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异样
转眼入了腊月,天气一日较一日地寒冷起来。昨日夜里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场大雪,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
薛怜卿歪在玫瑰椅里,看着窗外的几名小丫鬟在水芝湖边堆雪人。
檀音塞了个暖和和的铜手炉到她手里,柔声劝道:“姑娘怎么又坐在这发呆?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姑娘要是有什么心事,不妨说给奴婢听听。”
薛怜卿不由皱眉,她通共只在窗边待了两回,如何扯得上“又”字。
“我时常坐在这……发呆吗?”她问。
檀音微微一怔,轻笑道:“奴婢在边上瞧得分明,姑娘自个儿竟没觉出来。前些日子,姑娘每天都要在窗边待上两个时辰,也不做针线,只盯着湖水看。还问奴婢,等到下雪了,湖面是不是会结冰。”
薛怜卿娇憨地笑:“临安一年上头也落不了一场雪,哪里像京城,鹅毛大雪,风景绝佳。”
她记得,何今夕在投靠靖安侯府之前,一直生活在临安。
檀音觑着她的脸色,缓缓地说:“姑娘为何心忧,奴婢大抵明白一二。奴婢想着,上回马车出事,姑娘救了四姑娘性命,何不借此机会亲近亲近大房那边?人心总是肉长的,姑娘只要讨了大夫人欢心,大夫人日后定会为姑娘着想。”
薛怜卿只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三年前,何今夕父母双亡。如今出了孝,正是寻亲事的时候。婚姻之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父无母之人便由长辈代行父母之责。
何今夕似乎很害怕萧氏,她忧心萧氏将她随意许嫁,也算是合乎情理。但,这些并不能解释何今夕为什么落水。如果她的落水不是意外,就只可能是……
正思索着,门口脚步声响,外间的寒韵进来禀报:“秦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秦宝华已含笑迈入里间,在薛怜卿旁边坐了,认真打量她一番,亲昵地道:“何表姐气色好多了。”
薛怜卿面上笑了笑,心中暗暗呐罕,秦宝华一向看不上何今夕,怎会如此作派?
秦宝华乃秦夫人薛亦缥之女,秦毓华之妹。她自诩大家闺秀,不怎么看得上何今夕这般的小家碧玉,同薛怜卿的关系还算不错。
檀音口气熟稔亲切:“秦姑娘还是喝碧螺春么?”
秦宝华瞥她一眼,眉眼弯弯:“难为你记得。”
檀音笑了一笑,退出去泡茶。
秦宝华亲热地拉了薛怜卿的手,小声道:“哥哥他很担心你,一直嘱咐我好生帮衬何表姐,表姐有什么事,尽可与我商量。舅舅跟舅母虽好,总归差了那么一层。”
薛怜卿听得一脸惊讶,秦宝华从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秦宝华轻轻晃了晃薛怜卿,打趣道:“难不成你以为我骗你?哥哥他真的很担心你,上次的血燕表姐吃完了没有,哥哥可是说了,吃完了他再派人送些过来。”
薛怜卿沉吟片刻,神色故作为难:“不必了,我担心四表妹那边……”
“也是,”秦宝华沉沉叹了口气,“倘若小姨母还在世,表姐何须操心这些。四表妹好是好,只我哥哥……”她的目光往薛怜卿脸上飘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如果换作以前,薛怜卿心里早乐开了花,现下她顶着何今夕的壳子,心中霎时五味杂陈。
秦夫人与薛琅虽非一母同胞,但姑娘家出了阁,一旦失去娘家的支撑,在婆家的腰杆都要软上三分。因而,秦夫人嫁到承恩公府后,跟靖安侯府走动得颇为频繁。薛秦两家已有了结亲之意,若无意外,秦毓华会是薛怜卿的准未婚夫。
跟何今夕思慕秦毓华比起来,准未婚夫心系他人更教薛怜卿难过。还有秦宝华,她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又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薛怜卿闷闷地低了头。
自从她变成何今夕之后,看到的人和事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秦宝华目光微微闪动,放缓了语气:“其实表姐并不必担忧。四表妹先前在围场受过箭伤,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上个月又受了腿伤,直到现在尚未痊愈。母亲心中很是忧虑。”
承恩公世子不可能要一个身子孱弱的世子夫人,更不可能娶一个跛足之人为妻。秦宝华这般说是在暗示,薛秦两家的亲事有可能生变。
薛怜卿听得心里一紧,抬头看了秦宝华一眼,见她面色坦然,不由稍稍松了口气。
好歹是她打小喊一声表姐的人,薛怜卿十分不情愿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秦宝华。
“秦表哥当真……关心我?”薛怜卿吞吞吐吐地问。
秦宝华微微一笑:“当然是真,我骗你做什么。”
薛怜卿脑中紧绷着的那根弦“啪”地一声断了,以为的良人竟是所托非人。
秦宝华见她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起身关窗,背对着薛怜卿,苦笑了一下:“表姐合该爱惜自己身子才是,若是得了风寒,他该有多着急啊。”葱白的手指捏得紧紧的,骨节分明。
现在的薛怜卿没心思跟她演戏,敷衍两句便送走了秦宝华。她满脑子都在想秦毓华跟何今夕的事儿。
一直以来下意识逃避的问题,终究还是浮出了水面。薛琅、萧氏、薛黎星,他们与她血脉相连,一时之间或许接受不了,日子久了定然能够认出她来。但是秦毓华不一样,失去了侯门千金的身份,她,要怎么才能嫁给他?
