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守护
消息传到荷香居时，薛怜卿午睡刚醒。
“赵管事被撤了？”她诧异地问。
“是啊，”寒韵抚掌大笑，“侯爷亲口下的令。”
听完寒韵打探的消息，薛怜卿瞬间明白过来，敢情她昨天吃的是梧桐院的例菜。
昨日傍晚，薛琅在梧桐院用晚饭，吃了一筷子清蒸油豆腐塞肉，险些没把门牙给崩掉。他心里没有那些个弯弯绕绕，直接撤了赵多金管事一职。
赵多金想要通过二夫人说情，但二夫人压根儿就顾不上他。
金粟阁里，薛瑟瑟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如同一条死鱼。
丫鬟婆子们乌压压地跪了一地。
二夫人怒不可遏：“都是死人啊！瑟瑟不见了都不晓得。”她抬手指了指桂枝，厉声质问，“你是瑟瑟的贴身丫鬟，你来说！”
桂枝缩了缩脖子，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奴婢一直守在外间，不曾看见姑娘出去。睡在里间的是是，”她瞟了一眼桂香，咬着嘴唇道，“是桂香。”
桂香面如死灰，颤声道：“奴婢前半夜守着姑娘，后半夜实在支撑不住小睡了一会儿。奴婢睡觉一向警醒，昨晚不知为何……”
今日清晨，薛瑟瑟被发现躺在屋外的雪地里。
里里外外满院子的人，没有一个瞧见她怎么出去的。薛瑟瑟臀部的伤还没有好，坐卧都成问题，更别说行走。
谁能无声无息又不被人察觉地将她偷出去？
众人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对于这个答案，二夫人心知肚明。可是她不相信，芸黄有什么脸面来找她算账。她的表哥，她的丈夫，她女儿的父亲，凭什么要她拱手让人！
薛瑟瑟忽地哭出声来，哭得稀里哗啦、惊天动地、撕心裂肺。
二夫人霎时慌了神，急忙搂着女儿轻声安抚：“瑟瑟别怕，娘在这里。”
下人们自觉地退了出去。
“娘，我好冷。”薛瑟瑟抽抽嗒嗒地说起昨晚的遭遇，“我能听到也能看见，可是身子动不了，也说不了话。”说着，她瞳孔紧缩，语气越发急促，“芸黄真的回来了！娘，你救救我！快救救我！”
瞧着女儿担惊受怕的模样，二夫人心如刀割，泪如雨下：“瑟瑟不怕，娘不会让她再伤害你。”
法事持续了七天七夜。
高僧走之前，劝告二夫人多多行善，为儿孙积福。二夫人拿私房请人修缮了芸黄的坟墓，紧接着去信齐州，与外放的二老爷商议芸黄之子上族谱一事。
薛怜卿虽然不喜二夫人，但不得不承认她对薛瑟瑟的慈母之心。同时，对于鬼娃娃事件的后续发展，她也有那么点疑惑。
从前薛瑟瑟时不时就来烦一烦她，借衣裳借首饰借摆设的，只借不还。然后，慢慢地，薛瑟瑟不敢再踏进怜我馆。因为只要她一来，准会遇上倒霉事。其他人也是一样，但凡得罪她的，三日之内必会走霉运。
薛怜卿能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人在守护她。
这番转变是从何时开始的，好像正是两年前。
她开始和那个人通信的时候。
是他吗？
是他在守护她吗？
薛怜卿坐在窗边，提笔写字。笔下的字迹歪歪斜斜，甚至有些潦草难认。她胡乱用墨一抹，眼底浮现淡淡的失落。
他都认不出她来，怎么会来守护她……
转眼到了大年初二。
新年的喜庆冲淡去岁的秽浊，府内张灯结彩，鞭炮齐鸣。
秦夫人带着一双儿女归宁，一家子骨肉齐聚一堂，唯独不见薛瑟瑟。
秦夫人环顾一圈：“瑟瑟怎么没过来？”
二夫人皮笑肉不笑：“瑟瑟着了风寒，我让她留在房里休息。”
秦夫人眼珠子一转，想到近日的传闻，打了个哈哈：“风寒之症可大可小，千万不能小觑。需要什么药材，只管派人来承恩公府。”说着，她扭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何今夕，眼神和善，“卿卿受苦了。姑母给你带了两匹云雾绡，开春正好做几套衣裳。等你腿好了，姑母接你来家里玩。”
何今夕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秦夫人失笑道：“你这孩子，跟姑母客气什么。你问问你母亲，姑母最疼的就是你，连你表哥表姐都排在后头。”
秦宝华跺了跺脚，娇声抱怨：“娘在家说最疼我，原来竟是骗我的。四表妹抢了我的份，舅母您得给我补回来，不然我不依的。”
大概沾染了过年的喜气，萧氏十分难得地开怀大笑：“都依你，依你。”
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薛怜卿坐在离门口最近的椅子上，寂然无声。
没有人跟她说话。除了最初的见礼，秦夫人连一个眼风都吝啬于她，便是红包，也要命丫鬟拿过来。
好不容易挨到吃午饭的时辰，薛怜卿大大地松了口气，却听秦夫人开口说：“毓华，扶着你表妹些。”
