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厂
金德德最终还是穿上了那件……外观很接地气的大袄子。
一来,她上班时间快到了,再僵持下去,铁定要迟到。二来,她昨天可是领教过,温律年教训富少安的“功夫”。那力气,一看就是练家子。
虽然他不会打女人,德德还是有些怵他。毕竟,结婚那晚,他可绝对称不上温柔。
算了,一件衣服而已,好女不跟男斗。温律年刚回来,街坊四邻都盯着呢,她不想因为这件小事,让外人看笑话。
不过,这袄子往身上一穿,德德立即察觉到了不一样。
明明看着一大坨,实际上……也太轻了吧!
“里面塞的是什么?”德德好奇,又笃定,“肯定不是棉花。”
温律年套上军大衣,拉着她出门,一边走一边解释,“里面有内胆,填充物是白鸭绒。”
哦,原来是鸭绒袄呀,也就是羽绒服。
金星纺织厂虽然不生产鸭绒,但是鸭绒袄德德还是知道的。
白鸭绒做的棉袄,轻便保暖,透气性好,是冬天的抗寒神奇。当然因为外形臃肿,相比呢大衣,美观度还是欠缺一点。
前两年,百货大楼也有卖鸭绒袄的,德德身为“时尚达人”,自然早早跑去看热闹。可惜那时候,内胆技术不成熟,常有出绒、跑绒的问题。
那天,德德穿了件黑色毛衣,去试穿柜台的鸭绒袄。穿了五分钟就很喜欢,准备付钱结账。
可她一脱下来,却发现黑毛衣上,粘满了小小的、短短的碎鸭绒。绒毛钻进毛衣里,摘也摘不完,洗也洗不掉,难看极了。
最后,鸭绒袄没买成,德德还扔了那件黑毛衣,从此对这种衣服敬而远之。
今天早上,她换的内搭是件灰色毛衣,万一又被小绒毛“污染”了,再毁一件毛衣,那可就亏大了。
然而,他们一路下楼,走到车棚,坐上自行车,德德撸起袖子看了又看,毛衣袖干干净净,一点跑绒的迹象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鸭绒袄看起来有点膨胀,穿上去却很贴身。肩膀和腰肢都撑起来了,变成流畅的蚕茧型,也没那么难看。
这尺码,简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暖烘烘的,透气性也好,穿起来一点也不闷热。软膨膨的,按下去立即鼓起来,比偏硬的呢大衣还舒服。
德德玩心大起,跟挤气球似的,按压着袖子,看它瘪下去,又弹起来。
接着,她又去扯连帽的拉链,想看看胸口的位置,有没有粘小绒绒。
温律年骑着自行车,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赶紧制止,“小心风灌进来,容易感冒。”
自行车晃了一下,德德立即抓紧后车座,不敢乱动了。
他好笑地解释,“放心,我做这件衣服的时候,内胆用了新型面料,比的确良更厚,也更密实,不会出绒的。”
德德又震惊了,“你自己做的?你怎么会知道我穿的尺码?”
温律年愣了下,红着耳根,轻声说:“我看过你,当然知道。”
德德:……
岂止“看过”,还狠狠抱过、丈量过好吗!
当然,和五年前刚抽条的青涩相比,德德现在的身材,那叫一个玲珑匀称,凹凸有致。温律年显然考虑过这点,把前胸和后臀都做了微调,竟然比她在百货大楼买的衣服还合身。
德德不再问话,决定彻底装死。
纺织厂离家属院很近,只隔了两条街,骑车也就十分钟的路程。
到了大门口,德德想自己推车进去,她正色道:“温律年,车子放厂里就行。晚上下班,你不用来接我,我自己骑回去。”
温律年却没放手,好脾气地商量,“我最近要去好几个地方,这车子先借我骑几天?”
他也不提接送的事,但是没了自行车,德德肯定不方便走路回家。就算她自己硬气,脚上的高跟鞋也不答应啊。
大厂门口人来人往,不出半天,工友们就会知道,德德家的男人回来了。
德德不好继续车轱辘,只能做出让步:“那你要早点来接我啊。”
她可不想下班的时候,像幼儿园的小朋友那样,等在厂子门口,被一堆人参观。
“我会的。”温律年语气认真。
他取下车篓里的饭盒,递给德德。
德德接过来,转身往厂房走去。
或许是背后目送的眼神,实在太有存在感,她逃避似的加快了脚步。
德德还是低估了人民群众的八卦能力,温律年退伍回来这件事,并不是今天早上才传开的。
昨天晚上,就有人看见温律年空降大厂,把富少安踩在地上摩擦,那时候就在食堂传开了。
甚至,传到最后的版本是:某小娇妻不守妇道,趁着天黑,在车棚和厂长的儿子私会。没想到被丈夫撞见,还把奸夫打得骨折,这会还躺在医院哭唧唧喊疼呢!