结亲是讲究门当户对的,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如何能够成为世子夫人——
思及此,她忽然冷静下来。
秦宝华从前可以对着薛怜卿说谎,现在一样能够对着何今夕演戏。
她所说的话,不一定是真的!
想验证这一点很容易,去跟何今夕对质便可。
帘子被掀开,寒韵端了小洋漆盘进来,笑嘻嘻道:“这是秦姑娘带来的枇杷,冬日里最是难寻,姑娘尝尝。”
薛怜卿默默盯着枇杷看了一会,正色道:“带上这个,我去看看四表妹。”
寒韵嘟嘟嘴,不满道:“四姑娘那儿也有,姑娘留下自个儿吃罢。”
薛怜卿懒得理她,干脆开口唤了檀音进来。
檀音听了吩咐,连忙寻了个好看的玛瑙碟子出来盛枇杷,一脸欣慰的笑:“姑娘想明白了就好。”
寒韵有些不高兴,还是老老实实地替主子准备好了出门的行头。
除去萧氏居住的主院,怜我馆是靖安侯府最大最好的院子。薛瑟瑟眼红了好久,几次三番到薛怜卿面前说三道四,被萧氏有意无意的分家警告之后,才算安生。
薛怜卿看了一眼熟悉的院子,波澜不惊地进了主屋。
丫鬟碧圆面无表情地挡在帘子前面:“何表姑娘来得不是时候,姑娘正在休息。”
檀音皱了皱眉,方才分明瞧见有人往里间送药,怎生这会子就休息了。
薛怜卿自嘲一般地笑了笑:“等四表妹醒了我再过来,檀音,把东西放下。”
碧圆瞟了一眼玛瑙碟子,眼神微冷:“表姑娘拿回去罢,秦姑娘给我们姑娘送过了。”
檀音再也忍不住:“秦姑娘送的是秦姑娘的份,咱们姑娘一片心意,便是不收也要四姑娘发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
碧圆笑盈盈地道:“姑娘早先吩咐过,没有她的允许,不能乱接外人东西。”
薛怜卿心下冷笑不已。她定这条规矩防得是府外之人,而不是何今夕这个正儿八经的表小姐。
“檀音把东西拿好,我们去找舅母,请她即刻派人送我回临安。”说完,薛怜卿转身就走。
碧圆一听就慌了,急忙追上去两步:“奴婢是照规矩办事,表姑娘何必多生事端!”
薛怜卿定住脚步,直勾勾地盯着碧圆的眼睛:“规矩?规矩就是瞒着四表妹擅自做主?规矩就是信口雌黄?你的规矩学得真是好!”
碧圆不料平日里柔柔弱弱的表姑娘竟有这般强硬的态度,登时语无伦次起来:“奴婢没有那个意思,这都是我们姑娘的吩咐,不不不,不是姑娘,是我胡说八道……”
她不收表姑娘东西,勉强说得上是按规矩办事,但是四姑娘明明醒着,她却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可是实打实的把柄。
丫鬟绛纱含笑出来打圆场:“姑娘知道表姑娘过来,高兴得不行。天寒地冻的,表姑娘快进屋里喝口热茶,暖和暖和身子。”
薛怜卿顺从地被绛纱拉回了正屋,还不忘狠狠瞪了一眼碧圆。
亏她从前一直喜欢碧圆活泼伶俐的性子,原来沉稳内敛的绛纱更为可靠。
何今夕靠躺在榻上,等里间只剩下她两人时,面露歉意:“你别生气。我们一道出事,结果我成了这般模样,你却……我不是说你受的伤不要紧,只是……人的想法就是这样奇怪,她见你比我好,心中难免有些不平。其实,说到底,她还是为了你。”
薛怜卿气呼呼的:“你当真是好性儿,连个丫鬟都能欺负到你头上。”
何今夕神色黯然,苦笑道:“不然能如何。”
不过一介孤女,除了忍气吞声,她还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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