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彩云2
小小窗框成了临时的戏台，那手退去，主人登场。窗边的女孩先眺了眺远方，不知望的是初秋残叶还是飘着淡云的浅蓝天空。
阳光很亮，透过窗，折到女孩脸上，将她映照得分外干净清爽，而穿着红卫衣，看上去像是一叶红枫。
她那一张素净的脸，全落入了白语眼中。
白语仰着头，张着下巴望了半天，口水突然流出来，才猛地发现这姿势有点奇怪……莫名其妙就成痴汉脸了啊！
这时，那女孩看过来了……
草。
二楼并不高，两个人能互相看清楚。
白语合上嘴巴，吞咽口水后，就跟没激活的丧尸似的，傻了吧唧地一动不动。
楼上那女孩轻轻勾起半边唇角，朝着下面，眨眨眼睛。
得了，激活成功。
白语二话不说，拔足就跑。仿若受惊的小野猫逃命。
楼下树梢都尚在一晃一晃的，是她离开的证明。
宿舍里很闷，罗婧推开窗换换气，却不料打扰了藏匿在树后墙前的人。
·
不管那件事过去多久，除了家人以外，白语始终无法直面另一个人的脸庞。方才意外对视，刚开始只是没反应过来，回过头来，光想想都足以让她胆战。
原路往回跑，明明速度不快，呼吸却很急促。
这时候，白语便条件反射地去怀念她亲爱的咪咪，啊啊和粑粑。
用心烦打败心魔，用无趣打败恐惧。
于是，来回不足五分钟的时间，白语内心斗争了八百回合。
我错了，我不该，对不起。
强烈的内疚在看到满院的人头之后，变得更加强烈。
白语急于寻找那三个人的身影。即便心底觉得他们再丢人显眼，也是她的妈妈、哥哥和爸爸，是她既想要逃离却还想去依赖的人。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她害怕了。
虽然说新校园里谁都不认识她吧，可这满院子的人，着实是一道低气压，压坏了白语想要独立的心。
我就是小孩子，求你们别丢下我。
如果没有你们，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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粑粑和咪咪粗枝大叶惯了，自然不懂小孩子家家的心肠，丝毫没发现自家闺女儿的挣扎。只当她被汹涌人潮挤到后面了，没能及时跟上。
这时，老远见白语的身影出现在宿舍楼大门口，白彦便开启喇叭模式，传话道：“小妹——我们在——这——里——”
爸爸喊女儿，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可白语还是感觉到了异样的目光，尽管这目光很可能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
人都各忙各的、各聊各的，你自作主张难为什么情啊！真的是！
不过小孩子嘛，总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电影里的主角，一举一动，都暴露在银幕之上，被全世界的观众注视。
所以，白语摸鼻尖的手掌，像是戴上去的口罩，好久都没脱下来。一路掩脸，低头，曲曲折折地走向她的家人们。
白彦仿若一个桩，周身堆着大大小小的行李。
孟桦看着这死拖死拖的娃儿，恨不得帮她走几步。
而白语觉得，在场的没有一个不在看着“小妹”。但其实只要她胆子大点，稍微抬个头环视，就会发现除了粑粑和咪咪外，根本没人把目光分给她。
甚至她哥也没望她一眼。
板砖脸，紧绷的唇线，凌厉的眉峰，手插裤兜，藏青色连帽衫遮住了大半边脸，他全身上下全都宣示“我很烦，勿扰”的信息。
孟螟笔直地站在队伍中间，闭目养神，似乎什么都不关心。很让人怀疑他已经睡过去了，可每登记完一人，他都能及时地往前移一步。