故事编排得有声有色,就连德德今早为了遮黑眼圈,特意擦的粉,都成了她昨晚被温律年押回家,狠狠惩罚的证据。
唯一不合逻辑的是,早上在门口,这对小夫妻表现得也太亲昵了吧。还有那丈夫看她的眼神,一直把人目送到厂房,自己才骑车离开。
“有什么奇怪的。床头打架床尾合,只能说明,这媳妇炕上的本事大着呢,肯定不是省油的灯!”
说这话的,是缝纫女工胡凤琴,也是德德在纺织厂的“头号黑粉”。
德德刚进厂当缝纫女工时,胡凤琴是她的小组长。这位姐年龄大、资历老,为了立威,没少给德德小鞋穿,还变着法扣她奖金。
德德不像别的新人,忍一忍就过去了。但凡自己占理,她偏要怼出个一二三来。可她刚出校园,社畜经验为零,哪是老油条的对手。
胡凤琴仗着自家丈夫也是缝纫工,骂起街来,什么荤的素的都敢说,就是欺负德德家里没男人撑腰。
德德脸皮薄,被他们夫妻俩组团骂哭了几次,一气之下写了辞职信,撂挑子不干了。
那时候,温律年正在前线,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德德是光荣的军嫂,街道办还特意发话,要优待军嫂。
这种时候,厂里哪敢让军嫂被人欺负走,让前线的战士寒心哪。考虑到德德平时做活很认真,质检科又缺人,便再三挽留,把德德调到了质检科。
质检员的工作好呀,工资高不说,天天坐办公室,不用蹬缝纫机,没事还能去车间抽检。哪道工序不合格,不仅有权要求工人重做,对方当月的奖金也会被扣除。
一句话,当质检的,手握“产品合格”的红戳戳,相当于基层工人的大考。以后谁给谁小鞋穿,还真不一定。
这不相当于明调暗升吗?胡凤琴和她丈夫肖想质检员的工作很久了,好事却落到德德身上,夫妻俩当即破防了。
这位胡大姐,别的本事没有,造谣编故事倒有一手。她回家一拱火,她丈夫第二天就跑去骂德德,说德德和车间主任有一腿。
于是就有了德德“手滑泼机器”的名场面。
胡凤琴的丈夫丢了工作,当了几年街溜子,没脸没皮地熬到去年,才和几个猪朋狗友一起,南下去深圳打工了。
至于胡凤琴,受黑历史影响,职业生涯像是钉在小组长这个位置上,几年过去了,除了工龄工资,其它都没长进。
倒是德德,因为工作事迹突出。第二年。就被提拔上去,成了质检科的主管,仅次于部门主任。
这两年,胡大姐表面上还要客客气气,喊德德一句“金主管”,背地里,早就恨得牙根疼了。
这不中午吃食堂,胡凤琴排队打饭时,见德德身上穿的,不是招摇时髦的呢大衣,而是绿扑扑的大厚棉袄,又忍不住对左右嘲讽——
“你们都瞧见了吧。这媳妇今天连漂亮衣裳都不敢穿了,昨晚肯定是被她男人敲打了。我就说嘛,哪家男人会惯着媳妇,天天涂脂抹粉地勾汉子?”
