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军训
第二天一早，闹钟不知道响了多少次。它响了多少次，冯峥就关了多少次，直到孔焕希把冰凉的手伸进他的被窝里。
冯峥直感觉有一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狗皮膏药贴在了自己背上。
他“啊”得一声蹿起来，怒目圆睁：“你疯了啊？”
孔焕希穿着一身迷彩服踩在爬梯上，被他吼得愣了一下，一脸无辜举起手机：“六点半升旗仪式。我叫你好几次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冯峥抬眼一看，胖子和徐伟早就没了影子。他一撇嘴，跳下床，走去洗手间。
孔焕希跟了过来，靠在门框上，盯着镜子里正在刷牙的冯峥，一脸疑惑：“你是怕凉？还是怕摸？”
冯峥差点呛着，吐了一口白沫子，白他一眼，没说话。心说「我不是怕摸，我是怕你摸」。
孔焕希压根不在意冯峥的白眼。趁冯峥低头，他伸手在冯峥腰上摸了一把。
冯峥一哆嗦，胸口差点撞到洗脸池，牙膏沫子蹭得满衣领都是。他猛得扭回头，恨不能手里的刷牙水全都泼到孔焕希脸上去。
“啊……怕摸……”孔焕希像股烟似的飘走了。
国旗台就在行政楼广场。大礼堂和行政楼南北呼应，争着比谁更雄伟辉煌。太阳爬出来，两栋楼各沾染了一半晨光，难分伯仲。
新生们歪歪斜斜站在广场上，身上的迷彩服松松垮垮。孔焕希和冯峥小跑着过来，站到了队尾。徐伟冲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再往队列里站一站。
他在协助教官组织纪律，恨不能用尺子量出每个人的间距，大有一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架势。
鬼知道他当了什么官。
走到冯峥身边时，他怔住了，目光向冯峥身后看去。
冯峥扭过头，只见国旗班的同学，穿着一身军装，列成三队，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了过来。
越过一条黄线，带队的人喊了一声“正步走”。
黑色的皮鞋拍打着地面。整个广场都回荡着唰唰的声响。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徐伟盯着他们，眼里满是憧憬。
“冯峥，你想进国旗班吗？”徐伟低声问。
冯峥摇摇头：“我什么都不想进。”
“我想进。”
这话没什么，但徐伟的目光过于肃穆，像在宣誓一样。
教官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归队，他都没看见。
冯峥叫了他一声，他冷不防回过神，站到了冯峥身后。
升旗仪式结束后，军训生活正式开始了。
冯峥的教官叫隋俊峰。大概是因为体脂率低，他的五官很立体，整张脸像一张3d地图。
队列在3d地图的带领下朝体育场进发。
尽管他很严格，多少有点要给大家一个下马威的意思，但同学们依然松松垮垮，像在放羊。
从这天起，体育场、篮球场、小广场、排球场……所有空地都被绿色的羊群占领了。
隋教官按照大家的个头，从头到尾整理了一下队列。
孔焕希当仁不让成了排头。
隋教官一只手搭着他的肩膀，眯着眼在所有人的天灵盖上扫视一圈，又拽了三个人，站到他身后。
孔焕希突然指了指冯峥，生怕隋教官忘了似的：“教官，他也高。”
冯峥一愣。
隋教官捏着他的肩头和孔焕希比了一下。
“你就在这吧。”隋教官说。
冯峥看看孔焕希，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孔焕希没说话，用余光看了看他，微微勾起的嘴角被光线勾勒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冯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肯定不是什么好药！
军训开始之后，社团的招新宣传就没停过。
学长学姐见缝插针，哪怕新生只有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他们也绝不放过。一会儿扯着嗓子宣讲，一会儿往人手里塞传单。
更有甚者，在连队前面表演起了节目，抢人的架势跟土财主抢媳妇似的。
这天休息的时候，女工协会的“公主们”款款走来。
她们戴着遮阳帽，穿着碎花长裙。长裙的款式一样，但图案和颜色各不相同，一群人走在一起，宛如一个调色盘，远看就像一幅梵高的画。
男生们都席地而坐，一个个仰视着她们，这样的视角更显得她们高不可攀。
好几个男生扯着嗓子吹起了口哨。
孔焕希推了冯峥一下：“你看胖子。”
冯峥看过去，只见胖子已经站起来了。虽然他很矮，但他连蹦带跳的，像个弹力球在一片迷彩服里若隐若现。他拼了命地招手，但“公主们”只在女生那边宣讲，像没看见他似的。
冯峥叹口气：“这无处安放的荷尔蒙啊……”
孔焕希盯着胖子，一脸看热闹的表情，极不经意地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谁？”
“你啊。”
冯峥扭回头。
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倒是可以随口撒个谎，但是太久没有注意过女生，他一时间竟然也没找到一个可以当成参照物的对象。
他唯唯诺诺了半天，竟也没吐出一个像样的字来。
孔焕希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冯峥斜他一眼。
他四下看看，凑到冯峥身后，耳语道：“你不会是那个吧？”
“？？？”
孔焕希伸出一根手指，完成九十度：“就是……那个……”
