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十八岁（10）
“上次来就想说了，你的办公桌到底还想乱成什么样子啊？”
中也平时也难得来千鹤这里一趟，刚进门见到桌上的狼藉，就忍不住吐槽起来。但是因为关系已经足够好的缘故，千鹤一点也不觉得尴尬，挠挠脸颊嘿嘿一笑。
中也瞪了她一眼：“你还好意思笑！这么乱七八糟的桌面平时都是怎么工作的？”
“虽然地方有点乱，但是文件在哪里我都记得顺序，工作起来完全没影响啦。”
千鹤无所谓地摆摆手，她也不是什么爱整洁的精致女孩，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有什么家务全都交给异能体去解决。职工宿舍是如此，到了办公室里也是如此。
再说，她的记忆力也足够好，能记住所有东西的位置，就更不想收拾了。
中也被她彻底折服了，连异能都懒得用，这是有多不想整理啊？
看着桌上那些堆得乱糟糟的文件，扔得到处都是、连笔帽都不盖的签字笔和钢笔，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他心里就烦躁得很。千鹤能忍受这种凌乱，他可忍不下去，索性上去亲自帮忙收拾起来。
“没有什么我不能看的机密文件吧？”中也收拾前特意问了一句。
“被你看到也没关系啦。”
“给我认真点！好歹也是干部候选，多少注意一下啊——”
中也不满地指出千鹤日渐不设防的态度，但也知道这里面没什么重要文件，于是直接上手翻动，好把资料按照首字母的顺序整理出来。飞快筛选的过程中，一个明显不属于任何分类范畴的信封从里面掉出来，落到了地板上。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下意识看了千鹤一眼，弯腰把信封捡起。
所以，这种洒着香水的桃色信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成堆的文件里？
“我也不清楚，应该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夹进去的吧。”
千鹤后知后觉道，从中也手里抽走那封情书，仔细端详起来，“要打开看看吗？”
中也眉头一皱：“这种事问我做什么，信是给你写的吧。”
“那就先不看了。”千鹤闻言随手把情书放进抽屉，“既然是偷偷塞进来的，那么也是希望这封信被我独自欣赏吧。就是上面没有署名，不知道是谁写的呢。”
“可能是平时接触比较多的男同事吧。”他猜测了一句。
千鹤觉得很有道理：“那还真不少，毕竟咱们组织男女比例严重失调也不是新闻了。”
中也啧了一声，嫌弃道：“不管是谁，连名字都不敢写上去，也太没出息了。”
“大概只是为了传达自己的心意吧。”
千鹤老神在在道，中也又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没一点收到情书后少女会有的意外和娇羞，心说不至于连这种事都能预测，说到底还是没什么感觉。
“如果你知道这封情书是谁写的话，”他有些在意地问，“你打算怎么办？”
“那要看对方怎么想，希望自己的心意得到回应的话，答应交往也说不定。”
这个回答出乎中也的意料，因为实在是太过随意了，可是仔细想想，又很像是她会说的话。她就是一棵树，只要是走到树下的人，都能得到她的荫庇，假如有人想要独占这片树荫，树也不会说什么。
因为树就是树，不会受到行人的影响。
中也困惑地说：“以前信天翁缠着你的时候，也没见你答应。”
“那只是我们在闹着玩而已，谁认真谁就输了。”千鹤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这种笑容上次见还是在信天翁的脸上。
他无法理解，也不会认同。身为黑手党，产生这种感情不容易更不现实，扑灭这点黑暗中的火光实在是太简单了。正因如此，这样的心意应该得到正视才对。
中也叹了口气，揉了揉帽子底下卷曲的橙发，用费解的语气说：“不管怎么说，感情上的问题还是应该认真对待的吧，虽然我没什么经验就是了。”
千鹤定定地看着他，然后移开了目光。
“我也没有。”
几天以后，那个匿名递情书的青年终于鼓起勇气，捧着玫瑰在千鹤尚未恢复凌乱的办公桌前告白了。
“千鹤小姐，请和我交往吧。”青年满脸通红地鞠了一躬，“我知道您也许还不太了解我，不用立刻给我答复，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千鹤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接过那捧玫瑰：“不用这么麻烦，我答应你了。”
“欸？”
幸福来得太突然，青年一脸茫然无措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没想到心仪的女孩子就这么接受自己了。
他喜出望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心中又有些犹疑。他不是不知道千鹤身边有关系更亲密的男性朋友，在组织的地位也比他更高，为什么会答应与平常甚至没说过几句话的他交往呢？
不过，看到千鹤转身把他送的玫瑰插进玻璃品，然后放在窗台边的背影，他想这些并不重要。
他的女友是个从各方面来说，都趋近于完美的人。
她拥有令人惊叹的异能，懂得如何精确地掌控战场和人心，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能够迎刃而解，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感到为难。
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做到全知全能，毫无疑问这是令他着迷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她很会照顾人。她会每天为他打点好工作日程，搭配应景的服装，精心准备一份能让所有同事都羡慕不已的便当。如果事业上遇到难题，不用担心，她是mafia无所不能的鬼牌，哪怕只是通过电话得到她的一个建议，也可以轻松扭转逆境。
她从来不发脾气，反倒是他总抱怨工作上的事情，而她只是安静地倾听着，给予他鼓励和支持。或者，她会默默地帮他处理一切，等他重振旗鼓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时，发现事情轻松得难以想象。
