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惊马
适逢冬至,京城的大街小巷十分热闹。街边店铺人头攒动,路上车马络绎不绝,淘气的孩童你追我赶,时不时传来欢快的笑声。
马车平缓驶出镇国公府,径直往靖安侯府而去。
何今夕坐在车内,目光环视一圈。
车厢壁被华美的妆花缎所装裹,织金垂珠,富丽堂皇。坐椅上铺着一层又一层的茵褥,窝在里头,感觉整个人都陷了进去,软绵绵的,宛若置身白云之上。
薛黎星在外头敲了三下车窗,嗓音低沉:“四妹,可有哪里不适?”
忽闻声响,何今夕不禁吓得一抖。
薛怜卿瞪过去一眼,示意她赶紧接话。
不瞪还好,她这一瞪,何今夕顿时红了眼圈。
“四表妹无碍。”薛怜卿微微欠了欠身,隔着车窗说了一句,“我会好生照顾她的,表哥不必担心。”
薛黎星默了默,随即道:“劳烦表妹了。”
薛怜卿暗叹一口气,闷声道:“表哥客气。”
车厢再度陷入寂静。
何今夕拿帕子拭了拭眼角,旋即抬眸看了薛怜卿一眼,复又风情万种地低了头,半晌之后,吐出来两个字:“多谢。”
薛怜卿心中思绪万千,遂随意地点了点头。
画虎画皮难画骨。纵然她能够模仿何今夕的言行举止,骨子里的东西却学不来。还有何今夕的性子,薛怜卿从前就觉得跟她合不来,如今,自是更甚。
可是谁教她失了忆,眼下想要找出恢复原样的线索,只能从何今夕这边入手。
她正在心里酝酿如何开口,只听拉车的马儿一声长嘶,马车顿时狂奔起来。
薛怜卿一屁股摔坐在车厢里,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只是此刻显然顾不上难受,她双手死死抓住车厢前边的横木扶手不放,扭头冲着何今夕吼了一句:“抓紧扶手!”
何今夕在剧烈的颠簸下被车厢壁撞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哪里听得见人说话。
眼看着马车门被她撞了一下又一下,薛怜卿咬了咬牙,瞅准时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许是有了依靠,何今夕的神智总算清醒了些,颤声道:“怎么办?”
因为用力过度的关系,薛怜卿满脸通红,紧闭的牙关勉强迸出几个字:“抓着我,爬过来。”
所幸何今夕还算有些急智,她一边扯着薛怜卿的胳膊往前爬,一边借着马车颠簸的力道,顺利挪了过去。
薛怜卿只觉右臂疼得厉害,额头不停往外冒着冷汗,眼睛也看不清东西,她咬着牙艰难地说:“快……抓扶手。”
不用她吩咐,何今夕已经在做。
她几次伸手去抓,却都没有抓住,就跟故意作对似的,每次堪堪要碰到,马车立刻将她甩远。
她急得眼泪汪汪,不停重复着:“怎么办怎么办……”
若非场合不对,薛怜卿真想打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得全是水,要不然怎么这么多眼泪?
都什么时候了,还哭!
何今夕抽抽嗒嗒:“我一个人死了算了,不拖累你……”
薛怜卿猛然睁开眼睛:“闭嘴!”
何今夕怔了一怔,不敢再开口,然而,眼泪流得跟决了堤的洪水似的,滔滔不竭。
薛怜卿开始后悔管她了,说不定由着她摔下马车反而更好。
灵魂互换的前提极有可能是性命垂危,那么只要再陷入一次生命危机,也许就能互换回来。
“你再试一次,这次一定能行!”
听着薛怜卿铿锵有力的声音,何今夕心中一动,止住了泪水。
薛怜卿动了动疼得几乎麻木的右臂,用力一拽,何今夕瞬间往前挪了一步。
“抓到了!我抓到了!”
在晕过去的前一刻,她看到何今夕的眼泪又开始往外冒,不同的是,这一次是喜极而泣。
“咔嚓”一声响,横木拦腰折断,马车门被撞开。
半昏半醒之间,薛怜卿感觉自己飞了起来,尔后落入一个香软的怀抱,很踏实,也很安心。
午后的阳光渐渐明媚,透过窗格,洒下一地斑驳。
薛怜卿睁开了眼睛,刚一动作,右臂传来一阵强烈的疼痛感。
“脱臼。”楚莲见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肘支着床榻,单手托腮,含笑道,“太医已经帮你复位,再过半个月便能完全康复,在那之前,最好不要乱动。”
千工拔步床上悬着大红洒金鲛纱帐,两边的牛角帐钩下各垂一只白玉透雕圆花囊。
薛怜卿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问:“这是哪儿?”
