觑着楚莲见的脸色,小心地说,“我朋友。”
“莲公子好,在下何惟时。”何惟时拱手行礼。
楚莲见嘴角噙笑,回了一礼:“不请自来,望惟时见谅。”
霞姿月韵,风度翩翩。
薛怜卿在一旁安静地喝着茶,耳听他们两人谈天说地。
有一说一,楚莲见装模作样起来,就是实打实的清雅贵公子,君子如玉四个字被他拿捏得死死的。恰到好处的光风霁月,不多不少的八斗之才,和光同尘,与时舒卷。
相谈甚欢一番后,何惟时意犹未尽道:“莲公子若是不嫌弃,晚饭就在这里吃吧。”还不忘招呼另一人,“夕妹妹,难得来一趟,吃了饭再走好不好?”
看着他由衷的眼神,薛怜卿点了点头:“我去瞧瞧筱妹妹。”
厨房里,何筱正对着灶台生火。
薛怜卿大略看了看,走上前,递了一把干草过去。
“夕姐姐,那位漂亮公子是谁啊?”何筱好奇道。
薛怜卿又回答一遍。
何筱半眯着眼,追问:“朋友!什么朋友?”
她的眼睛本来就小,现下更是完全瞧不见黑白眼珠,若不是眼底时隐时现的精光,定要让人误会她在打瞌睡。
薛怜卿皱了皱眉,朋友就是朋友,还能是什么朋友。严格来说,楚莲见是她的上司,不能算作朋友。
“因为不能说的缘故不得不短暂相处,不知道哪一天兴许明天就要断交的朋友。”
何筱听得目定口呆,张大了眼睛瞧着她:“听上去很复杂。”
不单单是很复杂,她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薛怜卿连连点头:“你明白就好。”
复杂?复杂就对了。
她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楚莲见的企图,他要她当他的属下,可是除了绣荷包之外,再也没有下过旁的指令,而且还帮了她好几次。他该不会——
真图她的美色?啊不对,是何今夕的美色!
干草很快燃起火苗,烟气弥漫。
薛怜卿忍不住咳嗽两下,眼泪从熏红的眼眶里汩汩而出。
早已习惯的何筱连忙推了她出去。
外头的空气清新许多,还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沉水香。
薛怜卿缓缓睁开双眼,一道棠梨色的身影闯入模糊的视野,手腕被他扣住,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带着她往前走。
短暂过后,停住脚步。
耳边传来一连串声响,像是有人在从井里打水。
楚莲见将浸了水的素帕敷在她眼睛上,轻笑一声:“傻瓜。”
帕子温温热热的,温度刚刚好。
薛怜卿伸出双手去捂,不经意间,掌心覆上他的手背。
指骨轮廓分明有致,皮肤滑腻如酥,微微有些发烫。
温柔的、温暖的东西,谁都喜欢。
萧氏的冷漠,薛琅的冷落,薛黎星的冷淡,令她受尽冷遇。
泪水汹涌而下,流不尽心中委屈。
熟悉的沉水香钻入鼻尖,顺进五脏六腑,香气袅袅,萦绕周身不散。
楚莲见倾身抱住她,一下一下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慰:“没事的,会没事的,我向你保证。”
随着他的话语,怀中人儿渐渐平静下来。小手稍一用力,楚莲见立刻松开她,脚特意往后退了两步。
薛怜卿擦了擦眼角,有几分不好意思地往旁边侧了侧身,低声道:“多谢世子。”
她突然发现,每一次与他相见,都要道一声谢。
“薛姑娘回回都说谢我,也不见送我谢礼。”楚莲见故作抱怨,“便是送块石头也是好的。”
桃花眼里含着戏谑的笑,媚眼如丝,勾魂摄魄。
薛怜卿呆了呆,便红了脸:“我这个人没有别的长处,画画倒是不错,我送幅画给世子可好?”
楚莲见眼波流转,笑出声来:“薛姑娘装神弄鬼的本事可不小!”走近几步,刻意压低了声音,“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做的?”
