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彩云7
“我们再不跟上，旺财要发飙了。”虽然不说明也无碍，可罗婧还是愿意跟白语解释一句。“没人陪，她会跟她爸爸哭诉自己在新学校的惨状，等我一回去，就得要被她爸拉着谈心了。哎，什么都是隔壁邻居，什么在一起长大不容易，什么两个女孩在外面要互相扶持……头可太疼了！”
“嗯，明白。”白语踮起脚尖，捂住了罗婧的嘴。
罗婧猝不及防，眼珠瞪得有点大。
白语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做，就撤回了手，道：“对不起！”
罗婧失笑道，“别啊，小公主的手都不嫌弃我的嘴，难道我的嘴还要嫌弃你的手？”
白语不回话了。刚才那一下，可能纯属肌肉记忆吧。反正她经常这样简单粗暴地制止他粑粑说话（尽管效果微乎甚微）。所以掌心碰到罗婧的脸颊时，她才反应过来不妥之处……
从家里带来的习惯，有时候，还真难了断。
后来，三人走过了小石桥。
路灯勾勒出垂柳的边缘，枝条寂静地在夜风中摇曳。
白语默不作声地走着，听着罗婧和王采芸的闲谈，谈的是她不认识的名字和故事。
初秋夜有些凉，可小腹上覆盖的那只手却像小版电热毯似的，给白语温暖和慰藉。她更加后悔自己之前的小脾气——每个人，都有过去独特的人际圈。有个朋友，有很多朋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何必小气？又何须介意？
交朋友又不是婚姻登记。
一对一、别无二心。
自己没朋友，还不允许别人有？
白语恨不得锤死自己，只能傻笑，以资嘲讽。笑着笑着，她情不自禁将头向右边侧仰。
月光如瀑倾泻，尽数洒在了罗婧发间。红衣本来带着些许愠色，此刻也褪得无影无踪，尽显温柔。
就是这个女孩子，新学期的第一天，第一个拍了她的肩、第一个对她笑、第一个邀请她坐一起。
就这些，白语已经感激不尽了。情不自禁，笑意荡得更浓烈，却一不小心卡成了断点——
因为她眼中的罗婧，正微抬起下巴，好似盲人般凝视一片虚空。而另一侧的旺财还在抱怨不停：“老罗啊，你命真好，能分在a班！我怎么就比你低了那几分呢？虽然我小学时候学习成绩也不好吧，但上了初中，就好起来了！模拟考分数也和你差不多啊！怎么你上重点班我不上？要是我也能上a班……”
罗婧应着“嗯”“嗯”“嗯”，语调里听不出反感的情绪，甚至相反，还带着认同、安慰和理解。可这一切在白语耳中，却都实打实渡了一层“敷衍”的外表面。
解释起来太麻烦，那就随你好了。
你是你，我是我。
我并不想浪费精力向你表达我自己，累。
白语自作主张地将罗婧的面部解读。
这段关系，表象是那么的热闹、和谐。
旺财的话如恒河沙数，可竟没有发现对方一丝的落寞。
十几年的交情？不过尔尔。
白语摇摇头，庆幸没有这样一只旺财，强行充斥在她的人生里。
又将目光绕回到罗婧身上，白语也照着那个角度仰视。
只见几块云朵，飘在银河下，悬在山崖边。
云朵被月光修了轮廓，有些寂寥。
罗婧脑袋微动，垂眼侧望。
白语亦眼波流转，停在扬起处。
四目相对。
好像老天爷舀了一勺那片天边云，将它捏成了罗婧的眼睛。
不然为什么她双眸望过来的时候，白语感觉自己瞬间被云里月光所包裹？
目流睇而横波……
湖边带来的风，稍微暖一点。
两个人不着痕迹、又算默契地各自扭开了头。
罗婧放在白语肚子上的那个手啊，忽然就开始挠啊挠……
弄痒了，白语想笑，可心情黯然。
