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婆婆
温律年提前一个小时,就赶到了纺织厂,去接德德回家。
那时候雪刚停,积雪最厚的地方,已经没过脚,行人多的地方,被踩得又湿又滑。
从厂房到大门口还有一段距离,温律年想了想,就去找门卫借来扫帚、铁锨,自发地扫起了雪。
门卫里也有壮汉,哪好意思让温律年一个人干。
渐渐地,临街的居民、提前下班的工友,甚至还有厂里的几个领导,都拎着家伙,热热闹闹地加入了扫雪大军。
人多力量大,不到一个小时,等德德下班,工厂和街口的积雪,就被清理干净了。
眼前的男人满头大汗,因为干得热火朝天,他还撸着袖子,露出了坚实的手臂。
德德今天在胡大姐那扳回一盘,眼下心情不错,好心地提醒温律年,“你快把袖子放下来,还有大衣也穿上,别再感冒了。”
温律年一愣,出汗的缘故,他的眼眸比平时更潮湿,亮晶晶地看着德德,连睫毛都带着雾气。
德德别扭地解释,“我不是关心你,我是怕你感冒了,再传染给我。”
温律年温润一笑,“我不会感冒的。”
他放下袖子,去传达室还工具、拿大衣。
路上碰见兼管人事的张书记,一直冲他比大拇指,“小温同志真是活雷锋,主动帮咱们厂扫雪。干活也利索,厂房门口那一大片地,都是他扫的!”
张书记又对德德说,“德德啊,明年必须让厂里给你爱人评一个那啥,对,优秀职工家属!”
德德谦虚地笑笑。
可一走出大厂,她就埋怨起“职工家属”,“温律年,你又不是厂里的工人,以后这种事,千万别主动牵头,最多随大流就行。”
万一被胡凤琴那帮人看见,指不定又在背后编排,说她拾掇老公作秀呢。
当然,厂里人际关系复杂,一时半会跟温律年也说不清。
温律年没说话,德德继续道:“刚刚说话的是张书记,平时也兼管人事和档案。他既然认识你,你有没有跟他提工作的事啊?”
温律年系好军大衣扣子,歉意地挠挠头,“这个,我忘记说了。”
德德瞪他:“你呀,工作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忘了呢!”
生气归生气,公众场合,德德却不好再发作。温律年回来不到两天,省得别人以为,她是在逼着丈夫去找工作。反正以后还有机会。
德德看到自家的自行车,径直走过去。
幸亏路面的积雪都扫干净了,没有结冰,骑车也是安全的。
为了奖励活雷锋的“准时”,还有抗寒神器鸭绒袄的“及时”,德德大度地表示,可以请他下馆子。
“温律年,你还没吃晚饭吧?路边有个国营饭店,咱们吃了饭再回家。”
要搁平时,德德下班后,会先去大厂食堂,把明天的早饭也买好。但是今天下雪,德德懒得走路,就没绕去食堂。
她请温律年吃饭,也是解决自己的伙食问题。
温律年却摇头,和德德商量:“不用去饭店,晚上,去咱妈家吃饭吧?”
“咱妈?”德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的婆婆。
德德的脸色立即变了,写满了不乐意。
温律年赶紧解释:“今天中午,我去街道办核对档案,路过建筑工地,碰见咱大哥了。大哥非要我带你回家看咱妈,我只能先应下。”
事实上,温律年一早就应该先回家探望母亲,可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只能推到明天。
现在,大哥知道弟弟回家了,不用问,母亲肯定也知道了。
德德是当儿媳的,如果不和丈夫一起去,实在说不过去。
可德德呢,一想到每次见面,婆婆都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她心里就抵触。
她找借口:“今天太突然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咱们应该买点东西再上门,可是现在,百货大楼和供销社都关门了。要不,明天再说吧?”反正能拖一天是一天。
温律年:“不用买东西,你能回家,咱妈见到你,高兴还来不及,不会在意这些的。”
德德在心里冷哼,老太太是高兴,但绝对不是因为想见儿媳妇,而是因为她宝贝儿子回来了。
德德从小爱面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
但凡温律年强势一点,脾气暴躁一点,德德肯定跟他大吵一架,两口子各过各的。
偏偏,温律年这两天,总是好声好气地跟她商量,显得德德如果再拒绝,就是不通情理,无理取闹了。
他看似非常尊重德德的意见,但是最后的结果,往往还是德德先妥协,就像现在这样——
德德:“就这一次,下次你可别再替我做决定了!”