似乎不清醒，又似乎很清醒。
对妹妹斤斤计较，但对外界却又满不在意。
真是个奇怪的人。
·
长发浓缩了无月夜空的黑色，懒懒散在枫叶般红艳的卫衣上。女孩站在走廊，手指捻着发绳。目光藏着难以言明的情绪，似正在细细打量楼下繁杂热闹的学生和家长，又好似只是凝望着一片没有旁人的虚空。
罗婧这么看着，忽然，眼睛有了聚焦的地方。
斜下方，a班报到处，一个年轻男人，正和中年班主任老师谈笑，他左手边站着兢兢业业做苦力的两个男女，右手边则是一个垂着头专心致志和自己衣角拉拔河赛的少女。
这少女不就是方才……
看此画面，罗婧轻轻一笑，看这一家子其乐融融，她竟然也有点羡慕。不过，这份羡慕一闪而逝，她眼珠一转，收回视线，扭过身子，往前几步，进了202宿舍。
住宿条件还算好，八人间。
不比她初中时候的大杂烩：宿舍楼不够，教室来凑。诺大的教室改造成宿舍，可以住上四十多号人。晚上每人翻个身，都要连绵成一片波涛怒号。再加上和小男朋友谈恋爱讲电话的，失恋了哭个不停的，开着灯在被窝里看小说自以为不漏光的，打扑克牌的，围在一起说人背后话的……
哎呦，往事不堪回首。
小县城就是要比小镇子高级一点。
罗婧又是一笑，绕过寝室里忙碌的众位家长，她脚步轻轻，一闪便就到了自己的早铺好的新床上。
选在上铺，因为这样，相对来说，独立的空间会比较多。她手交叉当便宜枕头，支着脑袋，惬意地躺在已经褪色的淡蓝床单之上，随意观摩宿舍里手脚忙乱的学生和家长，看他们父母恩勤，看他们舐犊情深，她眼神似是羡慕，唇角却又似讥嘲。
没躺多久，这宿舍门又开了。
罗婧正身，换了个姿势，盘坐在床上。
首先进来的，正是方才所见的那个年轻男人。
随后便是苦力男女和羞答答的小公主。
喏，小公主此时此刻还在抓着衣角，眼观鼻，鼻观心，好像对这个不出意外会住三年的新环境，一点不感兴趣。
“你要睡哪儿？”中年妇女道，放下重篓，目光四处搜寻。
罗婧看见这阿姨往自己这边看了后，目光就在此定住了。
《那些年在我下铺的姐妹》
？
罗婧微微皱眉。
果然，下一刻，那阿姨就开心地对小公主说，“小妹啊，你看那儿好不好？对着窗户，多亮啊！又靠近厕所，你撒……”
白语堵住了她妈妈的嘴。
咪咪没读过书，又常年和一群没读过书的农家粗人打交道，才不会说“起夜”、“方便”这类隐晦的文明语。可是如果任凭咪咪说出“撒尿”二字，白语脸上定然挂不住。
因为这是她的妈妈，别人会因为她妈妈的粗鄙而瞧不起她。
当然仅仅只是她自认为。
别人才不这么玻璃心呢。
总也免不了有人用尴尬化解尴尬，旁边一位老男人笑道：“哈哈哈哈孩子嘛！脸皮薄，不让你说！怕你丢她脸！”
孟桦心说我怎么就丢脸了？
看这男的人至中年，油光满面，还穿着一套贼亮的黑西服，应该挺有钱的。所以，这是觉得她一个贫民阶级就不配来送孩子读书啦？
哼！
狗眼看人低。
孟桦暗戳戳地在心里啐了口唾沫，准备好的笑也收回去，对自家女儿说，“小妹，你看喜欢吗！就这儿好不好？”
白语未言，孟螟先帮忙拒绝了。
“不好。我以前住校就在那位置，老师一进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张铺，最容易被逮到。”
“那也得是你啊！小妹能有什么坏心眼？她又不比你，不做坏事怎么被逮到？”看来孟桦之前被堵的气还没有排出去，在毫不相关的事上都还能趁机挖苦一句。
这里人多，又都是青春正好的女孩，孟螟暂时控制住了脾气，没和他妈冲。
他指了指门背后的张床，道：“就这张。”
同样，白语还未表态，就又被她妈抢着回答了。
“啊？那儿怎么住人啊？瞧见没？”孟桦手指反方向，道：“那么小的窗！隔这么远！照进来的光，照死了都照不到它那里！黯阴阴的有什么好？”