人家是从小到大的交情，她们相识不足二十四小时！白语有什么立场指指点点？或许这就是罗婧呢？相处再多年也走不进去她心里呢？或许旺财并不是真的没能发现罗婧走神，而旺财只能这么选择呢？那么或许日后白语就如同旺财一样，专心扮演清醒的小丑？心照不宣地不捅破那层窗户纸，表面上互相陪伴陪伴，等一起走完这段就散了呢？
期盼犹如流星陨落，不留下一丝侥幸，白语避开捂着她肚子的手，轻轻移闪，几步混入人群中，默不作声就离开了这对发小。
罗婧原想拉住白语，可自己却被王采云拉住了。
“老罗你敢抛弃我，我就投河自尽！”
罗婧损道：“不敢不敢，猪价涨了，还要留着你卖钱呢。”这么一耽搁，便看不见白语了。罗婧心中有些担忧，但也作罢。
毕竟，王采云才是她知根知底的多年好友，而白语，只是新交。交情深浅，差得太多，自是不能相提而论。
·
云朵藏在屋顶身后，月光透过纱窗。白语一进宿舍，就开始洗漱。当大家都还在闲聊、漫吃宵夜时，她就打整好了自己。
她站在洗漱台边，觉得自己像是个透明人，竟没有一人来跟她搭话。
她胆子太小，又不会主动，脸上还写着不开心。旁人自然不会轻易找她，都是第一天认识，害怕碰钉子难堪，自然找着好相处的人扎堆。
白语不清楚这一节，失落之余，兀自走回了自己的床铺，拉好帘子，稳妥妥地睡下。
如此，甚好。
清净。
白语日常自己洗脑，正要把头也埋进被子里，视野却忽然变亮，名字也被外面的人点了。
“哟？这么早就睡了？”语气傲慢，活像个讨债的大爷，不是肖霜是谁？
白语双手揪着被窝，直愣愣地看过去，肖霜竟擅自拉开了她的床帘，目光中无半分歉意，还带着挑衅的意味。
她是一面镜子，谁对她好，她就对谁笑，谁要是露出恶意，那她定不会笑脸相迎。
虽然但是……这是最低级的相处模式。
也许肖霜也并没有所谓的恶意，可是在白语敏感的心灵上，肖霜就是故意逗她，好让她难堪，让全宿舍的人都注意到，看，这个人，木讷，不会和人相处，就早早地把自己裹起来，自动隔绝。
宿舍里却也没别人接话，因为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肖霜舌尖顶了顶腮帮，被白语冷漠的眼神盯得不自在，悻悻道：“薯片，吃吗？”
白语摇摇头。
莫名其妙，为什么583一副戒备的模样？好心当做驴肝肺！肖霜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分583半点零食！
肖霜才走开，白语就拉过被褥，盖在了头上。
这时，宿舍门开了，被旺财拖着在冷风中哭诉了十多分钟的罗婧终于解脱。
她一进屋，温暖的空气便包裹上来，却发现门背后的那张床上已经睡了个人。
“怎么睡觉连帘子都不拉？”罗婧纳闷，顺手就把白语的床帘拉上了。而肩膀也立刻被人拍了一下。
“老罗啊，你们以前认识？”肖霜用双下巴指了指近门那张床帘紧闭的铺。
“不认识。”
“那为什么她和你做同桌，还有说有笑的。其他人她理都不理。”
“没有吧。刚刚我们和隔壁班一个同学一起走，她们也相处得很融洽啊。应该是你的问题。”
“我？我怎么了？”肖霜双眼茫然。
“你怎么了你心底没点数？”罗婧不喜欢对没有好感的人假意奉承。
“哈哈哈哈哈！”肖霜干笑几声，道：“什么意思？”
“呵。”
“……”肖霜舔舔嘴皮，道，“你逗我玩呢？”
“没兴趣。”
“那你为什么帮她说话？！”
“帮谁？”
“还能有谁？我们谈话里有过其他人么？不就是583？”
“哦。”
“哦你个头哦！”肖霜白眼道：“你们要是过去认识就直说！藏着掖着好像多稀奇似的！”
“你不稀奇啊？”罗婧轻飘飘问了一句。
“我为什么要稀奇？切！”
罗婧虚握拳头，怎么有这么作的麻烦生命体？不稀罕你问了干啥呢？犯贱嘛这不是！她不想开学第一天就出事，压住恼意，道：“过去不认识，今天认识的。怎么了？”
