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自修

皋月，又称菖蒲月。

        森然的绿意仍是仙台春末时节不变的主题，天空积压了整个季节的雨水，也有偶尔歇口气的时候，它掀开一点边角让日光倾洒，照亮一团和煦的斑，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旁，开满星星点点的胡枝子，雨后氤氲出淡淡的香气。

        周六下午，我趴在图书馆的木质书桌上昏昏欲睡，羽生则在一边奋笔疾书，耳边回荡起时远时近的潮声，来自遥远的松岛，像片被我杜撰出的碧蓝幻觉。

        毛绒绒的光线将羽生的侧脸勾边，鼻尖沁出一层薄汗，可能是在刷英语试卷吧？我闭上眼自认有趣的想着，连同身边的时间都慢了下来，如午后的海水般匀速流动着。

        我枕在手臂与书本上，梦境里的颜色朝我打招呼，仿佛伸手去探就会搅开一些看不见的什么，“下一次的比赛，是9月吧？”

        “嗯，”走笔停顿，他转头瞧我，似乎不理解我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在升学考之前，大概还有很多场。”

        “喔…”空气中图书馆特有的旧纸香和羽生的衣香，一切都是那么妥帖，它们包裹着我被睡意逐渐侵蚀的感官，“下半年怕是要睡在冰场了，那你抓紧时间温书吧。”

        “我说你们两个，”坐在四方桌对角的花岭忍不住出声，“看这儿，这儿还有个喘气的活人呐。”花岭将眼睛摘下来，揉着鼻梁与眉心，颇有些不满。

        “嘘，别气。”我一脸殷勤地将涂改带递给写错字的花岭，“长谷川大小姐，请用。”

        “这还差不多。”花岭嘟囔一句，大人有大量的放过了我。

        其实，不用来图书馆陪读也没问题。每天熬夜到凌晨背书，我本可以趁着周末的功夫好好补眠，但上午从冰场出来，羽生很认真地邀请我一起去图书馆，于是当名为意识的电流行走至判断的神经末梢，肢体早已提前替大脑做出了惯性反应。

        他提出要求，我只要负责点头就好，能找到101种说服自己的理由。

        我很难拒绝他，总是如此。

        “这道题，能帮我看看么？”羽生将练习册挪到我眼皮下，指尖轻敲着边缘，“你会么？”

        “唔，会的。”我翻开自己的笔记，记得做过类似的习题，一边咬着笔头，一边低声给他讲着解题步骤，“这个画条辅助线，再分成三等分就可以得出…”

        发觉身边人没有回应，我觑了羽生一眼，发现他正盯着我的脸看，稀薄明亮的阳光透过乌墨的眼珠，依稀可见虹膜上微微收缩的纹理。

        “我脸上可没有数学题。”我伸手戳羽生的脸，在唇角处硬是凹给他一颗小梨涡，“别看我，快看笔记。”

        “是是是，”他垂额一笑，鼻息轻轻，“我们福山小姐真是万能。”

        啊啦，这可要了我的小命。

        “春乙她可拼了。”花岭转了圈笔，接住话茬，“玩命也要考上一高的架势。”

        “不好好学习，怎么跟你们这群聪明的有钱人做同学呀？”我作出懊恼的模样，“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我，得好好努力才行。”

        “唷，行了行了，快别说了。”花岭抖掉一身的激灵。

        不过当然要好好努力啊，我定定的想着。

        想要在每个被需求的时刻，都能有问必答，想要站在天赋异禀的他身旁，不努力根本行不通。国三以来，无数个顶着困意咬牙刷题的夜晚，喝了无数杯或浓或淡的茶与咖啡，总有一盏小小的光源，亮在夜晚，也同样亮在心上。

        想要优秀一点，再优秀一点。

        想要不依附自己那点向来少得可怜的运气，哪怕连滚带爬，也要努力成为可以与他并肩，去看更广袤世界的那种人。

        这些盘根错节的念头像无风自动的旗帜，在心口最曲折蜿蜒的地方，占领了绝对的制高点。

        “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居然还能给人讲题？”花岭的眼神在我和羽生身上扫来扫去，最后下了定义：“两个小疯子，真是绝配。”

        “明明是国三生的标准状态吧？”眼前密密麻麻的数字催眠般，让我接连打了无数个呵欠。

        “我当是长谷川同学的夸奖好了。”羽生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喉结上下翻动，我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哪句？”花岭显然没想到他还能笑纳？

        “全部。”他气定神闲的笑了。

        “…哦豁，我的天，你们两个！”花岭哀嚎一声，而后迅速捂住嘴，生怕引来旁人的注意，“我果然就不该来。”

        羽生靠我近了些，问我困么，如果困就睡一觉，正好他还要再学会儿其它科目，在比赛来临前的有限时间里，尽量做好更充分的考前准备。身边有人走过，绵软的脚步声，掺满穿堂而过的风。

        “如果我睡了最后没考好，都没钱去买你比赛的票，怎么办？”

        并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满分答案，毕竟只是我裹满困意的玩笑。

        “嗯，那就带上你，去哪儿都带上你，不花钱。”

        少年的声音沾着重量，摇摇晃晃跌进了梦里。

        “睡吧，我就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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