薛怜卿眉眼一弯,骄傲地扬起下巴,娓娓道来。
鬼火,实则是磷火。幼时的她将玩剩下的磷粉放进小匣子,然后埋在了花园里。至于怪声怪响,是因为前两年她闲得没事干,跑去学了一阵口技。
“不过,我虽出了一口气,事情却不是我解决的。”薛怜卿叹息一声。
楚莲见眸光一闪,慢悠悠道:“若不是被你吓破了胆,厨房怎会出错,可见还是薛姑娘的功劳。”
薛怜卿听了立时高兴起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你明白,莲表哥。”
娇娇柔柔的声音,听得人心猿意马。
楚莲见脚步顿了顿,心如擂鼓:“你怎么这般唤我?”
薛怜卿锊了锊头发丝,甜甜道:“我们两家也算是拐着弯的亲戚,咱俩认识这么久了,称唤名字不行么?”
她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终于在刚才下定决心。不论楚莲见对她怀有怎样的意图,她都要抱紧这只大腿。
他是她眼下能够抓住的、仅有的依靠。
楚莲见垂着眸子,脚下走得飞快。
她的名字如同一头迷路的小鹿,在他心房里绕来绕去,迟迟顶不开心扉。
薛怜卿不明就里,匆匆忙忙跟了上去,半晌无话,就在她琢磨着如何开口打破僵局的时候,楚莲见头也不回地唤了一声:“怜卿。”
嗓音圆润低沉,好似雨后莲叶上的露珠滚落荷塘,点点滴滴欲断魂。
“嗯,莲表哥。”
楚莲见笑盈盈地应了。
如玉石雕就的面容上晕开红色的墨水,秀美绝伦,比六月新荷还要艳丽三分。
薛怜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见的是一派云淡风轻。
她暗暗摇了摇头,傍晚光线不好,方才眼花了吧。
霞光叠满院子,炊烟袅袅升起。
何筱站在厨房里,探出个小脑袋,扬声招呼:“莲公子,夕姐姐,吃饭了。”
这里不是公侯之家,没有那么多规矩和讲究。堂屋内,四人围桌而坐,正好一人一方。
薛怜卿道:“不用等伯母吗?”
何筱一面盛汤,一面回答:“娘不回来吃。兰若寺还蛮厚道,每日三十文工钱,还包三餐哩。”
何惟时点头笑道:“寺里本就是做善事,挖的这些笋啊,也会拿来布施。”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来,目光却不约而同地看向楚莲见,饱含着期待。
桌上的硬菜虽然不多,但好在鸡鸭鱼肉都有。毕竟是过年,不可能像平常一样粗茶淡饭。
楚莲见夹了一筷子糖醋鱼放进嘴里,笑容自若:“味道不错,比我家厨子做的要好吃。”
何筱开心地笑了笑,手指一道炖豆腐:“这是我的拿手菜,莲公子快尝尝。”
楚莲见夹起一块豆腐,放到薛怜卿碗里,柔声道:“你也吃。”
他肯定不爱吃豆腐。
薛怜卿这般想着,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巷子里响起一阵接一阵的鞭炮声,噼里啪啦,欢天喜地。
何惟时和楚莲见凑在一起,把酒言欢。何筱时不时给她夹菜,讲一些最近的趣事。馨宁洽洽,其乐融融。
人间烟火味,最是抚人心。
薛怜卿抬了抬眸,眼底全是浓浓的笑意。
临走前,何筱塞了一包窝丝糖过来。她手上的口子已经结痂,一条条疤痕像毛毛虫一样难看。
薛怜卿移开视线,心想,花芷轩的雪花膏对冻疮效果不错,下回送她一盒。
马车缓缓往前,漫无目的地行驶。
楚莲见手里拿着一把棕竹股雕花边金面折扇,开开合合了二十来下,才道:“要回去吗?”
薛怜卿面朝车窗,小手不停去扯帘子下头坠着的流苏,嘟嘟嘴道:“不回去,回去做什么。就算我不见了,也不会有人找我。”
要是有人发现她不在荷香居,定会想到来青花坊寻她。但她在何家待了大半天,连一点影子都没有瞧见。
楚莲见桃花眼往边上一瞟,朝着车厢壁道:“怜卿,我会找你。你是我的属下,”轻轻吸一口气,“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所以,你别想逃。
日落黄昏,晚风清凉。
薛怜卿身上暖暖和和。
她的脸,她的颈,她的肩,她的手,她的脚……她整个人都在发烫。呼吸之间,全是沉水香的味道,芬芳馥郁,浓得睁不开眼。
楚莲见打横抱着薛怜卿,飞檐走壁的空当,垂眸看了她一眼,哂然笑之。
胆子真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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