身边人只能陪笑,不说话。一个是顶头的组长,一个是质检科的主管,两边都得罪不起啊。
午间休息的时候,话传到德德耳朵里,德德气得摔饭盒。照这架势,昨天晚上的事,十有八、九,也是胡凤琴传出去的。
但是气归气,德德也从来没想过利用职务便利,去挑毛病打压胡凤琴。公报私仇这种事,她可不屑做。
要怪就怪温律年,好好地,非要让她穿鸭绒袄,害得全厂笑她“夫管严”。
然而,旁人没嘲笑多久,很快就变天了。
对,字面意思的变天。
下午两点一开工,外面突然刮起了大风,好端端的太阳,也被乌云遮住。
气温骤降,不一会儿,天上就飘起了雪花。
工人们在室内做活,下雪倒是不怕,可是下雪伴随着降温,等雪越下越大,很多人都冻得伸不开手了。
这雪下得太突然,后勤科只好紧急征用食堂的火炉,运过来给大伙取暖。毕竟要赶订单,停工是不可能停工的。
这个时候,大家就无比佩服金德德的先见之明了。
质检科的老主任还搓着手,感叹道:“德德啊,还是你聪明,今天专门穿了鸭绒袄。不过,你怎么知道今天下午会下雪啊。”
德德哪好意思居功,只能委婉地表示,“是我丈夫昨晚听了天气预报,早上提醒我的。”
昨晚,温律年一直戴着耳机听广播,他应该就是那个时候知道的。
周围几个质检员也羡慕:“你爱人对你可真好啊。”
事实上,很多人昨晚也看了天气预报,说是今天会下雪。但是这些年,天气预报的准确率实在没眼看。今天早上出门,一看艳阳高照,大家就该怎么穿还怎么穿了。
同事们冻得不愿意出办公室,身为质检科抗寒行头最充足的女人,下车间抽检这项工作,就落到了德德身上。
一到车间,看到缝纫工们无论男女,一个个取暖基本靠抖,德德身上的鸭绒袄,仿佛更闪亮了呢。
果然,她一路过,女工们都艳羡极了,一个个赞叹——
“金主管,原来你身上穿的不是棉衣,是鸭绒袄呀!真是保暖又好看,做工也好。”
“现在鸭绒这么贵,这得花多少钱才能买到!我也想要一件呢。”
夸的人太多了,德德没想到,自己这么能带货。
怕有人再问购买途径,德德赶紧道:“不是买的,是我爱人随手做的。”
“你爱人还会做衣服?天,随手做的都这么好看,你爱人也太厉害了!”
德德也不想凡尔赛啊,奈何事实就是这样。
办正事要紧,她及时打住这个话题,去抽样检查个别工位的成品。
车间里一派祥和,胡凤琴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她总觉得,德德男人回来了,说话腰杆子都挺直了。而自家男人,说是去深圳捞金,大半年了,连一毛钱都没寄回来过。
天气又冷,心情又差,胡大姐本来在做被罩,因为走神,一不小心就跑偏了,还差点扎到手指。
这事本来可大可小,自己偷偷拆了,再改回来就行。就算留下针眼,一般人也很难发现。
但是这一次,德德没给她浑水摸鱼的机会。
德德单拎出那条被罩,痛心疾首道:“胡大姐,你的水平怎么越来越回去了。针脚歪成这样,这么好的布都被你毁了!”
胡凤琴心里恨不得把手里的针戳到德德脸上,嘴上却只能赔笑:“金主管,我不是故意的,十布九斜,我一会儿改改就行了。”
德德摇头,“那可不行,改布会留下针眼,按照质检标准,这就是次品。次品流向市场,就是砸咱们金星纺织厂的招牌!所以,按照车间规定,被罩作废,并扣除你部分奖金!”
这种小失误,奖金并不会扣太多,顶多两顿饭钱。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她是老员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金德德批评,太丢人了。
可是厂规是公开的,而且胡凤琴悲哀地发现,这件事里,没有一个工友站出来为她说话,连打圆场的都没有。
所以,胡凤琴只能老老实实认罚。
折腾了半天,还耽误了手上的活。等下班时,别人都走了,只有她还在踩着缝纫机,咬牙切齿地加班。
雪花飘了一下午,傍晚终于停了,路上、树上,白茫茫的一片,积雪厚得没过了脚踝。
德德的高跟鞋是纯牛皮的,里面还加了一层羊毛,冷倒是不冷,她就是担心沾到雪水,把靴子弄坏了。
不过,她一出厂房,就看见一堆男同志,正在吭哧吭哧地扫雪。
他们显然已经忙了好一阵,从生产车间到大门口的街道,积雪都被扫到两边,留出了一条干干净净的小路。
真是活雷锋啊,这样她就不怕心爱的小皮靴弄脏了。
德德走到大厂门口,这才注意到,带头扫雪的汉子,是一个穿着绿军装的男人。
男人拿着铁锨,撸着袖子,弯腰干得很卖力,德德越看越熟悉。
“温律年!”
德德忍不住,惊讶地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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