秦毓华扶起轮椅的扶手，一面往前推，一面温和地说着话。何今夕整张脸已然红透，小小声地回应。秦毓华没有听清，略微躬下身子。
温润的气息在头顶盘旋，何今夕只觉内心的欢喜快要溢出来了。
秦夫人和萧氏两相对视一眼，笑出了声。
薛怜卿心头一片混乱，怎么理也理不清当下的思绪。
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是她，又不是她。身份转换带来的不知所措，如火山般迸发而出。一时之间，她忽然有些迷茫，如果再也无法恢复原状，前方会有怎样的未来在等候她。
用过午饭，薛怜卿凑到萧氏身边：“舅母，我身上有些不适，请允我先行告退。”
“要不要紧？可需要请大夫？”萧氏像是例行公事般地问道。
二夫人两道眉毛立时竖了起来：“大过年的请什么大夫，也不怕遭了晦气。”
“甥女无碍，两位舅母安心。”薛怜卿垂着脑袋道。
萧氏微笑颔首，不再说什么。
薛黎星有心交待几句，却见薛怜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花厅。海棠红的裙角轻轻扬起，宛如蝴蝶绚丽多彩的翅膀。他无端端生出一种古怪的想法来——
她会像一只蝴蝶，飞到谁也无法触及的远方。
薛黎星抬脚跨出两步，衣袖被人从身后牵住，回头一看，是秦宝华清雅秀气的瓜子脸，笑容很甜：“表哥，我们来对弈。为了打败你，我钻研了两个月的棋艺，这次肯定不会输。”
阖家尽欢的戏码继续上演。
荷香居内，冷冷清清。
丫鬟婆子们或是放了假，或是在躲懒，或是聚在一处喝酒玩耍，各自有各自的热闹。寒韵早已不知去向，檀音坐在外间弄针线。
“姑娘——”瞧着薛怜卿神色恹恹，檀音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薛怜卿一声不吭地进到书房，眼角余光瞥见案上的青花梅鹊纹瓶，走过去瞄了瞄，果然什么也没有，就像她的心一般，空荡荡的。
情绪却满得无处宣泄。
裁纸、研墨、提笔、写字，放进花瓶。
做完这一切，薛怜卿去了西稍间，窝在炕上继续默写女诫。
今天的天气很好，白雪尽数褪去，阳光温暖和煦。
“砰”地一声，窗扇被风吹开，摇摇晃晃，嘎吱作响。
薛怜卿暗暗奇道，怎么起风了。
翻身下炕，走了过去。
日光斜照屋檐，檐下立着一人。
头戴白玉莲花冠，身穿棠梨织锦袍，腰系碧玺蟠螭佩，脚踩羊皮云纹靴。两弯眉若燕双飞，桃花眼似水含情。鼻梁挺立，薄唇微抿。
薛怜卿怔了怔，欣喜地跑到窗前，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你怎么来了？”
楚莲见吃吃笑了两声：“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笑声清脆如潺潺小溪，悦耳动听。
他伸拳过来，掌心摊开，一张纸条躺在那里，上面写着：带我走。
“你想去哪里，我都会带你去。”楚莲见凝视她片刻，薄唇轻启，“来我身边好不好？”
薛怜卿把手覆上他的掌心，露齿一笑：“好！”
足尖轻点，纵跃如飞。
楚莲见看了一眼怀里如小白兔的姑娘，双臂收拢，抱得更紧了些。青丝随风飞扬，在锦袍上卷出一个个可爱的蝴蝶结。
薛怜卿牢牢抓住他的衣裳，眼眸比繁星更明亮，笑容比日光更明媚，欢声呼喊：“啊！我飞起来啦！”
刹那间，所有的不开心全部烟消云散。
楚莲见目光宠溺，柔声道：“幼稚。”
几个起落之后，薛怜卿怂怂地噤了声，往他怀里缩了缩，眼睛闭得紧紧的。
在靖安侯府不远处，楚莲见放下人。
双脚落地，薛怜卿睁开了眼，就见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巷子里。
她不禁犯了难，拢共只有一辆马车，她岂不是要他同乘？心里咯噔一响，后知后觉的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跟楚莲见未免过于亲近。
楚莲见看着她的脸一点一点地红了，从三月粉桃幻化成冬月红梅，千娇百媚，艳丽无双。
他率先上了马车，手肘抵在茶案，单掌托腮：“还不快上来。”
薛怜卿脚步磨蹭一会儿，低头钻了进去。
两人默不作声地喝着茶，安静非常。
车把式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车厢壁，问道：“世子爷，要去哪儿？”
闻言，楚莲见斜睨一眼身旁的姑娘。
薛怜卿略一思索，回答：“城南青花坊。”
她如今顶着何今夕的身份，能去的地方屈指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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