“当然好了！老徐以前在这个床位，玩了三年手机，硬是从来没被逮过！每次等值班老师检查到他那里，他都把赃物藏好了。”
“你怎么就……哎……”孟桦道，“那你倒是说说我选的那位怎么不好了？”
“厕所，味重。而且和洗漱台隔得最近，到时候舍友洗东西，她睡不着。”孟螟道。
这回，孟桦有点被说服了。
白语也心头一紧。她自幼浅眠，连夜里飞机划过的噪声都能将她闹醒，可她从未跟人提过，她哥怎么知道的？
看孟桦悬而未决，孟螟又补了一句，“或者你可以问问你家姑娘，她喜欢哪张。”
此言一出，白语顿时感觉有两道目光盯着自己。
白语便艰难地把她妈卸下的那篓筐重物挪到了门背后的床旁边……
对此，孟螟很满意。这妹妹在家，常年紧闭卧室的门窗，窗帘更是拉得严丝合缝，活像躲在里面造毒药，由此看出她不喜欢光；而她书桌上放着鸡零狗碎的一堆耳塞，当然是喜欢安静了。
他倒是把她的习性摸得一清二楚。但短暂的满足后，又替这小家伙难过。
她的生活，实在太阴暗冷清了些。
但生于这样的家庭，活成现在这样已经不错了。摇摇头，孟螟自觉铺起了床……
铺床期间还把妹妹那只时不时蠢蠢伸过来帮忙的小手手推回去。
第七次攮走白语的手，孟螟嗔道：“别来我眼前晃，一边儿去。”
白语便退一边儿去了。
这下，她才发现咪咪已经和另外那个家长吹起嘴壳子来了。
说来也怪啊，她和粑粑明明在家里嗓门最大，可是来到人前遛一遛，活生生秒变社恐。其中又以白彦为典型。在家如螃蟹横着走，在这里就像人柱摆设，安静得像具蜡像。
但其实孟桦和那穿着华丽的油腻男人也聊得很不怎么样……反正白语怎么听怎么奇怪……
“嘿！我家孩子，读书最棒了！中考考差了点，571，没能上市重点。”
孟桦笑道：“那可惜了。也就差了两分”
西装男摆摆手，道，“不可惜不可惜！凤尾巴做不到，留在县里还不是当鸡头了？那校领导之前还来我家要人呢！”满口都是得意，满眼都是自豪。
他旁边的少女，亦是抬着双下巴，嘴唇上扬，就差把“夸我”二字贴上脑门墙。
孟桦眯眼笑笑，也恭维道：“那真考得不错。”
白语委屈了，拉拉孟桦的胳膊，质问道：“你居然说这不错？那为什么还……”
“你家孩子口气不小啊！”西装男打断道，不屑怼道：“难道我家孩子分数不高么？知道其他人考了多少吗？”
不等孟桦张口，西装男依次指着这小宿舍里的其他学生，语气轻蔑，挨个数道：“563、555、552，564。”
当他说到“555”的时候，罗婧看到了指向自己的手。
虽然是肉做的手，可她看来，如刀子那样刺人。
罗婧将搭在膝盖的手掌虚握成拳，瞥过眼，往没人的地方安放。
窗外，垂柳枝尚带着绿意，勾勒出风的方向。
白语也顺着西装男，朝这些新同学望去，看到上铺的那个红衣女孩，她浑身一震。当下思忖纳闷，怎么这么巧？短短时间，我已经见她三回了……
那头，听西装男数完，孟桦也宽下心，一把搂过小双下巴女，亲热道：“哎呀，我看咱两家还挺像，我家孩子也考砸了……”
没事没事，谁没有失误呢？还只是孩子，那多少分啊？”显然，这爹十分执着，不打听完孩子所有舍友的分数不罢休。
“583。”孟桦道。
话音刚落，西装男变哑巴了，僵硬地挤出笑来。
方才他好意来答话，却遭到了这位农妇的忽视，便生闷气，想来想去，想在孩子中考成绩高低上寻找优越感，没料到扇了自己的巴掌。
“那你之前模拟得考多好啊！这都算考差了话……”小双下巴惊讶道，推了推白语。
白语正痴痴地盯着红衣女孩，猝不及防被碰一下，着实吓了一跳，连忙后退，自己抱自己，戒备万分地盯着对面的人，一言不发。
如果她是猫，现在估计全身毛都是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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