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忘词
初赛就在阶梯教室举办。
偌大的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
五个评委端端正正地坐在第一排，彼此攀谈着。
演讲台的左边空出来一片区域，是选手的休息区。
冯峥被拖过去，刚一坐下，就扑腾一声趴在了桌子上。
他旁边的几个女孩儿闻到浓重的酒味，皱着眉侧目，一看是冯峥，转而又笑了，开始跟身边的人窃窃私语，不知道要编排出什么样的八卦。
出场顺序是抽签决定的。
老周去接冯峥的时候，秦琨替他抽了签。
这场一共有二十多个选手，冯峥倒数第三个出场。
这是非常好的出场顺序，后出场的人有着天然的后发优势，但是秦琨却一点好心情都没有。
“人能来就不错了！”秦琨端着两条胳膊，噘着嘴，瞪着坐在休息区的冯峥。
老周见秦琨不悦，看看时间，劝慰道：“离他出场至少还有一个小时呢，估计也就醒酒了。”
秦琨看看孔焕希，白了他一眼。
孔焕希暗叹一口气，低声狡辩道：“我们是中午喝的，也没喝多少，没想到他能喝成这样。”
秦琨又白了他一眼。
一阵掌声响起，大家肃静起来，比赛开始了。
冯峥感觉到耳边传来一阵阵鼓掌声和叫好声，一次比一次清晰。
他睁开眼，抬起头，顿感天旋地转。
演讲台上的人像个农民起义的领袖，评委们认真的样子活像虔诚的信徒。
他朝观众席望了一眼。
老周、秦琨、辛立冬等人齐刷刷坐了一排，一个个都皱着眉，目不转睛盯着他，眼神里全是责备。
同学们也都来了，他们挨在一起，坐在靠后的位置，形成一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脸。
孔焕希接了一个电话，表情很不耐烦，躬着身从后门走了出去。
冯峥目送他出去，冷不防看到方恺靠在后门的门框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他忙转回头，假模假样地看向演讲台。
“接下来上场的是十四号选手，来自信息管理学院的贝栋！”主持人一扬手，“掌声有请。”
冯峥看着贝栋气宇轩昂地走上去，只觉得眼熟。
半晌，他才想起来，他和方恺在烧烤摊偶遇郎静时，郎静身边的男生，就是他。
贝栋的表现相当亮眼，全场掌声雷动，甚至有几个人开始吹口哨。
郎静抱着一束花，坐在评委身后的一排，满脸骄傲盛开，比鲜花还艳丽。
礼仪部的同学端上两个托盘，每个盘子里都有几张纸条。
一个托盘里是褒义词，另一个托盘里是贬义词。
贝栋从两个盘子里各抽取一张纸条，递给了主持人。
主持人打开纸条，展示给观众：“贝栋的即兴演讲题目是《坚强和懦弱》。”
她转向贝栋：“你有一分钟的时间思考，计时开始。”
一分钟后，贝栋开始他的即兴演讲。
他的即兴部分表现平平，但是因为有主题演讲的加持，两项加在一起，综合得分全场排名第一。
信息学院的观众席顿时沸腾了。
他们的三名选手都已经出场完毕，一个排第一，一个排第三，一个排第七，三个人总分相加，团体晋级已经十拿九稳。
冯峥望望秦琨。
秦琨面色凝重。
等到冯峥上场的时候，他自觉酒已经醒了大半。
他本想抖擞一下精神，猛得站起身，没想到脑子里像有个铅球晃了一下，略一踉跄。
他定定神，徐徐朝演讲台走去。
“大家好，我是传播学院的冯峥，今天我演讲的题目是《民族精神的意义》，”他停顿片刻，“那一年，多少房屋被夷为平地；那一年，多少华夏儿女走上街头；那一年……”
那一年……那一年……那一年……什么来着……
冯峥脑子飞速旋转，只感觉酒精在脑子里荡着涟漪。
他尽量表现出只是停顿的时间长一点，不让人发觉自己忘了词。
“深深牵动着我的心……”冯峥胡乱说道。
秦琨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她看看老周，甚至微微起了身，恨不能马上把稿子送到冯峥眼前。
老周本来笑着，觉得冯峥这个开头还不错，但看秦琨的表情不太对劲，压着声音问：“怎么了？”
“不是这个词。”
老周懵了，他倒吸一口凉气，两只手不自觉捏到了一起。
冯峥继续在台上自由发挥。
秦琨叹了口气，心灰意冷：“他全忘了……”
临近演讲结束时，冯峥元神回归，终于想起了稿子的最后一段，算是做了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收尾。
传播学院的同学们好一通呐喊，但其他观众反响平平。
老周皱着眉看看秦琨。
秦琨整个人都泄了气，摊开手掌，另一只手在掌心比划了两下：“这是开头，这是结尾，剩下的，全忘了。”
冯峥脚下一晃。
他从礼仪端上来的托盘里抽了两张，交给主持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呈现一个什么样的表情，哑笑了一声，心里甚至突然有一种想要放弃的冲动。
他笑得太过于自然，脸上还残留着一点酒精带来的红晕，卧蚕和清淡的酒窝浮现出来，几个女孩举着手机拍他，他蛮不在意。