温律年如释重负:“嗯,以后都听你的。”
德德虽然嘴上答应了,心里还是要自我建设一番。
尽管,温母对儿媳是出了名的挑剔,但是不可否认,她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温律年的父亲去世得早,是母亲靠着纺织厂的工作,一把屎一把尿,将温家兄弟姐妹四人拉扯大的。
温家原先也住在纺织厂的家属院,还是最早分房的那一批。
他们一家五口,挤在用门板隔开的两居室里,男的住一间,女的住一间,日子非常逼仄。
后来,温家大儿子在建筑队下苦力,攒钱娶了媳妇,也分了房子,从此搬出去住。
温家大女儿也争气,考上了医学院,毕业后当了医生,很快嫁给了同单位的外科主任。
再加上二儿子温律年下乡插队,温家人这才住得宽松一些。
温母年龄大了,退休后,正赶上大儿媳怀二胎。老太太不用工作,就拿自家老房子跟人交换,换到城北大儿子的建筑家属院,和大儿子做了邻居,专门去给大儿媳伺候月子。
第二年,政策开放,允许私人买卖房屋了,老太太和大儿子都卖了自己的小房子,合资买了一套小三房,从此住在一起。
为此,德德妈没少在闺女面前抱怨。
这位丈母娘觉得,温家的老房子,也该有二儿子温律年的一份,四舍五入也该有德德的一份。现在,亲家母把房卖了,全贴补给大儿子买新房,这不是明摆着偏心吗?
德德表面上顺着亲妈,自己却觉得问题不大。
她已经从新婚丈夫突然入伍的震惊中缓过来,开始享受自由自在的婚后单身生活。
一个女人,有工资,有房子,还有丈夫每个月寄来的津贴,日子过得不要太舒坦,怎么可能再去觊觎婆家的老破小。
甚至,婆婆搬去城北,和老大一起住,从此不在她面前晃悠,没法再指责她不该买这个、不该买那个,德德偷着乐还来不及呢。
不过,德德妈指桑骂槐的话,还是被有心人,传到了亲家母的耳朵里。
温母气归气,却也知道亏待了老二。
那时候,温律年每个月的津贴只有一半寄给德德,另一半是寄给母亲的。老太太立即给温律年写信,把买卖房子的事情说了,还说以后,让老大来养老,让温律年不要再寄钱过来。
不知道温律年怎么回的信,反正从那以后,来自部队的津贴,就全部寄给德德了。
温大哥和兄弟感情好,自然不说什么,他觉得自己要了老娘的房子,赡养老娘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他媳妇儿,就不这么认为了。
在温大嫂看来,她得了婆婆的房子不假,但这房子又破又小,根本没卖几个钱。买的新房虽然大,但婆婆和没出嫁的小姑子都在里面住着,根本不能卖了折现。
婆婆虽然现在有退休金,还能在家帮他们带孩子,但是婆婆以后年龄大了,老了不中用了,肯定得花不少医药费。养老的代价太大了,根本不划算。
凭什么老二家,就能无事落得一身轻呢。
温大嫂甚至觉得,当初德德能拿到纺织厂的工作,还幸运地分了新房,也是沾了婆婆的光。
她全然忘记了,即使德德不接这个工作,温母也是要退休的,到时候这个工作只能跳空。况且,温律年顺利回城,也是那桩婚姻的受益者。
本来一碗水端平的事,有人偏偏要钻牛角尖。
这位大嫂,后来再看见德德,就没了妯娌间的亲切,还阴阳怪气说,都是亲兄弟,干嘛把账算得那么清楚呢?
搞得德德从此又多了一个,不爱去婆家的理由。
所以今天,她这位大嫂,该不会又在家摆鸿门宴吧?
一想到这里,德德就头大。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德德也不好意思真空着手上门。
夫妻俩走到胡同口,德德看见有卖水果的流动摊贩,还是跳下车子,给婆婆和大嫂买了几斤橘子。
她把橘子丢给温律年,“就说是你自己买的,千万别提我。”她只想当个路人甲,安安静静吃完饭,立即闪人。
温律年知道媳妇心里存着气,老老实实提上楼。
不过,在房门打开的一瞬之前,温律年还是把橘子塞回了德德手里,“先帮我提一下?”
德德来不及拒绝,满头白发的温母就探出身子。
老太太踉跄着,抱住儿子,“律年,我的儿啊,你怎么才回来!都回家了,也不知道先来看妈……”
五年没见了,母子相聚的画面非常感人,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着这几年的思念。
老太太身后,许久未见的大嫂,也故作感动,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她们完全没有在意……核心人物身边,还站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
德德一手提着橘子,无语望天,快要把天花板盯出花来。
这一大家子,还真当她透明人啊。
要不是她另一只手,被温律年紧紧握着,挣都挣不开,她现在就想撂下东西走人,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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