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污蔑
梧桐院里,萧氏坐在东次间的大炕上,左右两边各三张朱漆嵌螺靠背椅一字排开,二夫人搂了爱女坐在左侧,薛黎星坐在右侧。
乍然瞧见薛瑟瑟,薛怜卿不由得吃了一惊。
也不知道是冻伤还是摔伤,她的左半边脸又红又肿,上边敷了一层黄绿黄绿的药膏,就像疮口化脓似的,惨不忍睹。
薛怜卿赶紧收回视线,眼不见为净。
薛瑟瑟挥舞着包得跟粽子似的双手,义愤填膺道:“何表妹言行失当,我好意提醒一番,她竟然动起手来。”一扭头,冲着萧氏哭喊一声,“大伯娘要替我作主!”
萧氏抬了抬手,示意她安静。
薛瑟瑟好不容易止了哭,二夫人又不依起来,她心疼地看着女儿脸上的伤,转头厉声喝斥:“何今夕,你当真好狠的心。女儿家的容貌何等要紧,你这般心狠手辣,薛家断断容不得你!”
薛黎星安抚地看了薛怜卿一眼,面色平静道:“事情还没有问清楚,二婶不必急着给何表妹定罪。”
二夫人撇了撇嘴,哼哼唧唧两声,总算安静下来。
薛怜卿斜睨薛瑟瑟一眼,见她一脸委屈,嘴角不禁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三表姐口口声声喊着是我动的手,有何证据?”她问。
薛瑟瑟恶狠狠地瞪着她:“当时梅花林之中只有你我二人,我悔不该因为顾忌你的颜面,致使自己身陷险境。”
薛怜卿心下一阵冷笑。薛瑟瑟说的恐怕是她自己内心真实的打算,只要周遭没有证人,是非黑白尽可由她浑说!
二夫人白眼一翻,忿忿不平:“还要什么证据,瑟瑟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据。要不是你害的,她冤枉你做什么。我们瑟瑟就是心太善,哪里晓得有些人的心肝天生便是黑的。”
听她说得无比认真,薛怜卿忍不住相信二夫人当真是这么想的。倘若她知道薛瑟瑟是在撒谎,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三表姐受伤一事与我无关。”薛怜卿朝着萧氏道,“敢问舅母一句,她撒谎污蔑于我,按照薛家家规应当如何处置?”
不待二夫人跳脚,萧氏便答道:“杖责二十,禁足百日。”说着,她溜一眼薛怜卿,补充了一句,“蓄意伤人,再加十杖。”
眼观萧氏不相信她,薛怜卿心下登时一阵失落。
薛瑟瑟笑了笑,“好心”劝告:“何表妹还不坦白认错,做错了事情不打紧,死不认账便是你的不是。表妹别怕,我会帮你向大伯娘求求情的。”
看着她春风得意的模样,薛怜卿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两步:“舅母明鉴。今日镇国公府开办诗会,我因不会避去了梅花林,走到半路才发觉落下了披风,便遣了一名小丫鬟回去取。这小丫鬟名唤白苏,此刻正候在院外,她奉溧阳长公主之命,前来给三表姐一个交待。”
薛瑟瑟是参加梅花宴受的伤,还伤在脸颊,于情于理,镇国公府都应当给靖安侯府一个说法。只是这个说法显然不会合薛瑟瑟的心意。
薛瑟瑟心知肚明,右半边脸唰地一下惨白如纸,跟左半边脸对比尤其鲜明,看上去分外可笑。
二夫人却笑不出来,她不敢置信地瞅着薛瑟瑟,两颊的赘肉剧烈抖动两下,不过片刻,立马换上一副笑呵呵的表情,好似弥勒佛一般和蔼可亲,语气格外温和:“误会误会,全是误会一场。夕夕啊,二舅母晓得你是个大气的孩子,定不会逮着这点小事情不放。你看你三表姐,脸伤成这个样子,一时心急弄错也是有的,你要是放在心里,可就见外了。九华楼最近出了新的凤钗式样,二舅母已经定下一对,到时候你一枝,瑟瑟一枝,姐妹俩和和睦睦的才好呢。”
薛怜卿不说话,只盯着萧氏瞧。
萧氏等了半晌,见她仍是一言不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出声提醒:“家和万事兴。”
薛怜卿咬了咬嘴唇,这一刻,她也说不清内心是觉得不公还是失望。
她的母亲并没有做到一碗水端平,对于何今夕这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萧氏和二房母女俩一样,全是摆着施恩的架势。也许,她们从来就不曾将何今夕视作真正的家人。
“原来薛家的家规竟是一纸空文。”薛怜卿抬起头来,正对上萧氏诧异的眼,一字一顿地道,“请舅母为我主持公道。”
如果一次污蔑换来的仅仅只是一枝凤钗,那么污蔑人的代价未免太过轻微。要是这次忍了,下次呢,下下次呢?就算她是人人可欺的表小姐,也要撞够了南墙再回头。她不会像何今夕那样,试图用生命的代价去换取活人的反思,她不要虚无缥缈的家和万事兴,她要看得见的公道!
“请舅母为我主持公道!”薛怜卿再次强调。
萧氏目光不赞同地看着她,沉默地等着她回心转意。
薛黎星豁然站起来,拱手躬身道:“请母亲严正家规。”
萧氏看了看端方雅正的长子,又瞥一眼倔强的薛怜卿,做出了决定。
二夫人察觉形势不容乐观,一把抱紧怀里的薛瑟瑟,哀叫连连:“瑟瑟都已经伤成这样了,你们还要怎样!夕夕她姓何,大嫂你要为了一个外人来责罚瑟瑟吗?还有黎星,瑟瑟是你的亲妹妹,你这般逼迫她,对得起薛家的列祖列宗吗?”