冯峥突然反应过来。简直是灵魂拷问。
“滚！”冯峥极不耐烦。这种被人一语戳破的尴尬让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更何况是这种事。
他挪了挪屁股，和孔焕希保持一定的距离。
孔焕希蛮不在意，只坐在原地盯着冯峥的脸看，嘴角带着一点不明显的恶趣味。
冯峥只感觉有一双眼睛在自己脸上端详来端详去，像个扫描仪似的：“你看个屁啊！”
孔焕希哈哈大笑起来：“等着看你脸红啊！”
“……”
冯峥直接起身去了厕所。
他迈出几步，回头看看，孔焕希还在笑，快仰到了地上。
说来奇怪，虽然孔焕希的问题总是让人很无语，但是冯峥并不觉得他讨厌。
他甚至想，可能他很快就可以拥有大学里的第一个男生朋友了。
男朋友？
冯峥吓得一哆嗦。
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
下午休息的间歇，秦琨和辛立冬挽着胳膊走来。
辛立冬宣讲了一下学生会办公室的工作内容：“……反正就是这些文书类的工作，但是我跟你们说啊，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们今年的新生材料，除了导员之外，我是第一个看到的，帅哥美女都先过我的眼。以后你们的什么入党申请啊、考研报名啊、招聘会信息啊……你们自己好好想想……你们懂的……”
大家会心一笑。
“好吧，到我了，我给大家说一说文艺部的工作……”秦琨工作起来的时候，像变了个人。她的笑眼不见了，义正言辞。
辛立冬总给人一种江湖大姐的感觉，但并不会让人惧怕。相比之下，秦琨的嘴里蹦出来的都是书面用语，工工整整，却拒人千里之外。
“我们部门每年最大型的活动就是文艺对抗赛，在梧桐论坛上，还有我们去年的专访，大家感兴趣可以去看一下。有的同学可能会说，我没有什么文艺特长能报名吗？当然可以，因为文艺部的活动更侧重组织和协调能力……”
她下意识瞟了冯峥一眼。
冯峥马上躲开了她的目光。
虽然他还没有彻底地拒绝秦琨的邀请，但秦琨还是出来做招新宣传了。细想起来，是他逼着秦琨开始做两手准备了。
“诶！你不报个名？”孔焕希问冯峥。
冯峥摇摇头，他看看秦琨，又突然觉得怅然若失，马上补充道：“没想好。”
“报吧。”
“为什么？”冯峥像是在提问，也像是在寻求帮助，好像孔焕希如果能说出什么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他就可以放弃自己心里的别扭，义无反顾加入文艺部。
孔焕希很认真：“我是想啊，我们打球中场休息的时候，文艺部是不是得出个啦啦队什么的？就是那帮小女生，穿个超短裙，就这样跳来跳去……”
他手舞足蹈起来，四肢极不协调，像个木偶在蹦野迪。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冯峥捂着脑门，不忍直视。
当天解散的时候，所有人都怨声载道。
新生们刚刚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暑假，此时只觉得甘尽苦来，一个个丧眉打眼的。
唯有冯峥不这么想。
虽然他现在身体不太好，站久了甚至会沁出一层虚汗。
但至少他有了一点必须去做的事，有那么一些瞬间，他甚至忘了自己是“戴罪之身”，甚至忘了「空白格」可能就在他身边。
大家三三两两走出体育场。
孔焕希这两天发现了一家特别正宗的东北菜馆，他正向冯峥推销，想拉着冯峥一起去。
路边一辆白色suv鸣笛响了两声。
孔焕希看过去，马上没了神色：“那个……我有点事……明天吧？明天我请你。”
冯峥本来也没什么胃口，一扬手，说了“再见”。
孔焕希钻进车里，扬长而去。
“冯峥！”胖子提着一盒桶饭跑过来，“那是谁啊？”
冯峥摇摇头：“不知道。”
“那个车好贵的，焕希家里是什么背景啊？”
冯峥又摇摇头：“不知道。”
胖子泄了气，有点失望，像个没拍到明星私生活的狗仔记者一样。
冯峥看看他：“这个桶饭好吃么？”
“你不知道这家？特别好吃！走！我带你去。”他马上又咯咯笑起来。
一个人变胖，自有变胖的道理。
胖子的推荐果然没错，冯峥难得好好吃了一顿饭。
扔掉餐盒，他喝了两口水，也不知道哪口饭塞在了胸口，跟着水一起流到了肚子里。
他顿时生出了难言的满足感，一种将死之人突然活过来的感觉。
电话响。是个陌生号。
“喂，你好。”
“喂，是冯峥吗？”
“你是哪位？”冯峥打了个嗝。
电话那边好像对他的嗝很意外，停顿了片刻：“我是方恺。”
肚子里又顶出一个嗝，冯峥硬憋了回去：“不好意思啊，学长，我刚吃完饭。”
方恺更在意冯峥语气里的熟悉感：“你知道我？”
“嗯，知道。”想不知道也难。冯峥想。
方恺“哦”了一声。
冯峥还等着他说话呢，竟然没下文了。
半晌，冯峥蠕了蠕嘴唇：“那个……学长，找我有事？”
“我们明天晚上在艺术团排练，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冯峥没明白他的意思：“看看？”
“没时间？”
“啊……也不是……”
“那就一起过去，你可以先看看，感觉一下。七点，在天桥见，我带你过去。”
方恺的口气里带着一种阴森森的冷静和不置可否。
冯峥嗯了一声，他甚至不自觉地对着空气点了点头。
挂了电话，他才感受到一头雾水，感觉自己好像进了一个传销团伙一样，莫名其妙就接受了方恺的指令。
手机一震。
是方恺的信息：不要迟到。
冯峥一皱眉，沉吟起来。
方恺，似乎是一个不容拒绝的人。
“冯峥！你得谢谢我！”孔焕希突然推门进来。
冯峥回过神，见孔焕希背着手：“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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