楚莲见斜飞了她一眼:“你脑子摔坏了吧?除了是我家,还能是哪儿。”
今上跟溧阳长公主兄妹情深,专门为她指派了两位驻府太医。两位太医平日里只在镇国公府当值,不必去到太医院点卯。他方才说了“太医”两字,只要动一动脑子,很容易猜出来这是哪里。
薛怜卿扔给他一个白眼,头一歪,面壁去了。
“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楚莲见不等她作答,再加了一句,“约定条款的第四十五条,薛姑娘不会忘了吧?”
薛怜卿尚沉浸在“救命恩人”四个字里头,听了他的话,下意识地回答:“不准忘恩负义。”说完才堪堪回过神来。
这是要她报恩?
她受着伤呢,还在床上躺着呢,要报恩也等她好了再提啊!
思及此,薛怜卿转头看向楚莲见,没好气地道:“世子想要什么?我身无长物,现在又受了伤,给不了你什么好东西。”
楚莲见低低地笑了一下,桃花眼里流光溢彩:“且先欠着,等你好了再慢慢还债。”
薛怜卿心肝一颤,飞快地避开他的视线。
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总觉得他会吃人。
楚莲见斜斜睨她。
薛怜卿干巴巴地笑了笑,担忧地问:“四表妹……何表姐怎么样了?”
这个人,知道她是谁。她,不必再假装。
“她没事。”
刚说完这句,楚莲见便道:“我命厨房做了些精致可口的饭菜,薛姑娘不妨多用些,回了靖安侯府又吃不到了。”
话听到一半,薛怜卿还蛮感动,偏生到了最后,他硬要多嘴刺她一句。
她撅了撅嘴,微微垂眸。
入眼即是楚莲见身穿的月白色衣袍,领口处绣了兰草纹,袖口处滚了竹叶纹,颇有几分清雅脱俗。
“多谢。”
话毕,薛怜卿小脸瞬间转红。
她谢的是救命之恩,又不仅仅是救命之恩。她也说不清具体是什么,只知道他当得起这个谢字。
楚莲见挑眉看她:“举手之劳而已。何况——”他顿了顿,眼角流露出玩味的笑意,“要是少了薛姑娘,我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
薛怜卿立马瞪圆了眼睛,不再同他说话。
楚莲见站起身来,行至门口,脚步停住,回头看她:“荷包几时能绣好?”
薛怜卿有些心虚地回答:“还差几针。”
她自幼不善女工,绣一个荷包所花费的时间本就比一般人要多上几日,又因是绣给楚莲见,她少不得有几分不情愿,拖拖拉拉至今,也才绣了一半不到。
楚莲见微微眯起双眼,似笑非笑道:“薛姑娘慢慢绣,不着急。”语罢,转身离开。
薛怜卿觑着月白色背影越行越远,小小嘀咕了一句:“不着急催我做什么。”
绮风斋外,李侍卫在廊下候着,一见主子,快步上前,恭敬道:“查清楚了,是几个小孩子在街上放鞭炮,无意之中惊了马匹。经仵作检验马尸,并未发现异常。属下带人勘查了现场,也没有找到人为的迹象。据周遭的百姓所说,这样的事从前也发生过。”
楚莲见转了转手上的白玉红沁扳指,垂眸低语:“这么说,全是意外?”
脸上仍然带着笑意,眸色幽深,看不出一丝情绪。周身的气势如刀似剑,凌厉逼人。
李侍卫心神一凛,低声道:“属下再查一遍。”
整个惊马事件并非没有疑点,这疑点正是出在巧合二字上头。几个孩童玩的鞭炮不单单是惊了马,还炸伤马的眼睛,进而导致马匹发狂。
李侍卫听说过有人被鞭炮炸瞎眼睛,这炸伤马眼的还是头一回遇见。虽然没有查出来问题,但是主子不满意,他就得一直查。
这厢正说着,一个身穿银红比甲的小丫鬟走到近前,禀报:“世子爷,靖安侯和承恩公世子来访。”
楚莲见眉心微不可见地一皱,转瞬即逝。
第二日天一亮,薛怜卿就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时辰尚早,街上冷冷清清,除了薛家一行车马,就只有零零星星几个路人。如此一来,自然不必担心重蹈昨日覆辙。
薛怜卿看了一眼躺在茵毯上的何今夕,笑容柔和:“若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便是。”
何今夕忍着痛,勉强扯了个笑容:“昨日多谢你!”
昨日若不是薛怜卿拖延了时间,她便等不到薛黎星。虽说摔断了一条腿,但好歹保全了性命。
薛怜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拿眼神安抚她不必多言,想起楚莲见大言不惭地说“她没事”,心里忍不住纳闷起来:在他眼里,是不是只要人没死就是“没事”?
不过,何今夕着实倒霉。她落地的时候,旁边碰巧倒下来一个沉重的木架,纵然有薛黎星护着她,仍是被压断了腿。幸运的是,正骨情况良好,只要休养两三个月便可恢复如初。
放心之余,薛怜卿依然仔细地叮嘱了何今夕一番。她可不想她的身体变成一个跛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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