“那就请白苏进来说清楚来龙去脉。”薛怜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二舅母不情愿还我公道,有的是人情愿。”
薛瑟瑟惊恐欲绝,连连摆手:“不要不要,不要喊她过来!”
梅花林里的事可以说成是意外,对薛瑟瑟几乎没有影响,但她污蔑何今夕之事一旦传扬出去,那她的名声就全毁了。白苏是镇国公府的下人,指望她保守秘密无异于痴人说梦。薛瑟瑟可是在贵女圈里长大的,她太清楚谣言的恐怖性。比起声名狼藉生不如死,她宁愿接受家法。
薛瑟瑟的心虚令气氛陷入一阵诡异的沉寂。
萧氏端起桌上的白釉粉彩花卉茶碗,一面喝茶,一面意味深长地看了薛怜卿一眼。
薛怜卿抬头望了会天,才不情不愿地开口求情:“三表姐既然知道错了,还请舅母从轻发落。”
萧氏放下茶碗,正色道:“夕夕说得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就打十板子罢,禁足一月,抄写闺训百遍。”
就凭薛瑟瑟的小身板,十板子下去,一个月都下不来床,禁不禁足根本没什么区别,至于罚抄,找个丫鬟代替就行,所以,这重头戏还是在这十板子上头。
薛怜卿一路跟着来到祠堂,亲眼瞧见薛瑟瑟硬生生地挨了十杖,才放下心来。看着血肉模糊的屁股,薛怜卿不厚道地偷笑了。
动手的婆子一走,二夫人连忙扑到薛瑟瑟身边哭天抹泪,心啊肝啊肉啊地乱叫一气。薛瑟瑟满脸痛苦地睁开眼,目光阴恻恻地盯着薛怜卿,仿佛在说“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薛怜卿心下一哂,对着她,做了个口型。
我、等、着。
离开时,薛怜卿心想,萧氏的想法注定要变成一厢情愿。
哪怕她求了情,二房母女依然不会领情。她们只会将这一切怪罪到她头上,却不去想自己的过失。
祠堂外,薛黎星袖手而立。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萧瑟丛生。
薛怜卿明白她哥,他这是要来讲道理了,她强忍着不耐,屈膝行了一礼便要告退。
薛黎星抬脚跟上,唇角轻启:“我送送表妹。”
一路上,薛怜卿一声不吭,薛黎星亦不言不语。
直至快要到荷香居,薛黎星才有了动静。
“何表妹若是遇上难事,尽管来寻我。”说完,他立在原地,低垂眼帘,盯着自己的鞋尖。
薛怜卿美目流转,对着薛黎星明媚一笑,娇声道:“我会的。”
她心底充斥着满满的骄傲,她的哥哥坚持了胸中的道义,是堂堂正正的正人君子。
薛黎星简直不敢直视她眼中的天真与浪漫,在梧桐院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也觉得息事宁人更好,以何表妹的身份地位,忍一时之气才是上上策。
可是为着他的私心,他冲动地选择了向萧氏施压。
他,只觉自己卑劣不堪。
见他无话,薛怜卿便告辞离开,步履轻盈地回了荷香居。
不知为何,她哥竟然没有跟她讲道理。道理并没有什么不对,只是任谁都不会喜欢有个人一直在边上指指点点,说你这儿做得不好那儿做得不对。她更喜欢今天的薛黎星,无论对与错,他始终站在她身旁支持她。
好心情很快被冲散。
檀音站在书房中间,满脸担忧:“姑娘今日太冲动了,二夫人哪里是好相与的,还有三姑娘,也不是什么善茬,她连四姑娘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
薛怜卿铺了一张宣纸在书案上,无所谓地接话:“更何况我这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你说的我也明白,只是我让了她那么多回,她可曾对我另眼相待?大不了以后回临安去,咱们何家还有几个亲戚在呢。”
檀音看她破罐子破摔,急得团团转:“我的姑娘哟,何家的那些个亲戚哪一个不是靠着侯府的势,回了临安,只怕更没有安稳日子过。”
薛怜卿倒是没有想到何家竟然破败至此,沦落到要靠着靖安侯府过日子。
靖安侯府虽是老牌勋贵,但祖上已有三代未能入朝为官,再加上有薛琅这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子弟,曾经一度被视作没落贵族。要不是聘了持家有道的萧氏,又出了薛黎星这么一个家族的希望,薛家说不定早就被排挤出勋贵圈子。
寒韵笑嘻嘻道:“薛家不留咱们,咱们便去秦家,也教京都的勋贵世家知道,就是薛家把咱们姑娘逼走的。”
薛怜卿点了点头,玩笑一般道:“寒韵说得对,总归会有去处。”
檀音跺了跺脚,无奈地唤了一声:“姑娘!”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薛怜卿耸了耸肩,开口吩咐,“都出去吧,我要练字。”
檀音还欲再劝,寒韵连忙拉了她出去。
走到廊下,檀音好奇地说:“姑娘最近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练字,倒是女红、不大做了。”
寒韵冲她翻了一个白眼,不以为然:“你懂什么!姑娘这是要上进。”
檀音想了一会儿,觉得寒韵说得有几分道理,也就丢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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