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报应
腊月二十的清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嘹亮入云。
玉兰院前的大榕树下吊着一个头戴桃木簪的稻草娃娃,身穿芸黄色比甲,下头一条欧碧色裙子,裙摆迎风翻飞,猎猎作响。
二夫人歪在炕上,面容憔悴,连脂粉都压不住眼底的乌青:“查!给我仔仔细细地查!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捣鬼!”
张嬷嬷面露难色:“这……这要怎么查?咱们府上并没有稻草垛子,只能是……”
只能是鬼魂带进来的!
“府里没有,府外难不成也没有!”二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那个丫头昨儿不是出过府吗?好好查一查她。”
张嬷嬷犹豫半晌,终是忍不住道:“表姑娘是三年前进的府,从前的事儿她如何得知,而且还那般清楚。”
芸黄已经死了十年,就算何今夕能够打听到当年旧事,也不至于连桃木簪子都不放过。
以张嬷嬷来说,要不是亲眼瞧见树下那个娃娃,她甚至想不起来芸黄的模样。那个丫头原名黄柏,在二老爷给她改名之后,每日都穿一身芸黄色的比甲,头插一枝朴素的桃木簪,直到她自缢的那一日,依旧不曾改变。
想到此处,张嬷嬷不禁后背发凉。
那个娃娃脖子上可是套了一圈绳索的,除了芸黄,还能是谁!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出现。”二夫人一张脸变得惨白如纸,她抬起一掌拍在炕桌上,“我不信和那个贱丫头没有关系!”
张嬷嬷只得诺诺地应下。
闹鬼之事搅得府里人心惶惶,萧氏略一思索,同意二夫人彻查此事。张嬷嬷立时拿起鸡毛当令箭,狠狠地折腾了几个平日里跟她不对盘的管事媳妇。
但是荷香居这边,她没能找到一处破绽。
事发之时,荷香居的人全都有不在场证明。除了檀音和寒韵两个,旁的下人都属于靖安侯府,用不着帮着何今夕。而檀音一直呆在正屋做针线活计,寒韵则留在书房里伺候。
期间,负责洒扫院子的小丫鬟有路过书房两次,瞧见圆月窗里边的人影正在写字。茶水间里的小丫鬟也亲眼看到,寒韵出来提过一次热水。
至于何今夕昨日的行踪,她去了城南何家后,又去了一趟九华楼。跟车的婆子可以作证,除了腊肠没有再带旁的东西。九华楼那厢也一样,他们店里不曾售卖过桃木簪。
“怜我馆的绛纱独自呆在廊房休息,她是外头买来的,两年前进府当差。”张嬷嬷硬着头皮向二夫人禀告,“梧桐院的春芽前几日出府归了趟家,回来的时候手上拎了一包东西。她是家生子,六岁进府,如今已有十一年。还有世子爷院里的——”
二夫人不耐烦听这些,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不必说这些捕风捉影之词,你实话告诉我,有没有查出些什么?”
张嬷嬷咽一口唾沫,摇了摇头。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起来,张嬷嬷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不曾想,二夫人不怒反笑:“既是什么也没查到,那你不会想想法子。”
想想法子?
张嬷嬷脑中闪过一道光,试探着问:“夫人的意思是,表姑娘?”
二夫人对她笑了笑:“辛辛苦苦查了半天,总要有个说法。”
这就是典型的小人作派,自己不好过也不让别人好过。都到这时候了,还惦记着使手段害人。怪不得二老爷不要她呢。
张嬷嬷一面腹诽,一面在二夫人跟前打起了包票。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张嬷嬷怀里揣着一包东西,小心翼翼地走在花园里,路过假山群时,心存余悸的她连忙加快脚步。不防前头跳出来一人,“哎呦”两声痛呼,两人撞成一团。
“张嬷嬷,您老走这么急做什么!”绛纱揉了揉胳膊,语带埋怨。
一听她恶人先告状,张嬷嬷气笑道:“小蹄子,你别太得意。等那日落到我手里,有你好受的!”
绛纱赔着笑脸,讨好道:“嬷嬷这是要做什么去啊,我帮您老跑跑腿,如何?”