肖霜却激动道：“你还骗我！骗我干什么？这种事有什么好骗的？你们要是不认识，那桌子下的那两把塑料水壶……”
草！至于么？而且与你何干啊！罗婧已经预见了肖霜的话，反问道：“那其余的六把水壶都是银色铁皮的，照你这么说，你和她们五个人以前都认识了？”
“哼！”肖霜道：“你强词夺理！”
真无语。
罗婧打算忽略这没事找事的人，可才迈出一步，就被肖霜拉到了盥洗室。
“你看！”肖霜一副物证在此的架势。
两幅淡暖黄色的毛巾首先映入罗婧眼帘，她目光再往上移，可以看到，摆放在一起的众多漱口杯里，有两个杯子大小一样，款式一样，颜色不同，天蓝米白，活生生就一对。
肖霜往前一步，从盥洗台下取出了两个脸盆。其他脸盆都是正圆模样，只有肖霜此时手里拿的，两侧多出方便手拿捏的方台耳朵。同样，一蓝一白，样式相同。
“怎么了？”罗婧偏着脑袋，双目无趣，一头茫然。言讫，便背过身，打算离开。
肖霜却冲着背影，尖声道“人赃俱获！你还要怎么狡辩？”
“你说什么？”罗婧的声音，越过她的肩，传到肖霜耳中。
但罗婧的话语因抑制不住的嬉笑感而颤抖，再和上她一贯懒散的调子，这一句分明就是在问：你脑子有毛病吗？
“哼！”肖霜道，“这两个！这两个！这两个！还有那两个！……这么东西全都是同款的，说你们不认识，恐怕不合理吧！”
罗婧转身，安静地打量了肖霜几秒，道：“我和583过去不认识。如果你硬要说我和583认识，那我没办法跟你证明。你自己也说了，这种事情没有必要骗你。”
说着，像是动起了什么坏心眼，罗婧嘴角笑漏，歪着脑袋道：“而且，这本来就跟你没关系，我也没必要费精力跟你解释，571。”
最后那三个音，轻飘飘的，却刺了肖霜的耳膜。
肖霜双手紧握，怒目圆睁。
“还有，别583583的叫了，人家有名字。数字多生分啊，我喊你571，你开心么？”罗婧趁热打铁。
“我叫你555你开心么？”有台阶，肖霜居然还不赶紧下！竟忙着阴阳怪气回去？
奇了。
罗婧耸耸肩：“可以啊！没问题！完全没问题！这已经是我考得最好的一次了！”
肖霜就差把“鄙视”二字贴在脑门上了。
罗婧很欣赏肖霜轻蔑的表情，再不紧不慢道：“礼尚往来，你要叫我分数，那我也就叫你571！不过别叫人家583，你这么叫，最难过的还是你自己。每叫一声，都提醒你比她分低啊。”
说完，也懒得看肖霜作何反应，罗婧转身便走了。
离开盥洗室的最后一刹，罗婧余光瞥到肖霜，嗯，很精彩，小双下巴还有力气砸墙呢。
没事瞎逼逼别人，有本事给自己加戏份，有本事就别长一颗易碎的玻璃心啊！
罗婧真的太知道怎么对付这种小傻逼了。心情分外的好，倒不是因为在无理取闹的战争中占了上风，而是因为她这才顾及到这白日里不期而遇的人。
轻轻掀开一瓣床帘，只见彩虹般暖洋色的被褥下裹出一个人形，那人眼皮滚动，装睡装得不能再明显。
罗婧莫名满足宁静，看白语假寐，像小猫一样，可爱极了。心怀舒畅，便不由得笑出声来。忽然，她笑不动了。
因为白语眼睛张开了。
“你……额……我……”罗婧居然不知怎么开口，她原本是想算算账，问白语为什么突然跑开。可此时见到人了，竟觉得没有必要再提。
“谢谢你。”白语道。
“谢我什么？”罗婧佯作好奇。
白语却拉过被子，重新盖住自己的脑袋。
“好了好了，我不问了！小心闷到！”罗婧连声吆喝。
可白语拉住被褥的手丝毫不见松动。
罗婧束手无策，对着枕头上露出的几丝黑发，轻声道：“晚安。”
便替白语又拉好帘子，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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