原本他对此是毫无知觉的，还沉湎于完美女友的温柔体贴之中。直到某一天，他亲眼看到那个黑衣少年以一种不正常的狎昵黏在女友身边，稚弱开朗地冲他笑着。
不要误会，他没有想过女友出轨还被自己撞见这种戏码，只不过出于本能，感觉这个名叫太宰治的少年非常危险而已。
直觉告诉他，太宰治看着他女友的眼神，好像要拉着她，一起沉沦到深渊之中。
千鹤看着正在沉默对视的男友和太宰治，感觉自己尴尬得可以直接删号重来。
为什么太宰治会到她这里来呢？其实这是一个不存在的问题，因为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到干部候选的办公室就像逛花园一样轻松自如。
千鹤也不是没有和他说过，自己有了男朋友，为了避免误会，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所以他的回答就是今天这个结果——拜托了，拿出平常面对属下时高贵冷艳的威严好吗？
千鹤人都麻了，满脑子想应该怎么解释现在的情况，说太宰治是她的好大儿对方会信吗？
“太宰，你先松手。”
感觉到勒着自己脖子的胳膊逐渐收紧，千鹤有点呼吸困难，挣扎了一下把太宰治扒拉下去。
太宰治脸上堆满奇异的笑容，松开手从容地从办公桌后绕出去，意味深长地瞥了青年一眼。青年也盯着他，那对鸢色的眼睛让他觉得心里毛毛的。
“那，我先走喽，小千鹤。”少年很有礼貌地挥手道别，同青年擦肩而过。
千鹤机械地嗯了两声，发现青年还在出神，头疼的是她依旧不知道要如何解释。他会理解太宰的行为和想法吗？她又是否应该去和男友谈论太宰的事情？
可恶，太宰治果然是她人生中唯一的bug吧……
他从女友的办公室出来以后，失魂落魄地在走廊里前行着。他感觉似乎有一条鸿沟横在他们之间，因为无法理解，从而无法逾越。
混沌的头脑让他失去了战斗时的敏锐，直到经过走廊的转角处，才注意到那个黑衣少年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这里等待着。
他正在等他。
“来聊聊吧，我知道很多关于小千鹤的事哦。”太宰治弯起眼眸微笑道。
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对所谓的完美女友几乎一无所知。
千鹤在办公室里给球形仙人掌浇水的时候，交往以来感情一直很好的男朋友向她提了分手。
她不说话，继续扳动手中的喷壶，看着水雾从里面喷到仙人掌的尖刺上，凝聚成一滴滴晶莹的水珠。
青年以为她没有听清楚，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次：“千鹤，我们分手吧。”
千鹤没有回头，出声问道：“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你太优秀了，我感觉配不上你。”青年踟蹰道。
？还能再敷衍点吗？
千鹤一下子笑了出来，放下喷壶转身看向现在已经是前男友的青年：“如果你真的喜欢过我的话，至少把分手理由好好告诉我吧？”
“我果然拿你没办法……”青年挠挠头，挫败地叹了口气，“当然这也是原因之一，一直以来，我都是受照顾的那方，完全没有身为男友的成就感啊。”
“还有什么原因呢，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吗？”千鹤继续追问。
“不，是你做得太好了，好到我逐渐已经看不清你的位置。有时候我觉得你是我的恋人，有时候又觉得你是姐姐、妹妹、友人，甚至是母亲……就好像是在扮演这些身份，扮演我人生中任何一个女性角色，但仅仅是扮演而已。你只是在应付我的各种需求，从来不会感觉慌乱，也不会觉得和我在一起是一件喜悦的事情，就好像只是在完成任务一样。千鹤，实话说，你答应和我交往究竟是为了什么？”
青年痛苦而坦诚地说了很多，千鹤听了却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在沉默之后问他：“这些是太宰和你说的吧。”
“他说错了吗？”青年提高了声音反问，“哪怕你在我面前表现出一点紧张，我也不会……”
他咬着牙，别过脸去。
“……不会败给他啊。”
“有件事我要声明一下，我不会对未成年人出手的。”
“但是，那一天是我唯一一次看到你露出那种表情。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感到意外，现在我想，或许是我没有能力制造出乎你意料的事情吧。”青年失神地喃喃道。
“那只是个例外……”千鹤苍白地辩驳了一句，又觉得这句话毫无必要，再次闭紧了嘴。
青年苦笑起来，他觉得自己完全明白了。
“除了这个例外，世界上也没有超出你预料的事情吧。这样的生活，难道你不会感觉无聊吗？”
会，当然会无聊。
千鹤在心里回答，「高歌的亡灵」把时间变成一个闭环，她可以在五分钟内阅读完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觉得有趣呢？只是因为超乎常人的耐心，加上等待未来的变革，她才勉强忍受到现在罢了。
但是，她并不是在应付对方，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她并不是一个人，她身上承载了无数人的生命和情感，也代表无数人活着，她只是……找不到自己真实的情感罢了。
越快乐就越悲伤，越喜欢就越讨厌，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要用硬币做决定啊。
如果得到的全部都是谎言，那么相信对自己有利的那一条，就会好受一点，不是吗？
“我明白了，抱歉，让你产生了负担。”
她低声说，其实也不意外这个结果。
青年如释重负，冲她歉然鞠了一躬，又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内心不断挣扎着：“这句话应该我来说，明明是我说要交往的，结果现在又和你提分手。实在抱歉，千鹤……小姐。”
“需要给你放一天假散散心吗？”千鹤觉得他现在不太适合工作。
“谢谢，但是不了。”
被这个回答刺伤，他就像是打了一场败仗，从这里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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