张嬷嬷摸了摸胸前,空空如也,双手一拍大腿:“坏了!”眼睛焦急地盯着地面,一寸一寸地仔细寻找。
绛纱的眼神儿好,一低头便瞅见个红布包,抬手指了指:“张嬷嬷,在这儿呢。”说着,她正要去捡。
张嬷嬷抢先一步抱在怀里,堆着笑道:“好孩子,我身上还担着差事,先走了啊。”
走着走着,她只觉天旋地转似的,脚下一个踉跄,一头栽倒在地。
次日,天才蒙蒙亮,一声尖叫划破宁静。
张嬷嬷全身僵硬地瘫倒在地,胸前摆了个稻草娃娃,娃娃咧开嘴,吐着长长的红舌。
梧桐院里,萧氏抬手按了按眉心,大张旗鼓地查了半天,竟然得了这么个结果。
“张嬷嬷高烧不退,”春芽进来禀了一声,“大夫说,明日要是还不退烧,恐怕性命堪忧。”
还有句话,春芽没说。
张嬷嬷便是醒过来,脑子定然也烧坏了。
“叫她家里人过来,速速领了她回去。”萧氏道,“再赏五十两银子。”
春芽含笑道:“夫人宽厚仁慈,是奴婢们的福气。”
绛纱昨夜碰见张嬷嬷在园子里鬼鬼祟祟地转悠。张嬷嬷的干女儿也承认,干娘昨日托她去寻稻草娃娃。还有几个管事媳妇悄悄过来告状,声称张嬷嬷私底下埋怨二夫人不修私德,活该生不出儿子。
鬼娃娃事件以张嬷嬷被赶出府门而告一段落,可谣言却呈现愈演愈烈之势。
午后,北风呼啸而来,鹅毛大雪不期而至。
薛怜卿盘腿坐在炕上,就着炕桌默写女诫。
寒韵捧了一盏热茶过来,低声道:“姑娘,张嬷嬷那个娃娃是怎么回事?”
去何家那日,她眼睁睁地看着何筱编了两个稻草娃娃,并不曾有第三个。
她凑近了些,颇有几分好奇地问:“不会真有鬼吧?”
府里的谣言寒韵听了一耳朵,对芸黄的情况大致明白了七七八八。
“你不怕?”薛怜卿挑眉问她。
寒韵拍了拍心口:“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冤有头债有主,谁害得她,她就找谁去,有我什么事啊。”
“说得好。”薛怜卿眉眼弯弯,“做恶者必得恶报,张嬷嬷,呵!想必是遭了报应。”
鬼娃娃事件的始作俑者是薛怜卿,她自然不相信张嬷嬷对二夫人心存怨怼蓄意报复的说法。再有,张嬷嬷倒下的地方是来荷香居的必经之路,她来做什么?
栽赃嫁祸!
薛怜卿莞尔一笑,摇了摇头。
其实也算不上,毕竟事情真是她干的。虽然不晓得张嬷嬷为何中途倒下,但对于此事她乐见其成。
“姑娘怎么晓得芸黄的事?”寒韵问。
先是让她陪着何筱弄娃娃,再把娃娃藏在裙子里,后又叫她从九华楼后门绕出去卖簪子,还要避人耳目。直到现在,寒韵才将事情的始末串连起来。
深宅大院里,总有那么一些阴私事。
萧氏和二夫人先后进门,日子相差不到一个月。但是萧氏诞下长子三年后,二夫人才怀上薛瑟瑟,此后再无身孕。二夫人是老夫人的内侄女,同二老爷青梅竹马。
彼时,老夫人尚在人世,等了八年的时间,也没有等到幺儿的长子,于是赏了黄柏给二老爷。二老爷很喜欢黄柏,替她改名芸黄,芸黄十分争气,不出三月就怀了身孕。二夫人以胎儿男女未知为由,压着不许抬姨娘。老夫人和二老爷轮番上阵地劝,二夫人总算松了口,许诺平安诞下子嗣便给芸黄一个恩典。
谁料,二夫人当面说得好好的,转头便落了芸黄的胎。八个月的胎儿已经成型,整整啼哭了两个时辰才咽气。二老爷吵着闹着要休妻,可惜最后无疾而终。芸黄眼见二老爷没有讨回公道,又被诊断再也不能生育,心灰意冷之下,上吊抹了脖子。
那时的薛怜卿年方五岁,之所以这么清楚内情,皆因她亲眼所见。二夫人满打满算,挑了个阖家出府的日子下手。不巧薛怜卿前一天出了水痘,被留在府里养病。鲜血淋漓的场面,她现在都还记得。
“筱妹妹不是在各处帮佣么,她听几个老人家闲聊说的。”薛怜卿随口胡诌,“我听着像是二房里头的事便托她去打听,没想到,真是二舅母。”
寒韵不疑有他,搓着手道:“奴婢能不能告诉檀音姐姐?”
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薛怜卿已然知晓身边两个丫鬟的性子。寒韵活泼好动,无知无畏。檀音做事细致,谨小慎微。她选择寒韵而非檀音作为帮手,就是因为知道檀音绝对不会赞成她去冒险,而且她也没有寒韵好糊弄。
现下事情已了。
“等风头过去,再说不迟。”薛怜卿道,“你小心些,别在外头露出马脚。”
寒韵重重地点头应了。
到了用晚饭的时候,薛怜卿眉欢眼笑。
清蒸白鱼、咸水虾、什锦鸡丝、酸笋野鸭汤、荸荠火腿,还有一道木瓜牛奶盅。
全是她爱吃的。
这是薛怜卿变成何今夕后,吃的最为丰盛的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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