“冯峥即兴演讲的题目是《梦想和安逸》，”主持人说，“你有一分钟准备时间，计时开始。”
冯峥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
他闭起眼睛，停顿了几秒，倏尔又缓缓睁开，与方恺四目相对。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突然很想看到方恺嘴边的括号。
真可惜，方恺冷若冰霜，一丁点笑的意思都没有。
“时间到，请开始你的即兴演讲。”主持人说。
冯峥偷偷做了两次深呼吸，好像鼓起多大勇气似的，猛得扬起头：“大家好，我的即兴演讲题目是《梦想和安逸》。演讲开始之前，我想先告诉大家一个秘密……”
他略一顿，朝后门看去：“我喜欢一个人。”
台下一片惊呼，然后发展成大面积的窃窃私语。
老周一干人齐刷刷看向孔焕希：“你知道什么情况吗？”
孔焕希愣在椅子上，也说不出发生了什么。
秦琨快怒了：“这是没醒酒吗？！”
冯峥停顿了几秒，留给观众和评委足够的八卦时间：“他的名字，叫做梦想。”
台下又是一片哗然，然后马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叫好声。
“梦想是我们每个人的梦中情人，我们都有追求它、崇拜它、向往它的冲动。在追求梦想的路上，安逸是一只拦路虎……”
秦琨的心终于回到了肚子里，好像刚坐了一次过山车。
她抚了抚胸口，总算感觉到一点安慰，凑到老周耳边：“我弟就是我弟。”
老周点点头，脸上多少也有点自豪：“还真是吓我一跳。”
因为心里已经放弃了比赛，冯峥毫无压力。
这反倒让他的即兴演讲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只是在全场雷鸣般的掌声中，后门出口那个身影转身离开了。
迎着一片欢呼声，冯峥走下台，他下意识朝出口看了一眼，已然空空如也。
冯峥的主题演讲分数确实不算高，但即兴演讲却是全场最高分。
两项相加，他竟然排到了第二。
此时，如果信息学院团体晋级的话，那么在剩下的选手中，冯峥排名第一，他将以个人身份晋级。
冯峥着实意外，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好像他搞丢了一张彩票，但老天爷还是把奖金送到了他眼前。
但他转念就泄了气。
还有两个人没有上场，其中一个不足为奇。
但另一个，他不得不在意。
最后一个上场的，是庄媛。
她了解庄媛的实力。
庄媛的书卷气接在一群男生吼叫式的演讲之后，必然会引起评委极大的好感。
他突然混沌起来。
团体晋级已然无望。
还剩下一个个人晋级名额。
要么是他，要么是庄媛。
主持人报幕之后。
庄媛缓缓站起身。
她看了冯峥一眼，眉目沉静。
冯峥笑笑，用口型说：“加油。”
不出所料，庄媛一张口便吸引了评委的注意。
她唐诗宋词信手拈来，孔孟庄周出口成章。
冯峥已经做好了接受败北的心里准备。
就在庄媛的演讲快要结束时，悲剧重演了。
庄媛忘词了。
她站在台上，静止了几秒，突然捂住了脸。
评委们还沉浸在她营造的古香古气里，也突然都出了神。
大家马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全场响起一阵“加油”的呐喊。
冯峥呆呆的。
他是全场最不该说话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沮丧。
比赛的最终结果是：信息学院三位选手团体晋级；在剩下的选手中，分数最高的冯峥个人晋级。
冯峥感觉像做了一场梦。
他学着其他选手的样子，躬了躬身，算是致谢。
主持人宣告比赛结束。
大家纷纷站起身，三五成群嘁嘁喳喳复盘着比赛。
贝栋走过来：“冯峥，恭喜啊！”
“你也是。”冯峥说。
“决赛见。”贝栋好像跟冯峥很是相熟一样，作势要去拍冯峥的肩膀。
冯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但他脑子里一阵眩晕，勉强刚站稳，另一手攀上了他的肩，他回头看看，是孔焕希。
秦琨对他略有责备，但好歹他也保住了一个个人晋级，便也没有多加指责。
老周和信息学院的主席寒暄过后，给了冯峥一个大大的拥抱。
辛立冬、白晶等人欢天喜地，马上把冯峥忘词的事抛在了脑后，极力鼓吹冯峥的临场反应能力。
冯峥下意识环顾四周，没见方恺的身影。
他很失望。对自己失望，对方恺离去的失望。
但也藏着一点庆幸。
此时的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方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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